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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十分鐘◎

周六早上七點半, 鐘離穿着一身黑出現在消防大隊門口。

消防大隊門口依舊嚴肅,“容城消防特勤大隊”幾個字依舊能讓人行注目禮。

容城的人沒北京的上班族匆忙慌亂,大早上消防大隊對面的商鋪沒幾家開門, 除了趕通勤的上班人, 馬路上也沒幾個人、幾輛車,一切好像都在慢慢蘇醒狀态,

斜對角的早餐店倒是看着有點忙, 老板娘不停搬出蒸好的包子饅頭,白茫茫的熱氣熏得人直迷眼。

陽光從頭頂的梧桐樹穿過, 光影斑駁地照在地面,印出各種各樣的圖案。

鐘離站在一棵高大茂密的梧桐樹下, 低頭有一搭沒一搭地看着地上的陰影,一個一個印記仿佛一串音樂符號,鑽進她的腦子,形成一段獨特的演奏。

等待是讓人煩躁的,鐘離卻有點享受。

這是她回容城以來,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跟沈懷産生聯系,不是她刻意糾纏、刻意靠近的, 而是他主動走了這步。

只是想到待會要去見的是“沈溪”, 鐘離心中更多的是迷茫、慌亂,她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沈溪,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些什麽。

想到這, 鐘離素面朝天的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明說的難過, 她擡頭四處眺望, 想要找花店買束玫瑰花。

她昨天糾結着沈懷的那句話, 忘記買了。

“同志, 你找誰?”

站崗的消防員見鐘離一直在大隊附近, 走出站崗亭詢問鐘離。

鐘離撞上對方的審問,擡手摸了摸手臂,視線越過消防員往後看去,“我找沈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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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員一愣,“你找沈隊?”

鐘離瞥到沈懷挺拔的身影,微擡下巴:“嗯,他來了。”

消防員扭頭一看,果真瞧見沈懷穿着灰色衛衣、深色牛仔褲大步走出大隊。

見狀,消防員轉身跟沈懷打了個招呼,繼續回崗位站崗。

鐘離站在原地,等着沈懷一步步朝她走來。

距離不到兩米,沈懷上下打量一圈鐘離,見她一身黑,他愣了愣,開腔:“吃早飯了?”

鐘離望着沈懷漆黑深邃的眼眸,搖頭:“沒有。”

沈懷停頓片刻,不容置喙道:“先找個地兒吃早飯。”

鐘離抿了抿嘴唇,沒否認。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這條街,拐過彎走進一家面館,沈懷點了碗牛肉面,鐘離看着牆上的塑料板菜單張嘴要了碗雜醬面。

這家面館開了幾十年,屋裏裝飾老舊,桌椅板凳油膩膩的,牆壁上滿是污漬,挂牆風扇爛了好幾個,有的拉繩被扯斷,有的插上電無法工作,桌上的辣醬瓶瓶蓋沾滿辣椒,筷子籃裏的筷子也發了黴。

鐘離面對這環境,無聲皺了皺眉。

她站在桌子與桌子之間,猶豫着要不要坐下。

猶豫的間隙,沈懷已經輕車熟路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他熟練地取出筷子,抽了張紙巾随便擦了擦,又将擦過的紙巾重複利用,用來擦桌子。

鐘離見狀也不再矯情,扯了幾張紙胡亂擦了幾下沈懷對面的凳子,擦完,一屁股坐下,好似這樣就能跟沈懷一起融入這個環境。

老板還在煮面,店裏除了鐘離倆沒別的客人,他倆面對面坐着,誰也沒開口寒暄,卻意外地默契。

鐘離将擦過的紙團扔垃圾桶,學着沈懷的樣子抽了雙筷子擺在一次性茶杯上。

桌上有茶壺,沈懷前一秒拿兩個一次性杯子倒了兩杯,鐘離沒喝,用來洗筷子了。

沈懷瞧見她的舉動,淡淡瞥一眼沒吭聲。

幾分鐘後,面陸續上齊。

老板娘将鐘離的雜醬面和沈懷的牛肉面弄混了,沈懷伸手将面換過來。

沈懷吃飯很快,不到五分鐘就把一碗熱騰騰的面條消耗完,而鐘離吃了三分之一不到。

她夾着一筷子面條,默不作聲瞟向沈懷的空碗。

沈懷擦掉嘴上的油漬,瞥向鐘離的碗,起身交代:“你先吃,我出去轉轉。”

鐘離沒吭聲。

沈懷也不等她回應,起身去收銀臺問老板娘多少錢,一共16塊,他掏錢付完款,轉頭走出面館。

鐘離擡頭看去,只瞄到一個背影。

十五分鐘後,鐘離吃掉面條,走出面館。

沈懷不知道去了哪兒,左右都不見人,鐘離站在面館外的路口等了幾分鐘,望着陸陸續續開門的街道,轉頭紮進附近一家花店。

花店擺放的都是一些常規的花,鐘離轉了一圈,精挑細選了老板娘剛從冰箱裏取出來的八朵紅玫瑰和一束藍粉混合的滿天星。

拿去包紮時老板娘問鐘離是不是送戀人,一般送戀人都選一朵或者九朵、二十朵,送八朵玫瑰表示:深表歉意,盼你原諒。

花語不太吉利。

鐘離将挑選好的玫瑰遞給老板娘,在老板娘真誠的目光下,她扭頭望向門口挂的風鈴,搖頭:“就送八朵。”

“送一個朋友,不是戀人。”

老板娘愣了愣,很快收拾情緒,轉移話題:“那要不要包一下?滿天星包玫瑰花也挺好看的。”

鐘離無聲點了下頭,算是同意老板娘的提議。

花還沒包好,沈懷便打開電話詢問她在哪兒。

鐘離走出花店,左右看了看附近的路标,望着門口刻着220345數字的電線杆,鐘離給沈懷說了個大概地址。

電話那頭的人聽到鐘離的話,短暫地沉默半秒,說他馬上過來。

五分鐘後,一輛銀灰色面包車穩穩停靠在鐘離說的那根電線杆旁。

彼時鐘離付完錢,抱着玫瑰花剛好走出花店。

沒走幾步,鐘離就聽見有人在叫她,她回頭一看,撞見沈懷坐在面包車裏朝她揮手,鐘離愣了片刻,擡腿走向面包車。

面包車看着年限挺久,車頭不知道被什麽蹭破了漆,露出裏面的底色,很難看,後視鏡也被擦破一塊,車門上的泥漬已經幹了,扒在車身搓不掉。

鐘離掃視完這輛面包車,在副駕和後排之間猶豫幾秒,最終拉開副駕的車門。

剛坐上去,沈懷便提醒一句:“安全帶。”

鐘離聞言垂了下眼皮,轉身扯過安全帶扣上。

吧嗒——

安全帶剛扣上,沈懷便踩下油門開出這條街。

鐘離抱着懷裏的玫瑰,一言不發望着前方,車子越往前走離縣城越遠,走到最後已經逐漸沒了商店、現代化的痕跡,換成連綿起伏的田野、莊稼、山脈。

走過一段油漆路,面包車在分岔路口轉了個彎,開上一條水泥路,水泥路高低不平,坐在面包車上抖得鐘離身子左右搖晃。

鐘離一手扶着車窗,一手牢牢抱住玫瑰花,搞得格外狼狽。

容城這邊實行棺葬,沈溪的屍體當初并沒有送到火葬場火化,而是找專人清理完身體直接入殓。

沈溪出車禍後當場死亡,120急救到達車禍現場直接宣布病人已經停止呼吸,鐘離是沈溪的緊急聯系人,也是第一個接到電話得知沈溪去世的人。

出事當天,她在家練習新曲子,她倆在頭一天晚上約好下午一起看電影。

接到電話那一秒,她還在電話裏問今天約會開不開心,誰曾想電話那端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

對方冷酷地通知她:“你好,請問你是死者的什麽人?電話的主人在城東二路出車禍已經當場去世,麻煩你——”

鐘離聽到消息全身血液驟然凝固,笑容僵在臉上,半天反應不過來。

兩分鐘後,她挂斷電話,鞋子都來不及換,穿着睡衣奮不顧身跑出去。

她甚至想不起打個車,一路上踩着拖鞋盲目地跑向目的地,路過的行人都以為她是瘋子,都避得遠遠的,生怕被她傷害到。

跑了很長一段路,鐘離才想起攔車。

她站在馬路中間,伸手試圖攔下一輛車,可是那些人都覺得她有病,紛紛繞開她。

好不容易攔到一輛出租車,她慌不擇路坐上去,卻因為腦子被沈溪車禍去世的消息占滿,看着司機一張一合的嘴,她壓根兒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麽。

直到車子鑽過隧洞,鐘離才發現路走錯了,跟司機結結巴巴說了地址。

彼時她聲線沙啞,好似一些外行人拉二胡的聲音,格外難聽。

到達目的地,她甚至忘記給車費,直到被司機拉住,她才回過神,司機見她淚流滿臉、失魂落魄,找不到思緒的模樣,竟大發慈悲地免了她的車費。

她到現場,現場已經圍了很多圍觀群衆,人群擁擠得擠不進去,她一點點推開人,擠到事故中心。

看到躺在血泊裏的沈溪,看着她身上那套挑選了許久才決定的少女風JK制服,鐘離當場跪下,哭得泣不成聲。

她很少有情緒外洩的時候,那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毫無保留地哭出來。

她一點點爬過去,望着閉着眼,額頭全是血的沈溪,甚至不敢伸手碰一下她。

事故太嚴重,警察沒認定完責任,不能輕易挪動現場。

直到李文麗得知消息從飯店趕過來,抱着沈溪的身體大哭大喊,鐘離才意識到沈溪真的沒了。

李文麗平時對沈溪管束比較嚴格,除了周末、節假日,其他時間都不怎麽允許她随便外出,也不讓她亂交朋友。

鐘離最開始也不被李文麗接受,是沈溪和沈懷兄妹倆在背後勸了很多次,以及她一次次接觸鐘離後才放心她倆做朋友。

沈溪最後一次出門也是因為鐘離在李文麗面前保證,一定安安全全将她送回家,李文麗才允許沈溪出去玩。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肇事的司機已經被警方帶走問話,李文麗早年失去丈夫,中年失去女兒,心态一下子崩潰,望着蹲在旁邊的鐘離,李文麗咬牙切齒質問鐘離為什麽沒有好好送沈溪回去,為什麽她倆一起出去玩只有沈溪出事。

質問到最後,李文麗因為承受不住打擊,直接暈厥過去。

沈懷從外地趕回來,從李文麗嘴裏得知事情經過,在失去妹妹的憤怒下,他不受控制地朝鐘離發火。

鐘離這些年除了背負自身的愧疚、痛苦外,還要承擔沈懷、李文麗的憤怒、痛恨。

他們都知道沈溪的死與她無關,可是這件事對他們來說都太過沉重,如果沒有一個由頭,沒有一個寄托,他們都會死,都會留在那場事故裏再也走不出來。

除了坐牢的司機,鐘離成了這場事故最大的罪魁禍首。

而那個與沈溪約會的宋長生在這場車禍裏美美隐身,仿佛從未出現過。

鐘離對沈懷和李文麗的怨恨毫無怨言,她只是覺得無力,只是覺得後悔,後悔那天為什麽沒有跟沈溪出去,為什麽沒有提早一點給她打電話。

李文麗一直覺得她的女兒乖巧懂事,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兒,丈夫生病離世後,女兒和兒子成了她生命裏唯一的寄托。

她在鄰居的冷言冷語裏一手将兒子撫養長大,最後考上全國最好的軍校,也想要女兒也能争氣點,所以總是在沈溪面前提一定要跟她哥哥一樣考上名牌大學……

她并不知道沈溪跟宋長生偷偷談戀愛的事兒,也不知道出車禍那天沈溪其實是為了去見宋長生。

那天他們約好在新華書店見面,一起寫作業,而沈溪出車禍的地方離書店不到一百米。

她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見到約會的男主角宋長生。

而宋長生這個膽小鬼,好像并不值得沈溪喜歡,他在書店等了兩個小時,得知沈溪發生車禍後倉惶地逃離了現場。

至今了無音訊。

鐘離也曾找過他,想讓他為她作證,想找他發洩,結果查不到任何關于他的信息。

一個活生生的人仿佛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了一樣,讓人不禁懷疑到底有沒有宋長生這個人。

沈溪葬禮前一天,鐘離曾偷偷去探望過沈溪,只是那時沈溪已經被裝進一個漆黑冰冷的木盒子,鐘離再也看不到她。

沈懷不想讓鐘離再來刺激李文麗,發現她後直接将她拽出靈堂,警告到她以後不要再出現在他們面前。

鐘離祈求他能讓她見沈溪最後一面,為此不惜給沈懷跪下,沈懷站在陰暗處,手臂上挽着孝帕,神情冰冷刺骨地望着她,冷着臉讓她滾。

那天晚上,鐘離鼓足勇氣給沈懷發了一條長達萬字的道歉信,結尾處還藏了一絲少女心思——

「沈懷,我喜歡你很多年了。」

那個冬天,鐘離等了足足兩個月才收到沈懷回應,他說:「鐘離,你去死。」

看到信,鐘離只剩一個念頭:「她和沈懷完了。」

那是2012年的冬天,沈溪死在一個天氣很好很好的日子,而她的靈魂也被那個晴天帶走。

從此,她的世界只剩灰暗。

沈溪的葬禮鐘離并沒參加,她也不知道沈溪埋葬在哪兒,她甚至沒有勇氣去問。

面包車開過一片稻田,穿過一片森林,一路往深處走。

越靠近目的地,鐘離越緊張,最開始她還能保持平靜,到後面她臉上只剩下無盡的恐慌。

她不知道沈溪會不會原諒她,也不知道她該如何面對她。

這麽多年過去,她還是無法接受一個活生生的女孩,一個正值青春年華,本該擁有一個美好前程的女孩會永遠消失在那個冬天。

鐘離緊張得不停咬手指,她屏住呼吸,扭頭一言不發望着窗外一晃而過的景色。

路過一個陡坡,鐘離擦了擦手心的薄汗,顫着聲音問:“還有多遠?”

沈懷聞言瞥了眼鐘離,見她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他滾了滾喉結,面色平靜道:“十來分鐘。”

“快到了。”

鐘離低低嗯了聲,沒再吭聲。

只是緊張的情緒一路蔓延,明明敞着車窗,外面的植物葉子上還扒着露珠,她卻覺得快要窒息,喘不過氣。

沈懷透過後視鏡掃了掃鐘離懷裏精挑細選的玫瑰,随口一問:“買玫瑰幹嘛?”

鐘離下意識抱緊懷裏的玫瑰,“她喜歡。”

沈懷愣了愣,發出疑問:“溪溪喜歡玫瑰?她不是喜歡山茶花?”

鐘離頓了頓,很肯定地說:“她最喜歡紅玫瑰。”

沈懷抿了抿嘴唇,沒再繼續說這個話題。

水泥路的盡頭是一段泥濘土路,面包車走在這條土路更加颠簸。

鐘離幾次撞到車門,有兩次差點碰到玫瑰花,鐘離及時搶救回來,沒讓玫瑰花受一點傷害。

土路兩旁長滿雜草,越往深處走越荒涼,開到最後已經看不到人戶,鐘離心情也越來越低落。

沈懷扭頭瞥一眼面色慘白的鐘離,沉默片刻,開口:“馬上到了。”

鐘離偏過臉,神情呆滞地望一眼沈懷,似乎還在消化沈懷這句到了是什麽意思。

幾分鐘後,沈懷将車停在一塊小平地,松開安全帶推門下車。

鐘離坐在副駕駛,疑惑地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并沒有發現墓碑。

她遲疑地解開安全帶,一手抱着玫瑰,一手推開車門。

沈懷繞到後備箱,從裏取出鐮刀、瓷盆、鋤頭大步走向一塊小山坡。

鐘離滿臉迷惑地望着沈懷的舉動,直到看到他借着一塊凹凸處爬上那個小山坡,雙手扒開附近的雜草,緩緩露出一塊石碑,鐘離才意識到那塊小山坡埋葬的是沈溪。

鐘離當場眼紅,她腳步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沈懷拿着鐮刀動作娴熟地砍掉墓碑附近的雜草,雜草長太深,将整個墳墓遮擋得嚴嚴實實,如果有人第一次見,一定不會發現那個小土堆埋了一個人。

見鐘離癡癡站在原地,沈懷砍掉一棵牢固的雜草,扭頭問鐘離:“要幫忙嗎?”

鐘離連忙擦掉臉上的淚,将玫瑰花小心翼翼放回車裏,朝沈懷走過去。

她踩上凹凸的坎時,沈懷遞出手拉了她一把。

他手很寬大很熱,握在手裏安全感十足。

鐘離有那麽一瞬間,想起了許多年前的一個晚上。

高中第一個寒假,鐘離跟沈溪在外面玩很久,她送沈溪回家,送到家門口,她背着包往回走。

沈溪最開始住在一個老小區,有一小段路沒路燈也很少有人經過,那段路她走了快一年,很少遇到什麽亂七八糟的人。

沒曾想她那天運氣很差,居然碰到一個瘋子,她剛轉角走進巷子就被瘋子撲上來,将她摁在地上,發了瘋地扯她的衣服。

瘋子力氣很大,身上髒兮兮的,留着又長又臭的長發,是這片有名的瘋子。

鐘離掙紮着叫人,剛叫一聲就被他捂住嘴,下一瞬鐘離鼻息裏全是惡臭,下水溝裏的味道。

她發了瘋地想要掙脫瘋子,卻被他一把揪住衣領甩開,如同一片紙風筝被扔出一段距離。

鐘離尾椎砸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疼得她不停蜷縮身體。

瘋子卻像找到什麽好玩的事兒,笑容詭異地朝她走來,抓着她的衣領還想扔她。

鐘離疼得動彈不得,本以為她會死在那個巷子,沒想到跟朋友聚完會的沈懷回來撞見這幕一腳踢開瘋子,伸手将她扶起來。

那片很黑,他并沒看清鐘離的樣子。

直到将瘋子制服,沈懷拿着手電筒回頭照亮鐘離的位置才發現是鐘離。

他回頭看看自己家的方向,聯想到什麽,大步往她的方向走,見她滿臉難受地躺在地上,沈懷才發現她尾椎骨受了傷,小腿、手臂也全是擦傷,衣領被抓皺,渾身髒兮兮。

沈懷氣不過,又起身回去踹了兩腳瘋子。

發洩完,沈懷彎腰抱起鐘離,将她送到附近的醫院。

醫生拍完片子确定骨頭沒什麽問題,沈懷才去藥房拿藥,鐘離躺在病床上,望着不停進進出出的沈懷,心口埋藏的情愫開始生根發芽。

那是2010的冬天,沈懷十九歲,上軍校的第二年,鐘離那年十五歲。

她永遠記得那個晚上,他伸出的那只手有多溫暖,也永遠記得他那個懷抱有多炙熱。

鐘離母親埋在她老家的墓園,那裏每年都有專人打掃衛生,清理雜草,鐘離每年只有清明節請假飛一趟四川去掃墓。

母親的親戚們她從來沒有聯系過,對方也沒有人找過她。

這是鐘離第一次清掃墳墓,她沒怎麽割過草,剛開始拿着鐮刀動作很小心翼翼,沈懷将割下來的雜草全都丢在一邊,偶爾提醒一句,讓她小心點。

花了快一個小時才清理完墓碑附近的雜草,雜草打理完慢慢露出小土堆最真實的模樣。

鐘離捏着鐮刀,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墓碑上沈溪笑得明媚漂亮的黑白照,一時間有些出神。

那張照片是她陪沈溪一塊兒照的,那年高二,學校舉辦運動會,鐘離跑完三千米拉着沈溪出校門買水,她結完賬見沈溪盯着大頭貼不走,問她要不要拍一張。

沈溪滿臉興奮地答應,那天她們拍了十來張,這一張就出自其中一張。

照片裏沈溪穿着校服,留着妹妹頭,眉眼彎彎地望着鏡頭,她長得很幹淨,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笑起來眼睛像彎彎的月船,很讨人喜歡。

鐘離站在墓碑前,出神地望着那張照片,望到最後,她伸手輕輕撫過照片上的女孩。

沈懷準備了紙、蠟燭還有香,從後備箱一一搬到墓前,沈懷将打火機遞給鐘離,問她要不要燒點紙點柱香。

鐘離忍着難受接過打火機,蹲下身一點一點撕開紙錢,點燃打火機,将紙丢到沈懷自帶的瓷盆。

沈懷站在一旁點了根煙抽,他狠狠吸了兩口,咬着煙頭,扯了扯褲腿,默不作聲蹲下身陪鐘離燒紙。

燒到一半,沈懷扭頭看向墓碑上的女孩,自言自語:“妹妹,鐘離來看你了。”

鐘離手上動作一頓,下一秒,她埋頭抱住膝蓋大聲哭出來,哭聲悲恸、克制,哭得整個身形都在顫抖。

沈懷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扭過頭刻意不去看鐘離,撿起一疊沒燒過的紙繼續扔陶瓷盆裏。

火焰冒在半空,燃得格外旺。

燒完,沈懷點了柱香,起身拍拍鐘離的肩膀,讓她燒個香。

鐘離淚流滿面擡起頭,視線模糊地接過沈懷遞過來的香,看着墓碑上的沈溪,遲遲沒有動靜。

沈懷見狀,咬着煙頭說了聲:“我去附近轉轉。”

說完沈懷跳下山坡,消失在鐘離面前。

沈懷一走,鐘離壓制不住的哭聲再次傳出來,她舉着香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将香丢進陶瓷盆。

她手扶在墓碑上,身子不由自主軟下來,最後靠跪坐墓碑旁,抱着墓碑哭個不停,嘴裏一直斷斷續續念着“對不起”三個字。

沈懷就在附近,并沒有走多遠。

他站在原地,聽着背後傳來的哭聲和一句又一句的“對不起”、“我該死”、“你原諒我”,莫名紅了眼眶。

他彎腰吸了吸鼻涕,陡然發現,這場事故背後的受害者遠不止他和母親李文麗,還有鐘離。

她的痛苦、難過并不比他少。

某種程度上,鐘離身上還多了一層枷鎖。

鐘離哭到最後嗓子都啞了,眼睛腫成核桃,瞳孔裏布滿血絲,膝蓋上也全是泥。

她哭了整整三個小時,這三個小時,她說盡了她埋藏了七年想說的話。

到最後,她腫着眼睛回到車裏,親手捧着她挑選的花束爬上山坡,将玫瑰花獻給沈溪。

她望着沈溪,嘴上說着:「無論過去多久,你永遠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這些年我從來沒有忘記你,一刻也沒有。」

「溪溪,希望你下輩子長命百歲、快樂一生。」

「還有,下輩子最好不要遇到我。」

回去路上,鐘離整個人像是被人奪去了魂魄似的,整個人面色慘白,很是狼狽。

沈懷跟她說什麽,她都不理。

直到快要開進城裏,沈懷才從扶手箱裏翻出一封信遞給鐘離。

信封泛舊,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看款式不像最近幾年的。

鐘離眼睛疼,接過信,滿臉疑惑地望着沈懷,沈懷沉默半晌,解釋:“溪溪寫給你的。”

說着,沈懷又從扶手箱裏取出一幅畫遞給鐘離:“溪溪送你的十八歲的生日禮物。”

沈溪出車禍第二天是鐘離十八歲生日,事故前兩天沈溪還讨論過鐘離十八歲的生日怎麽過,鐘離對生日沒那麽期待,并沒有建設性的意見,沈溪卻覺得一輩子只有一次十八歲,應該好好過。

鐘離至今記得,沈溪說等鐘離生日那天,她們去KTV唱歌,唱完去城南的一家店裏吃火鍋,晚上一起睡她家。

沈溪出車禍後,鐘離就再也沒有過過生日,也不許有人給她過。

許烨然第一年給她過生日,鐘離大發雷霆,冷着臉毀掉所有生日蛋糕。

從那以後,許烨然再也沒提過這茬。

這封信很輕,沒什麽重量,可鐘離卻覺得沉重得拿不穩。

沈懷見鐘離遲遲沒反應,出聲解釋:“信是我最近收拾她的房間才看到的,我看了內容。”

說到這,沈懷臉上露出一絲複雜的情緒,開口承認:“她很愛你。”

她要是在世,可能并不想看到她最愛的朋友和她最愛的親人鬧到如今這個地步吧,沈懷想。

鐘離的眼淚再次不受控制地掉出來,她吸了吸鼻子,一邊擦淚一邊小心翼翼打開信封。

「致我最愛的鐘離:

離離,馬上就是十八歲生日了,你準備好長成什麽樣的大人了嗎?我猜你肯定酷酷的,每天自由又快樂,永遠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真慶幸能參與你的青春,跟你做獨一無二的好朋友,你在我這裏永遠是唯一的好朋友。無論以後遇到多少人、多少事,你永遠是我的驕傲。

我希望你能夠開心長大,能夠無所顧慮地活着,能夠永遠自由自在,也希望我們永遠不要吵架不要誤會不要分開。

如果真的有争吵,那肯定是我的錯,我怎麽能惹我最愛最愛的離離生氣呢,所以看在生日的面上,離離就原諒我好嗎。

離離,好希望你能嫁給我哥啊,這樣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永遠都不用分開。

你喜歡我哥嗎?要是喜歡的話就跟他在一起吧,以後你們要是結婚,我一定随很大很大一份份子錢,還要給你們帶小孩。

扯遠了,回歸正題。離離,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希望你永遠永遠永遠……開心。

最後,祝我們友誼長存!我愛你!」

鐘離看到最後哭到只剩哽咽,她指腹捏着那封薄薄的信件,身子無力地癱在座椅上,面容慘白地擦鼻涕。

怎麽會這麽傻呢。

怎麽會呢。

怎麽會這樣呢。

怎麽這麽好的姑娘會出車禍去世?

鐘離心裏滿腔抱怨、不滿,她恨命運如此不公,怨天如此不平,生生奪去一個女孩的命。

可是到最後,鐘離突然釋懷了。

她不能懷揣着仇恨、怨恨生活,她要帶着沈溪的那份愛好好活下去。

還要做一個不那麽差勁的好人。

作者有話說:

以後八點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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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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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