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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這世界真小◎
嘭——
墨綠鐵門被人用力合上。
鐘離僵着臉, 眼神落在那扇緊閉的門,無聲咬了下嘴唇。
起身深深呼了口氣,鐘離撿起丢在茶幾上的煙盒, 悶不做聲環視一圈屋內的布置。
出租房很簡陋, 他一個大男人也沒怎麽裝飾,唯一比較精致的大概是電視櫃上擺的那只青花瓷瓶。
在這環境下, 瞧着格外突兀。
鐘離上前盯着瓷瓶看了幾秒, 默不作聲往屋外走。
走出701,鐘離阖上門, 人站在狹隘的過道,低頭翻出容意的電話號碼, 撥了過去。
她沒指望打通這個電話,只是想着要是不接,今晚就去附近的賓館住。
嘟、嘟、嘟……
鈴聲響了無數聲,也沒見人接聽。
鐘離沒那耐心等待,摁斷通話,收拾好情緒,準備去外面住。
這個點已經淩晨三點, 樓道寂靜無聲, 鐘離的腳步聲在這空間顯得格外清晰、明顯。
走到二樓,容意的電話出乎意料地回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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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摁下接通。
半夜被吵醒,容意的嗓子像是被人塞了一團棉花, 說出來的聲音含糊不清:“有事嗎, 小離?”
鐘離緊了緊喉嚨, 發出疑問:“容姐, 我鑰匙忘拿了。您那有備用嗎?”
容意啊了聲, 窸窸窣窣爬起來, “鑰匙忘拿了?你現在在哪兒?”
“樓梯口。”
“行,你在小賣部門口等我,我馬上給你找。”
通話結束,鐘離搓了搓臉,有些後悔今晚的冒昧打擾。
五分鐘後,容意穿着碎花睡裙,披散着頭發将702的備用鑰匙遞給門口等待的鐘離。
見她大晚上一個人出來晃蕩,容意揉揉眼皮,打了個哈欠,提醒鐘離:“姑娘家這麽晚出來還是得注意安全。”
聞到鐘離身上的酒氣,容意怪異地掃一眼人,忍不住關切:“喝酒了?”
鐘離接過鑰匙攥在手心,面不改色回複:“喝了點,不多。”
容意嘆了口氣,盯着鐘離單薄的肩頭欲言又止:“我看你總是獨來獨往,容城沒有你的親人嗎?”
鐘離沒什麽起伏地笑了下,“我媽不是容城人,她去世後,我在這邊沒什麽親戚。”
關于鐘佑賢,鐘離只字未提。
容意自己就是個當母親的人,看着眼前的鐘離,忽然有些可憐她。
偌大的城市,沒一個親戚,一個人獨自生活,或多或少有點艱辛。
容意思考片刻,突然開口:“你要不介意,以後把姐當自家人,有什麽事兒就找我,我能幫的盡量幫。”
鐘離啞然,她回頭一言不發望着容意,見容意滿臉坦誠,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僞,忽然不知道怎麽回應。
她其實不太會處理親密的人際關系,尤其是像容意這種因為一時憐憫散發出善意的人。
鐘離感激地笑了下,視線越過容意望向亮着一盞微弱燈光的小賣部,瞥見裏間的一角床尾,鐘離笑着搖頭:“麻煩容姐,不用擔心我。”
“這些年我都是這麽過來的,并不覺得路辛苦。反倒是你,日子或許比我還艱難點。”
鐘離說的是容意一個三十多歲的單親媽媽一邊要賺錢養家糊口,還要照顧不聽話的兒子的事。
容意聞言苦笑,摸着手臂上的顫栗,朝鐘離吐露心聲:“要兒子聽話懂事,我吃再多苦都值得。”
“婚姻、家庭、子女對于女人來說,絕大多數時候是束縛、負擔,但是只要家人平安健康,我再苦也值得。”
“苦頭嘛,總有一天能吃完。”
鐘離沒作評價,也尊重她的選擇。
容意打第二個哈欠時,鐘離适時提出離開的想法。
兩人聊了幾句無關緊要的日常,鐘離捏着鑰匙離開,走之前承諾明天将備用鑰匙還給容意。
容意捂嘴打了個哈欠,點頭答應。
回到702,鐘離關上門,困得沒精神,簡單洗漱一下就上了床。
躺在床上,鐘離腦子裏跟回放似的,不停想起沈懷離開前說的最後一句。
「陳雯挺合适,我媽也喜歡她。」
大抵對很多人而言,合适遠比喜歡更重要吧。
可是她都想要。
—
「指揮車、搶險車準備出警,城南路黑水橋發現一落水者……」
電臺聲音傳遍整個消防隊,在吃飯的消防員們聽聞,立馬丢下手裏的碗筷朝消防車庫飛奔。
噼裏啪啦的腳步聲傳遍整個食堂,沒一會兒就如一陣風似地消失在掌廚老王的視線。
食堂餐桌上沒吃完的飯菜、沒來得及收拾的碗筷随意丢在那兒,無不說明這群人的迅速。
穿上搶險服的消防員們利落地爬上消防車,等人坐齊,司機踩油門往事故中心走。
路上沈懷神情冷峻地坐在指揮車副駕駛,思考接下來的搶救。
消防車還沒到黑水橋,沈懷就瞧見圍觀群衆堵在那圍得水洩不通。
沈懷皺了皺眉,開始布下戰略:“徐浩、趙小宇警戒,楊磊、我救人。”
消防車一到,群衆紛紛看過來。
沈懷撥開看熱鬧的人,走到事故中心,見有人還在河裏掙紮,立馬脫下外套,一頭紮下河。
圍觀群衆全都紮了過來,徐浩、趙小宇艱難地布置警戒線,勸告他們不要靠太近。
沈懷跳下河,找準方向往還在掙紮的男人那兒游過去,怕他在水裏緊張過度掙紮,沈懷刻意往他後方游過去,将人拍暈,拖着他往岸上走。
将人救上來,沈懷無視身上的肮髒,招呼楊磊打120急救。
本以為中年男人就是跳河的,誰知道他是救人的,落水的是一個小姑娘。
五分鐘前跳下去了,如今已經不知道沖到哪兒去了。
沈懷聞言眉頭皺緊,臉色陰沉下來,重新思考對策。
夏季容城雨水多,這條河水量充足,在現在的河裏撈人簡直不可能。
沈懷深深吸了口氣,吩咐楊磊找警方準備放水,一邊戴上氧氣瓶、護目鏡,準備下河摸人。
噗通一聲,沈懷重新紮進黑水河,順着女孩掉落的位置摸人。
摸了四五遍都沒摸到,警方提議放水撈人。
專業的打撈隊上場,沈懷招呼底下的人撤退,剩下的交給警方處理。
剛鑽出人群,沈懷就被一道聲音叫住。
“沈懷?”
沈懷一愣,下意識回頭。
迎面撞見陳雯着急忙慌跑過來,沈懷盯着一身魚腥臭,濕着衣服,目睹陳雯紅着眼眶走到跟前。
沈懷見她一臉狼狽,皺着眉詢問:“你怎麽在這兒?”
陳雯聲音明顯哽了,好半天才開口:“跳河的姑娘是我學生。”
“第二節 下課,我回辦公室批改作業,批到一半發現作業本裏夾了張遺書,才知道她……”
“等我報警找人,班裏平日跟她玩得好的女生說她跑黑水橋了。”
“我過來……已經晚了。”
陳雯今年第一年教書,很多事兒上完完全全是新人,第一次遇到這種事,除了手足無措,更多的是迷茫難受。
知道已經落水,沒搶救上來那刻,陳雯渾身發軟,蹲在地上爬不起來。
要不是看到沈懷,陳雯現在還如一只無頭蒼蠅,不知道怎麽辦。
沈懷擰眉,耐着性子詢問:“通知家長了嗎?”
陳雯錯了搓手,紅着眼點頭:“通知了。她爸媽在外地務工,平時跟奶奶生活。我打電話給她父母都買票往回趕了。估計晚上到容城火車站。”
“沈懷,我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我該怎麽辦?”
“學生監護人要是來學校,我該怎麽說,怎麽面對。你說,要是那封遺書我早一點發現,是不是她就不會……”
沈懷眼見陳雯迷茫到聲音都在發顫,眼眶裏浸出慌亂的水花,整個人陷入巨大的悲傷裏。
第一次。
她半年職業生涯,第一次出現學生經受不了打擊、落水自殺的事件。
要是她早一點發現,會不會就不會有這樣的事兒發生。
沈懷看她心理防線逐漸崩塌,想要伸手安慰安慰,手伸到一半,沈懷注意到裹滿淤泥的手指還是停住了動作。
閘口正在洩洪,打撈隊的乘着小船在不停打撈,警察還在現場維持秩序,沈懷掃了一圈周圍,視線回到滿眼無措的陳雯身上,擰眉安撫:“待會我陪你一塊兒見學生家長。”
陳雯急忙擦了擦眼淚,滿臉驚喜:“真的嗎?”
沈懷輕輕嗯了聲,“我先回隊裏換身衣服。”
陳雯這才注意沈懷渾身髒兮兮的,淤泥裹滿他的身體,只露出一雙漆黑、沉穩的眼睛。
粗略打量一圈,陳雯上前兩步,着急問:“你沒受傷吧?”
沈懷搖搖頭,否認:“沒事,就衣服髒了。”
陳雯驚魂未定,摸了摸臉,強忍着眼淚講:“那你先回去,我待會再給你打電話。”
坐上消防車,沈懷臉色一直不怎麽好看。
被救的男人已經被救護車拖去醫院,剩下的工作都移交給了警方,消防隊也算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但是大家興致都不怎麽高。
徐浩幾人都下水摸了幾圈,結果都沒摸到人。
本來就不好受,旁邊還有群衆罵他們消防隊是吃幹飯的,撈個人都撈不起來。
趙小宇年紀小,憋不住火跟大爺怼了幾句,大爺指着他罵不配當消防員,還說要寫信舉報。
徐浩那時剛從水裏出來,聽見大爺辱罵趙小宇,忍不住跟着罵了兩句。
大爺是個不講理的,聞言更是坐在地上撒潑打滾,非說消防員欺負人。
沈懷那時在跟陳雯說話,聽見動靜,撥開人群看過去,見徐浩倆倔着臉不肯道歉,怕事情鬧大,沈懷冷着臉吩咐兩人給大爺道歉服軟。
歉是道了,軟也服了,可就是不得勁。
以至于回去的路上,大家都在氣頭上,沒人說話。
救不上人他們比誰都着急,為了撈到屍體,他們哪個不是快把氧氣瓶用完了才上岸。
要是能救活,他們不想嗎?
徐浩越想越氣,消防車開進消防隊,他率先打開車門跳下車,一言不發往裏走。
沈懷見狀,跳下車叫住徐浩,冷着臉懲罰:“回來!”
“負重跑十公裏,跑完辦公室找我。”
徐浩腳步停下來,不情不願跑向訓練場。
趙小宇不服氣,出聲反駁沈懷,沈懷冷笑,“不服氣的都負重跑二十公裏!”
剛說完,趙小宇幾人就默不作聲跑向訓練場,拖着輪胎,跟徐浩一起跑。
沈懷望着那幾道倔強的背影,滾了滾喉結,默不作聲走進辦公樓。
陳安在二樓會議室目睹全程,等人髒兮兮地敲門進來,陳安嘆了口氣,招呼沈懷:“好歹讓那幾個小子洗個澡換身衣服再跑,現在這樣是算什麽事兒。”
“出警前還好好的,回來怎麽還鬧脾氣了?”
沈懷呼吸重了重,聲音裏夾雜着一絲怒氣:“跟群衆吵起來了。”
“又不是第一天入消防隊,隊裏什麽規矩不知道?我看他們就是欠收拾,不然怎麽有脾氣跟群衆叫板。”
陳安笑眯眯看向沈懷,詢問細節。
得知一大爺覺得消防員拿着國家給的津貼不幹實事,沒把小姑娘救回來,質疑他們平時沒訓練,到了「真戰場」成了紙老虎,徐浩幾人聽不過去跟人扯了幾句,陳安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認同道:“他們也沒錯嘛。”
“訓練強度有多大,你心裏不清楚?”
“我們是消防員該出警救人不假,可我們也不是神仙,費心費力救不回來的時候總不能讓人起死回生。”
“你對那群小子別這麽苛刻,他們也就發洩發洩情緒。當然,這樣的情況不能有下次。”
沈懷抿緊嘴唇沒吭聲。
簡單說了下今天的救援情況,沈懷招呼不也打地走出辦公室。
看樣子也在氣頭上。
陳安看破不說破,
幾分鐘後,沈懷也出現在訓練場,負重八十斤,跟着手底下的人一起接受懲罰。
徐浩幾人見了,紛紛愣在原地,而後回過神,望着已經跑遠的背影,一言不發跟上沈懷的步伐。
陳安站在辦公樓目睹全程,忍不住感慨:“這才像帶頭的。”
真要論威信,沈懷比陳安還好說話。
他兇是兇,可一向拿實力打臉他們,強行用實力壓制他們的脾氣,也跟他們同甘共苦。
他們之間的默契是在幾百上千場救援中一點一點磨煉出來的。
二十公裏跑完,大家累得筋疲力盡,紛紛表示沈懷是魔鬼。
抱怨歸抱怨,大家對沈懷的喜歡又多了一分。
—
鐘離一覺睡到下午三點。
中途被一通電話吵醒,她迷迷糊糊伸手從枕頭底下翻出手機,眯着眼摁下接聽。
是培訓機構負責人打的電話,前幾天鐘離從一家店鋪門口瞧見那張招聘廣告,給對方郵箱投了簡歷。
負責人姓張,打電話詢問鐘離下午六點有沒有空,去機構面試。
鐘離遲疑幾秒,終于想起這事兒。
她抓了抓淩亂的頭發,匆匆應下面試。
通話結束,鐘離起床收拾自己。
她沒正兒八經面試過,人站在衣櫃前猶豫半天,最終選了條中規中矩的黑裙。
換完衣服,鐘離簡單收拾一下,化了個淡妝,背了個小挎包,裝着太陽傘去機構。
培訓機構在城南區,那片是新城區,有點遠,鐘離看了眼導航,決定打車過去。
走之前還不忙帶上容意給的備用鑰匙,容意沒在家,鐘離将鑰匙交給了她兒子,離開前給容意發了條短信。
出門就是大太陽,鐘離站在路口攔了足足十分鐘才打到車。
上車報了地址,鐘離在招聘網上查找她要面試的機構。
估計不怎麽正規。
沒找到。
司機往後視鏡瞥了幾眼,掃見鐘離白淨、漂亮的臉蛋,挑了挑眉,主動搭話:“你是音樂老師?城南那邊的機構還挺大,暑假很多學生。”
鐘離睨了眼司機,沒搭理。
周宇康見鐘離沒認出他,嘶了一聲,亮明身份:“嗨,你沒認出我啊?上個月火車站咱倆在火車站碰見,你打了半天車都沒打到,還是我送你到友愛小區的,你忘了嗎?”
鐘離眉頭一皺,擡眸打量兩圈周宇康,見他還是那頭黃毛,一副賤嗖嗖的模樣,一個月前的形象躍然于腦海,很難讓人忘記。
“你不是開三輪車,怎麽又跑出租了?”
周宇康嗨了聲,一臉無辜:“這不是生活不易,多條路多點保障嘛。”
“我剛從人手裏低價買的,怎麽樣,還不錯吧?”
鐘離順着他的話掃了一圈,沒多作評價。
這車也不是一手,看樣子開了許多年,只能說勉強看得過去。
周宇康也不管鐘離怎麽想,繼續搭話:“你別說,咱倆還挺有緣的。這麽大的地兒,沒想到還能碰見。”
“你在城南上班?我家就住附近,有時間可以一起吃個飯,也不免認識一場。”
“對了,你有沒有男朋友?你看我怎麽樣?”
鐘離皺了皺眉,毫不留情拒絕:“不怎麽樣。”
黃毛摸了摸後腦勺,也不生氣:“你說你,一個月沒見說話怎麽還是這麽毒舌。”
“不過也沒關系,我雖然不怎麽樣吧,但是我表哥挺不錯。我之前不是跟你提過一嘴?”
“他人是消防隊的,長得老帥了。要你沒對象,我給你介紹介紹?”
鐘離聽見消防隊三個字沉默片刻,提着一口氣問:“你表哥叫什麽?”
黃毛留了個心眼,沒直接告訴鐘離名字,反而掏出手機邊開車邊翻微信:“叫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人帥啊。等等,我給你翻翻照片。”
說着,黃毛将手機遞給鐘離。
鐘離瞥了眼屏幕,掃到那張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臉,忍不住輕笑。
這世界挺小。
這都能跟沈懷扯上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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