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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不用◎

“你說, 我該不該死?”

鐘離問這話時,臉上帶着愧疚、悔意,如果這世界上真有“一命抵一命”的可能, 她或許真的願意為這個叫沈溪的女孩放棄生命。

許烨然只覺得心疼, 卻又無法勸她遺忘。

死者為大。

他就算再怎麽希望鐘離走出來,也不會勸她, 跟她輕飄飄說一句:“都過去了”。

有些人、有些事注定過不去。

就像他, 如果讓他放棄鐘離,他可能覺得對方在開玩笑。

他怎麽可能放棄這個跟他一起吃過苦, 睡過地下室,一起在酒吧駐唱被客人打罵過, 暴雨時在街頭撒瘋玩音樂的志同道合的良人。

就算他們之間不是愛,不是喜歡,只是單純的友誼,他也不會放棄。

正是因為了解鐘離的心情,知道她在想什麽,許烨然才會難受,難受他面對她藏了這麽多年的秘密和秘密背後附帶的巨大悲痛、愧疚, 除了在此刻對她流露出憐惜、同情的表情, 沒有任何實際性的安慰。

能讓她走出這場事故的,除了當事人以及切身經歷過這場事故,與她同樣經歷悲痛的親歷者, 沒有任何人可以。

挫敗。

許烨然望着抱着膝蓋, 眼裏布滿悲恸的鐘離, 除了心疼, 只剩挫敗。

那感覺就好像他眼睜睜看着他在意的人深陷泥潭, 他奮不顧身想要去拉她出來, 卻發現雙腳被捆得嚴嚴實實,無論他怎麽用力都掙不開半步,只能站在原地,目送她陷得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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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許久,鐘離忽然擡起頭,一言不發盯着許烨然,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敞開心扉講:“許烨然,我真的挺高興,你能冒着這麽大風險來容城找我。”

“只是,我暫時不想回去。”

“你可能白跑一趟了。”

許烨然其實早在火車站見到她的那一刻就已經清楚了她的選擇。

如果說之前他還抱着一絲希望,聽完她的自述,他大抵明白,沒解決完她心頭的魔障,她不會往前再踏一步。

輿論剛發酵時,許烨然很不理解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大。

音樂節現場,不知道是哪個粉絲突然朝他們四個人喊了聲“殺人犯”,鐘離當場黑了臉,後面的演唱節奏也全亂了套。

回到後臺許烨然問她怎麽會出錯,她滿臉蒼白地看着他,她向來羁傲、清冷得裝不下萬物的杏眼裏充斥着一股名為“恐懼”的情緒。

他那時候不理解,不理解一個黑粉的随意污蔑為何讓她反應這麽大。

更不理解一個不知名的匿名網友寫的千字、模棱兩可的、分辨不清帖子女主人是誰的八卦貼竟然會讓她直接作出退出樂隊的決定。

他以為她只是介意他跟戴瑤的緋聞,在意戴瑤的面子,現在想想,她不會因為隊友喜歡另一個對她有好感的隊友,不顧大局地抛棄她辛辛苦苦、一手創建扶持的樂隊。

真正讓她介意的,始終只有她當初一直沒有跨過去的坎。

她至今無法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人生、生活,是因為她曾經最好的,拉她出泥潭給她新生的朋友死在了她人生剛剛開始的地方。

或許從那一刻開始,她的靈魂便一直停留在那個階段,如今留下的只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許烨然分不清鐘離身上到底有沒有那個叫沈溪的女孩的影子,但是他敢确定,她之所以躲回容城是想贖罪吧。

是想走出折騰她多年的心魔,是想斬斷她心中的執念,又或者是想與塵封已久的回憶共生共滅。

許烨然不得不承認,鐘離身上背負的宿命感太強,他沒那能力替她鏟平一切荊棘,也無法為她遮風擋雨。

這條路,只有她能走。

他只能祝福,只能期盼,只能站在背後默默觀望。

一道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斷兩人的思緒。

周芸晚上發現許烨然不見了,現在正急得到處找人。

鐘離瞥見來電人的名字,看一眼還深陷情緒的許烨然,低聲提醒他接電話。

許烨然這才彎腰撿起手機,當着鐘離的面摁下接通,打開免提。

“你跑哪兒去了?知不知道我們都在找你?後天就要演出了,你能別掉鏈子?”

“你是不是去找鐘離了?找到了嗎?”

“許烨然,你太令我失望了!”

電話那端憋着怒火噼裏啪啦一頓說,隔着屏幕都能察覺到對方有多生氣。

許烨然偏頭看一眼鐘離,見她無聲搖頭,許烨然沉吟片刻,撒了個小謊:“我就在外面随便逛逛,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不會耽誤演出。”

電話那端沉默半秒,發出怒吼:“你是要氣死我是吧!這三個月我忙着處理鐘離突然退出樂隊的事兒,應付公司老板接二連三的逼問,還得聯系商務,給你們安排演出的事兒……真不把我的命當命是吧!”

“你明天上午十點之前要是趕不回來,我把你皮都扒了。”

音量太大,許烨然下意識将手機往旁邊拿了拿。

鐘離見了,嘴角無意識地勾起淡淡的弧度。

這一幕剛好了落到許烨然眼裏,他抿了抿嘴唇,安撫聽筒對面的人:“周姐,你冷靜冷靜。”

“我冷靜不下來?!”

半分鐘後,對方慢慢安靜下來,許烨然好脾氣地安撫:“周姐,我錯了。我明天保證十點前到您跟前,到時候任你處置。”

周芸吼完氣也散得差不多了,她微微嘆了口氣,再次試探:“你現在在哪兒?”

許烨然餘光落在鐘離臉上,見她面色平靜,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扯謊:“酒店。”

周芸看破不說破:“哪個酒店?你說個名字,我現在去找你。”

許烨然一口回絕:“不用了,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

“我明天絕對準時出現在你面前。”

周芸見許烨然不肯說實話,在許烨然挂斷前忽然開口:“鐘離要是在你身邊,你替我傳個話,告訴她想走容易,想回來難。”

“公司不會由着她的性子胡來。這個樂隊是她跟你親手組建的,我不相信她能完全舍棄。”

“不管是作為經紀人還是作為朋友,我都希望她想清楚再說。這次巡演我會在官博解釋她由于身體原因無法參加,明年的二巡我希望她能出現在演唱會現場。”

“這是我給她的最後機會,如果她把握不住就不要怪我和公司做得太絕情,到時候就不只是三千萬賠償金的問題。”

“外界的輿情我已經盡力控制,但是她一言不發,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明态度,我也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麽。明明幾句話就可以解決的事兒,為什麽非要弄得這麽複雜。”

許烨然将手機擱置在茶幾,面帶為難地望着鐘離。

他也沒想到,周芸會突然提這些。

鐘離維持着原姿勢沒動,她神情寡淡,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許烨然滾了滾喉結,再次否認:“周姐,我說了,我現在一個人。鐘離沒跟我聯系,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周芸油鹽不進,堅持自己的想法:“我就跟你說一聲,沒指望鐘離聽你的話。”

“你們倆之前的感情到底怎麽回事兒,我也算看明白了。你在鐘離面前就不是個能撐直腰杆說話的主兒。”

“她說什麽你都覺得對,她做什麽你都支持。我有時候真覺得,我要是鐘離,肯定會很高興身邊有你這樣的朋友。”

“也難怪瑤瑤對你死心塌地,無論微博上的人怎麽說,她都不肯說你一句壞話。”

“許烨然你扪心自問,你在鐘離和戴瑤之間,到底沒有偏心鐘離?”

提到戴瑤,許烨然面露難色,不知道該說什麽。

隊裏的感情關系格外複雜,他喜歡鐘離,戴瑤喜歡他,小笙年齡最小,誰都喜歡。

三角戀對于一個團隊發展來說,并不友好,他三番兩次暗示戴瑤他喜歡的人是鐘離,希望她對他不要這麽執着,可無論說什麽戴瑤都不管不顧,到後面反而把鐘離當成眼中釘肉中刺,好幾次差點在表演現場鬧出笑話。

鐘離退出樂隊後她成了第二個主唱,自以為能代替鐘離。

只有許烨然清楚,戴瑤跟鐘離的差距不是一點兩點。

等許烨然挂斷電話,鐘離拿開膝蓋上的薄毯,站起身跟許烨然若無其事交代:“早點睡吧,明早就回去。”

“你看看票,最好訂早點。容城到重慶至少三個小時的車程。”

許烨然坐在沙發一言不發望着趕人的鐘離,神色晦澀地嗯了聲。

鐘離瞥了眼牆上的大鐘,見已經淩晨零點,她收斂情緒,準備進屋睡覺。

關門的間隙,許烨然霍然站起身,走到鐘離的房門口,隔着一道門板問她:“重慶的演出你确定不去嗎?”

裏頭傳出一道細微的響動,下一秒,鐘離富有辨識度的聲音冒出來:“确定。”

許烨然肩頭一縮,他伸出手想要推開那扇門,卻落在半空沒再動:“那明年的二巡呢?”

門後的人突然安靜下來,許烨然盯着門口挂的日歷,掃到用紅筆标注的日期,臉上露出一絲驚喜。

12/25。

這是樂隊成立第八年的日子。

他們曾商量做一場特別的演出,在演出途中演唱十首這些年來從未公開過的新歌。

許烨然沒想到她還記得這個約定。

鐘離冷淡、刻意壓低的嗓音再次從門縫裏溢出來:“再說吧。”

許烨然臉上肉眼可見地閃過一絲失望,他立在門口,艱難地說了句好。

“你早點休息,我睡了,晚安。”

說完許烨然轉身,準備回房間睡覺,剛走兩步就聽見背後那扇半合的門忽然被人從裏打開。

許烨然腳步一頓,回頭就見鐘離抱着吉他,手裏拿着曲譜從屋裏走出來。

鐘離将曲譜遞給許烨然:“你口琴帶了嗎?”

許烨然是少數民族,口琴是他們民族的特色樂器,他從小就會且随身攜帶:“帶了。”

下一秒,許烨然疑惑地接過鐘離遞過來的紙張,低頭看見曲譜的名字,眼底流露出藏不住的詫異:“你的新作?”

“聽聽?”

“好。”

“中間有一段口琴,你試試?要有不行的地方,我再改改。”

“行。”

許烨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他就知道,知道鐘離不會荒廢她的天賦,不會輕易放棄音樂,即便沒去演出,她也會埋頭往前走。

大半夜的,窗外寂靜無聲,世界安靜得連樹上的蟬都陷入了沉睡,許烨然的心情卻難以平複。

他轉頭走進房間,從床上翻找出剛剛從沖鋒衣口袋裏掉出來的口琴,拿着曲譜重新回到客廳,準備跟鐘離合作新曲。

新作還沒有名字,詞曲卻非常漂亮,只瞄一眼,許烨然便被它的詞吸引。

許烨然握着那兩張薄紙,望着上面的詞句,眼裏閃爍着光芒。

那感覺就好像在荒漠裏行走了許久許久,久到感覺自己快要被渴死累死,卻在下一秒發現一片綠洲。

那一刻,身體驟然迸發出無限力量,起死回生般狂喜。

人一定要有自己熱愛的事業,做自己喜歡的事兒,這樣不管處在什麽樣的環境,他心中始終燃着一團火。

這團火會照亮他人生無數個陰暗處,指引、督促他走出困境,迎接下一個旅程。

兩人坐在客廳,鐘離懷裏抱着吉他,許烨然手裏拿着口琴,跟着曲譜彈唱。

途中許烨然拿手機偷偷錄下這一幕,他想,他千裏迢迢來這一趟,并不虧。

試唱一遍,鐘離又拿起筆修改不合适的片段。

許烨然那段口琴加在裏面産生了許多新的化學反應,鐘離保留了将近一分鐘的口琴獨奏。

初秋的夜晚,她穿着單薄的睡衣,披着頭發,盤坐在沙發,嘴裏咬着筆頭,腿才放着曲譜,一點一點推敲她的新作。

許烨然全程旁觀,他雙腿抻在廉價的土黃色地磚,手裏握着口琴,目光赤/裸、坦蕩地望向她。

修改到兩點二十,鐘離才回過神,擡頭瞟一眼牆上的鐘,見許烨然還坐着等她,鐘離臉上露出詫異:“你怎麽還沒睡?”

許烨然彎腰放下口琴,語氣很輕很淡:“等你。”

“這口琴送你。”

鐘離一臉疑問,看着桌上的口琴,如果她沒記錯的話,這口琴跟了許烨然很多年吧。

“為什麽要送我?”

許烨然聳聳肩,面色平靜講:“你比我更需要。”

鐘離顯然不相信許烨然的話:“這口琴你不是用了許多年嗎?”

許烨然頓了頓,實話實說:“就當是我作為這首歌的第一個聽衆的贈禮吧。”

“這把口琴是我母親傳給我的,如今我送給你也算是物有所值。”

鐘離見許烨然話說到這份上了,也不好再推辭,她彎腰撈過口琴,擺弄一會兒,問許烨然怎麽用。

許烨然起身湊到鐘離面前,不耐其煩地教她如何使用口琴。

沒一會兒鐘離便磕磕絆絆吹響口琴,雖然不太熟練,但是已經有點樣子。

許烨然看着鐘離認真學口琴的樣子,滿意地笑了下。

也不算白來一趟。

鐘離吹了幾分鐘,放下口琴,擡頭問許烨然:“你明早幾點的票?”

許烨然剛買的票,聞言掀起眼皮看一眼鐘離,開口:“六點五十。”

鐘離算了下時間,起身叮囑:“我明早送你。定個鬧鐘吧,免得忘了。”

許烨然搖搖頭,拒絕:“太早了,算了。”

鐘離提醒:“你行李箱還在李追後備箱裏。”

許烨然一愣,沒想到這茬:“這麽早他能醒?”

“我身份證和錢包在行李箱裏。”

鐘離扶額,撿起手機去廚房:“我給他打個電話。”

電話鈴聲響到頭都沒人接,鐘離看了眼時間,扭頭問許烨然:“你困嗎?”

許烨然不明不白看她:“還好。”

鐘離不知道想到什麽,重新換個思路:“這樣,明早你去補辦個臨時身份證。我中午去找李追拿行李,給你寄到重慶,估計後天就到了,怎麽樣?”

許烨然想了想,點頭同意。

鐘離揉揉沉重的腦子,催促許烨然:“先睡吧,還能睡兩個小時。”

“好,晚安。”

“晚安。”

關上房門,許烨然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

短短一天時間,他知曉了太多東西,這會兒全都湧上心頭,他甚至來不及消化,只能被迫接受。

許烨然摸了摸鼻梁,彎腰撿起電量剩餘不多的手機,點開相冊,翻出他剛剛錄制的視頻。

視頻裏,鐘離抱着吉他,滿臉虔誠、自信地哼唱自己的新歌。

她嗓音獨特、清冷有厚度,既适合唱那種慢節奏的民謠,也适合唱那種難度大的爵士。

五三樂隊在樂隊裏偏向于小衆範疇,經常被歌迷和外界稱作民謠歌手,但是他們的原創作品裏有好幾首爵士樂。

作為五三的主唱,鐘離無疑是門面擔當。

除了她的臉,她的嗓子也在這個行業獨具辨識度。

許多人可能不知道這個樂隊的其他人,但是提起五三,一定知道鐘離。

她就像五三樂隊最響亮的一面旗幟,自然而然吸引人的關注。

某種程度上來說,不是鐘離離不開五三,而是五三離不開她。

視頻還在播放,聲音流淌在寂靜的黑夜,許烨然回過神,退出視頻,點開自己的Q/Q小號,将那段視頻保存在Q/Q空間。

保存成功,許烨然關掉手機,閉上眼,度過這個難忘的夜晚。

淩晨五點十分,鐘離設的鬧鐘響起。

鐘離被困意席卷,不耐煩地撈過床頭的鬧鐘,閉着眼摁關。

沒一會兒,鐘離想起什麽,急忙坐起身打開燈。

燈光打開那瞬,刺得鐘離睜不開眼,她緩了足足一分鐘才适應光線。

窗外灰蒙蒙的一片還沒亮,清晨的冷氣透過窗戶鑽進來,鐘離打了個冷顫,翻開衣櫃,找了件低飽和的毛衣、棉麻裙換上。

開門走到門口,正好許烨然也從床上爬了起來,他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頭發亂糟糟的,眼睛半眯着,看到鐘離,他神情恍惚地打了個招呼,

鐘離擡擡眼皮,淡定地讓他先洗漱,她也到廚房準備簡易早餐。

冰箱裏有三明治,鐘離用微波爐裏打熱,拿包裝袋裝好,準備在路上吃。

許烨然洗完臉出來,撿起沙發上的沖鋒衣穿身上,又恢複了帥氣清冷的樂隊鼓手模樣。

鐘離擡擡下巴指了下茶幾上打熱的三明治,讓他趁熱吃,她則進洗手間洗漱。

太早了,她沒化妝的心思,簡單塗了個裸色口紅便領着許烨然下樓去火車站。

下樓前許烨然有意多看了眼昨晚新安的監控,他隐約意識到,昨晚的經歷全是真的,不是喝醉了做夢。

安監控的男人就是沈懷,鐘離一直忘不掉的男人。

許烨烨想到這,臉上劃過一絲黯淡。

明知道結果,他還是忍不住問:“咱倆除了隊友還能是別的關系嗎?”

鐘離走在前面,聞言腳步一頓,她背對許烨然,遲緩開腔:“還可以是知己。”

許烨然張了張嘴,沒說什麽。

下樓不過五點四十,這個點大家都在沉睡中,城市空蕩蕩的,除了趕路的人,沒幾個人在外面晃。

鐘離站在路口攔下一輛出租車,與許烨然一同鑽進後排,一路兩人都沒怎麽說話。

路上空曠沒什麽車,司機開挺快,平時二十分鐘的路程,他開了不到十五分鐘。

到達火車站門口,許烨然先去售票廳辦理臨時身份證,鐘離在旁邊跟着看了一會兒,見不需要她幫忙,她走出售票大廳,蹲坐在角落的臺階,點了根煙抽。

她不太喜歡離別,一是這是件需要勇氣的事兒,二是她無法預料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

當然,比起不知道下次見面是什麽時候,她更難接受,這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她母親是,沈溪也是。

她在一次又一次地離別中,送走了她在意的親人、朋友。

許烨然辦完臨時身份證出來就見鐘離坐在臺階滿臉麻木地抽煙,他頓了頓,擡腿走過去,主動開口:“身份證辦好了,我還有二十分鐘檢票。”

鐘離站起身,掐滅剩下半截煙頭,微擡眼皮,神色淡淡地催促許烨然:“行,你進去吧。”

許烨然望着她什麽也不在意的模樣,喉嚨一緊,開口問她:“能跟你抱一下嗎?”

沒等鐘離回答,許烨然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懷裏。

這個擁抱幹淨、炙熱,不帶任何情/欲,純粹是一個朋友擁抱另一個朋友的态度。

鐘離被他身上的溫暖、細心打動,捏着煙頭,伸手虛虛回摟住他的腰。

感受到鐘離的回應,許烨然的手收得更緊。

下車前他重新戴上口罩、鴨舌帽,一是不想被人認出,二是不想他走之後有人打擾鐘離的生活。

雖然鐘離沒說,可許烨然還是從昨晚沈懷安監控的舉動猜出幾分背後的意圖。

如果他沒想錯的話,應該有人已經先他一步找到她了吧。

許烨然手上力度緊了幾分,他伸手落到鐘離的後腦勺,俯身在她耳邊祝福:“鐘離,比起盡快回到樂隊,我更希望你快樂。”

“如果樂隊生活和外界的紛紛擾擾很打擾你,你更喜歡生活在這座小城的話,那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鐘離,再見。”

許烨然說完,緩緩松開手。

他低頭深深望着鐘離,試圖牢牢記住她此刻的樣子。

鐘離也不太好受,她別過臉,故意不去看許烨然。

她揮揮手,扭頭告別:“許烨然,再見。”

“行李箱我待會給你寄,你把地址發我。”

“好,我進去了。”

“好。”

鐘離站在進站口的空地,目送許烨然拿着臨時身份證走進檢票口。

這個點乘客三三兩兩,他混在其中,進了檢查口,他回頭沖鐘離揮揮手,轉身消失在轉角。

鐘離也收回目光,轉身往方向走。

回去的路上,鐘離收到了許烨然發來的短信。

「下次見,地址重慶市xxx」

「重慶場線上有直播,你要想看,可以看官博。」

此時鐘離站在路口攔出租車,手機嗡嗡作響,她低頭看完信息,退出微信,沒有回複。

監控安好前幾天,鐘離覺得新奇,偶爾有事沒事瞄一眼監控畫面。

七樓基本沒什麽人來,除了外賣人員和鐘離,畫面裏基本沒有其他人。

沈懷跟人間蒸發了一樣,周一到周五沒有任何消息。

鐘離也曾想過要不要給他發條短信,一想到他親了人就沒了後續,鐘離一氣之下拉黑沈懷的微信。

只不過拉黑不到半天,鐘離又給他放出來。

李追聽說許烨然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還很惋惜地感慨:“我跟他還挺投緣的,怎麽說走就走了,不是說好去鄉下玩?”

“啧,可惜,好戲唱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鐘離不用猜也知道李追腦子裏在打什麽壞主意,一看他就是熱鬧不嫌事大的主,估計就想看許烨然跟沈懷打起來罷了。

李追有些郁悶,問她:“玩音樂的兄弟和那消防員你選誰?”

鐘離:“誰也不選。”

李追挑挑眉,半開玩笑問:“既然這樣,你選我呗,我肯定比他倆好。他倆一個沒空,一個離你千裏遠,我有空有錢幽默還能跟你天天見面,多好。”

鐘離:“……”

不管他是不是開玩笑,李追都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他這樣的人,真心都沒有,怎麽可能願意誠心誠意愛一個人。

周五晚上,消失整整一周的沈懷突然給鐘離發條微信。

「明天八點去?」

彼時鐘離正在敷面膜看重慶場的直播,輪到五三上場時彈幕很多都在讨論鐘離是不是真的退出樂隊了。

有的罵她忘恩負義,也有的可惜她雖然人品不怎麽樣,歌唱得還不錯。

鐘離視若無睹,盯着臺上挎着貝斯,邊彈邊演唱,裝扮跟她七八分像的戴瑤,心情難以言喻。

手機嗡嗡震動,鐘離撿起一看,見是沈懷發來的消息,她神色一喜。

只是念頭一轉,想到他這幾天的不聞不問,鐘離熱情消散大半,故意問他。

「你說什麽?」

那頭顯示正在輸入中,下一秒,微信對話框彈出一句話:「你在幹嘛?」

「敷面膜。」

「明天八點去看溪溪?我在樓下等你還是你在消防大隊門口等我?」

一提到沈溪,鐘離便再也開不起玩笑。

有時候她都覺得自己像一只枯葉蝶,一遇到“沈溪”這座山,她就自覺隐藏身上的顏色,與所處的環境融為一體。

她扯下面膜,擦了擦黏在手上的精華,摁着語音問:「都行,需要帶什麽嗎?蠟燭、紙錢什麽的。」

那頭停頓許久才發出兩個字:「不用」。

鐘離看着兩個字,指腹落在屏幕久久沒動。

退出微信,剛好彈出百度頁面,搜索引擎裏明晃晃暴露出幾條搜索記錄。

“去探望舊人需要準備什麽?”

“墓地允許燒紙嗎?”

“好朋友生前喜歡玫瑰,可以為她燒一束玫瑰花嗎?”

“去世的人真的可以收到活着的人燒的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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