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十一

番外十一

譚雪無疑是漂亮的,這種漂亮是天生的,她學習不好的基因完美地繼承了她爸媽,相貌的基因更是完美地繼承了,且是結合兩個人的優點,個子高挑,皮膚雪白,長發烏黑,尤其是那雙清澄的眼睛,眸光裏似藏着一汪秋水,眼波流轉間,即便無意,也能帶出三分情。

譚雪被人要電話號碼的次數根本數不清,但她主動跟別人要,周珩是第一個,她把自己的電話號碼給出去,他也是第一個。

雖然她要號碼和給號碼都是因為想要還他錢,可要說這裏面有沒有點兒什麽其他的原因,只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過年的那些天,只要一摸到兜裏的五十塊錢,她總能想起他,還有他的那雙眼睛。

她不想,也不會讓他知道這個事實,因為那樣顯得她很傻。

譚雪勾唇一笑,伸出五個手指,回答他的問題,“少說,你也排到五個之後了吧。”

周珩的臉不可避免地黑了一下,他也笑,“既然是這樣,你在怕什麽?”

“誰說我怕了。”

“沒怕那就吃飯,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畢竟你在我這兒是第一,我在你那兒都跑五個往後去了,我追人的經驗應該都沒你甩人的經驗多。”

他說完就低下頭去,繼續做自己的卷子,筆在動,可是耳朵在等,但既沒等來她的反駁,也沒等來她的追問。

餐廳裏很熱鬧,他們這一角,很安靜,安靜得好像連掉一根針都能聽到。

他什麽意思呀,她可沒甩過人,她都沒談過戀愛。

他在追人,追誰……?

她的肚子又叫了一聲,他擡頭看她一眼,譚雪對上他的眼睛,下意識地拿起餐盤裏的漢堡,等她反應過來,漢堡已經被她咬了一口,既然都咬了第一口,那就再咬第二口吧,還挺好吃的。

她吃一口漢堡,看一眼他,最後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安靜。

“你是實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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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頭也不擡。

“你也初三?”

“嗯。”

“你學習很好?”

“一般。”

這是假話,他做題的樣子就不像學習一般的,像她做卷子,一道題,演算步驟恨不得列滿整張草稿紙,哪個知識點都想用一下,最後選出的答案卻是靠點兵點将。

她的飯吃完,他一份卷子也做了個七七八八,兩個人又一起到了書店,她本來是要說些什麽的,但她還沒開口,他就用你在怕什麽的眼神看她。

她是真沒在怕什麽,不就逛個書店,只是這個書店逛得不是很愉快,也不能說不愉快吧,她倒是挺開心的,搶到了她最喜歡的漫畫,他就不一樣了,她和他說什麽話,他都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

從書店出來,譚雪小心翼翼地把漫畫裝到書包,然後又從側兜拿出自己的小鏡子,遞給他。

周珩看她,不知道她給他鏡子幹什麽。

譚雪回,“你照照鏡子,自己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特別像一個受了老公委屈的小媳婦兒。”

周珩愣了一下,然後黑亮的眸子裏一點一點漫出笑,就像九天之上的陽光肆意地傾瀉在波光粼粼的湖面,譚雪仰頭看他,有些失神地想,他還是不要笑了,他一笑,她的心跳就止不住。

看着她紅透了的耳朵,周珩眼裏的笑更深,“看什麽,沒見過受了老公委屈的小媳婦兒被哄開心的樣子?”

譚雪低下頭去,裝着拉已經拉緊了的書包拉鏈,心跳失了節奏,說出的話也沒有過腦子,“你笑起來的樣子,和我一個朋友有點兒像。”

周珩不動聲色地斂了笑,“男生?”

“對啊,難不成還能和女生像。”譚雪把書包甩到肩膀上,和他道別,“今天謝謝你了,請我吃早飯,我走了。”

周珩看她 ,“我送你回去。”

“不用啊,我家離這兒不遠。”

譚雪正說着話,眼睛突然頓住,下意識地往他那邊靠了靠,想借着他的個子擋住自己。

淩宇已經看到了她,樂得不行,“譚小雪,你躲什麽躲,不就交了男朋友,放心,我不和叔嬸告狀。”

譚雪也知道自己這一躲純屬掩耳盜鈴,她後退一步,瞪一眼路邊的人,“你少瞎說,不是男朋友,就一朋友,難道我就只能有你一個性別男的朋友。”

淩宇看她這幅明顯有鬼的樣子,更樂,“行,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不打擾你們約會了,我走了。”

淩宇和周珩微點一下頭,走了。

周珩看着那頭在陽光下閃着金黃色的頭發,眸光沉下來,算是把名字和人對上了號。

譚雪輕咳一聲,道,“那也是我一朋友,最愛瞎說,你別介意。”

周珩把目光移回來,看向她,“他也不算瞎說。”

“嗯?”

“我想追你,你不是也已經看出來了。”

譚雪呆了一瞬,遠處擁擠的車流傳來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又将她給驚醒了。

“你為什麽想追我,今天才是我們第三次見面,我們也就比陌生人強一點兒,你追人都是這麽心血來潮的嗎?”

她神色還算鎮定,話說得也算鎮定,還有條理,就是手又不由地背到身後,拇指揉捏着掌心。

周珩回她,“你見我是第三次,我見你不是。”

譚雪錯愕,“你之前見過我?”

周珩答非所問,“我後面每周六都在剛才那個肯德基上自習。”

然後呢。

“想知道的話,你可以随時來找我。”

譚雪不禁笑了出來,“這是不是你追人的一貫套路?”

周珩看着她,語氣很平靜,但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譚雪,我說過,你是第一個,我也是第一次追人。”

他認真的眼神讓譚雪心裏一顫,她收起笑容,“抱歉。”

周珩回,“不用道歉,你不也說了,我們也就比陌生人強點兒,所以你現在可以對我有任何的看法。”

他很直接,但這種直接又不是像之前她遇到的那種,把你堵在半路,大聲說你很漂亮,我喜歡你,可不可以做我女朋友的直接,對于那種情況,她可以幹脆利落地給出拒絕。

但是他留了一個松弛有度的空間,譚雪不知道要怎麽回應,她也可以拒絕,但她又有那麽一點兒猶豫。

周珩也沒想着現在就要她什麽回應,只問她,“下周六要不要過來?”

譚雪回,“再看吧,我走了,再見。”

她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落荒而逃,但她現在顧不了那麽多了。

這天晚上,譚雪沒有任何意外地失眠了,她先是翻出那一串手機號碼,存成了“高手”,又想他到底在哪兒見過她,他們兩個的學校離得很遠,一南一北,平常能見到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他真的很能吊人的心思,從她和他分開後,他一分鐘也沒從她腦子裏跑出去過,白天的時候會想,晚上的時候會入夢。

前三天最難熬,她都在掰着手指頭數周六什麽時候會到,終于到了周六,她一大早就跟着枝枝去了鄉下江川哥的廠子裏,在村裏玩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回城裏,她才不要往他的套裏鑽,他勾着她想讓她去問他,她就偏不去問他。但是,到了周日她又開始後悔,應該要去的。

這樣折磨人的情緒一周一周地循環,在第四個周六的早晨,譚雪從八點磨蹭九點,終于出了門。

三月末的天氣,已經不需要穿羽絨服,但還是有點兒冷,今天的天氣還有些陰沉,走到一半下起了零星小雨,她沒有帶傘,在繼續往前和轉身回家之間,猶豫了兩秒,最後頂着書包往春溪路那邊跑過去。

還是站在那天的斑馬線前等紅綠燈,她擡頭往對面的二樓看過去,靠窗的那個位置沒有人,難道他沒來?譚雪說不清自己心裏是失落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

也許是換了位置,既然來都來了,還是進去看看,譚雪看着二樓出神,都沒注意到綠燈已經亮了,後面的人擦着她的肩膀走過去,她收回視線,剛要邁步,又頓住。

他從馬路對面大步走過來,停在她面前,将手裏的傘撐到她身上,又去拿她舉在頭頂遮雨的書包,他的動作很自然,自然到譚雪都忘了她在家裏準備的開場白,任他把她的書包接了過去。

“你怎麽來了?”她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

周珩回,“來接你。”

譚雪的視線從他的眼睛落到他的肩膀,“我可不是來找你的,我是來書店買幾本書。”

“知道。”

……知道什麽,肯定不是知道她是來書店買書的,而是知道她說謊了。

綠燈又轉紅燈,他們還停在原地,零星的小雨慢慢變大,他的傘往她這邊遮了遮,他完全站在了雨中,雨水滲到他的衣服裏,無聲無息,譚雪把傘往他那邊推了推,他又把傘傾到她這邊。

一陣風吹過,雨滴飄到她背在身後的指尖上,有些冰,她把指尖收攏到掌心,然後往他跟前靠了一步,頭頂的傘跟着她的腳步動,她又靠了一步,直到傘遮住了他們兩個人,只是距離比她想得要近,她整個人幾乎要抵在他的胸前,她剛想往後挪挪腳,綠燈亮了。

譚雪悄悄松了一口氣,看他一眼,“走吧。”

他問,“去書店?”

“對。”她都說了她是來書店的,總不能轉頭砸自己的腳,她去書店也确實有書要買。

兩個人撐着一把傘來到書店門口,但書店還沒開門,門窗上貼着一張公告紙,說是店主家裏有事兒,今天要十點才開門,譚雪看了看時間,還有十分鐘到十點。

他看她,“在這兒等一會兒?”

“嗯,你回去吧,我自己等就好了。”

周珩沒說話,但也沒有走。他們一左一右地站在屋檐下,躲雨,也等人。

譚雪想要說點什麽,但她關心的問題只有那一個,上來就問,會不會太直接了點兒。

在她腦子裏閃過八百個念頭時,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去年下雪是我第四次見你。我第三次見你,就是在這個書店門口,當時有一個小朋友要闖紅燈,你拉住了她。”

譚雪有些呆地看着他,一會兒想他說的第三次是哪次,春溪路這塊兒她常來,他說的事情,她好像有點兒模模糊糊的印象,但又一時想不起來,一會兒又想,那他第二次和第一次見她又是什麽時候,他已經見過她這麽多次了嗎。

周珩垂眼看她,“第二次見你--”

他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譚雪的心也被提了起來。

他慢悠悠地繼續,“等我們下次見面,我再告訴你。”

她好想揍人,她來這裏是想解自己惑的,沒成想他給她下連環套,解了一個,還有一個,他就是故意的。

她又氣又惱,心裏肯定在用不同的詞兒罵他,周珩唇角揚出笑,“我說話從來算話,你看,你來找我,不用你問,我就主動告訴了你答案。”

他每次一笑,譚雪就很想捂住他的眼睛。

她的視線轉向連成線的雨幕裏,馬路上的車川流不息,路邊的行人舉着傘或者沒舉傘,或奔跑或疾走,而她和他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屋檐下,跌落在石板路上的雨滴掩蓋住了怦然的心跳聲。

譚雪側頭看他,“周珩,你之前談過戀愛嗎?”

周珩也看她,“沒有。”

“真的?”

“真的。”

“你喜歡我?”

嘩啦啦的下雨聲好像都安靜了幾分,譚雪的心跳也安靜下來,連呼吸都是安靜的。

“嗯,喜歡。”他低沉的聲音和清脆的雨滴聲一塊兒進到她的耳朵裏。

譚雪攥緊自己的手,話卻說得很輕松,“我們談戀愛吧。”

周珩怔住,譚雪看到他這個樣子,驀地笑開來,她才不要讓他牽着走,每次都被他吊得不上不下,就算他倆要有點什麽,她也得掌握這段關系的主動權。

周珩不确定她是不是在玩笑,“真談?”

譚雪笑得明媚又狡黠,“真談啊,我們可以先談一個月試試。”

她不能否認他對她的吸引力,既然這樣,那就先談一個月的,大不了最後她再把他給甩了,在淩宇那兒,她用了三天的時間就走出來了,再甩他的時候,她大概二十四小時都用不到。

周珩眸子裏聚着的光慢慢變淡,過快的心跳恢複到正常,臉上的神情嚴肅起來,他回,很堅定,“不談。”

這下輪到譚雪呆住,“為什麽不談?”

“你要是想談,我們就認認真真談,你要是抱着好奇,玩一玩,談幾天就散的意思,那就沒有談的必要,我沒有時間陪你玩兒。”

……她哪有玩的意思……

好吧,也确實也有那麽一點兒,她對談戀愛這件事有些好奇,想在他身上試一試。

她心裏怎麽想的,他怎麽全知道,譚雪偷瞄他一眼,應該是生氣了,不過,他這個生氣的樣子,有點兒意料之外的可愛。

他越生氣,她好像越高興。

一行四五個沒有傘的路人,也跑到這個屋檐下躲雨,狹窄的空間變得熱鬧起來,也變得擁擠起來,路人很興奮的樣子,打鬧說笑着,時不時撞到她。

周珩撐起傘,半個身子移到了屋檐外,給她空出了些位置,胳膊虛攬上她的肩膀,他手裏拿着的書包将她和那些人隔開。

他自始至終都不看她。

譚雪虛虛實實地貼着他的懷抱,仰頭看他一眼,他沒有反應,她又看他一眼,他還是沒有反應,她再看他一眼,肩膀輕輕碰了碰他的胸。

他看過來,薄唇緊抿,不說話。

譚雪看着他,小聲道,“好啊。”

周珩眸光沉沉,問,“好什麽?”

譚雪長長的睫毛眨了一下,回,“就……認真談啊。”

周圍的一切都虛化成了黑白的背景色,她只能看到他漆黑的眸子裏綻放出的笑容,她也跟着笑了起來,她這個決定好像沒有做錯。

他有沒有沖動她不知道,事後想想,在那一刻,她多少是有些沖動的,不過倒是沒有後悔,因為談戀愛的感覺好像比她想得還要好,就算兩個人不說話,只是面對面坐着寫作業做題,都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情。

她對學習這件事兒還是十竅九不通,但在他的引導下,多少感了點兒興趣,成績雖然提高得不快,但至少不再是墊底兒,她爸媽別提多高興了,她媽覺得是她過年在廟裏燒的香顯靈了,帶着她去廟裏還了三次願。

她知道了他第二次見她,是在富春酒樓的開業典禮上,那個時候,她只顧着給她爸照相,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他說撞到的就是他,她是記得她撞到了一個男生,她道歉,男生說沒事兒,然後她就繼續教她爸擺pose,根本不記得男生長什麽樣子。

但是他在哪兒第一次見到的她,他死活不說,她怎麽哄也哄不出來,她覺得可能在富春酒樓那次就是他第一次見到她,他當初多說了幾次,不過是為了吊着她,後面她也就不再問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高三畢業了。

說實話,當初說要認真談,但她真沒想過他們兩個能談這麽久,因為她潛意識裏覺得他們兩個不會是一路人,他的學習不是一般的好,她就算再努力,也堪堪只能搭上最後一班吊尾車,在學校裏,還可以什麽都不想,只談談無憂無慮的戀愛,可是出了社會後,兩個人的差距大概會越來越大。

但他在很認真地規劃他們兩個的未來,他說的每一個以後裏都有她,這讓她也慢慢變得認真起來。

他想去南方上大學,她對到哪個城市上大學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們都不想異地,所以高考估完分後,她看的大學也都是南方的。

但是和他的發小們吃過一次飯後,她的想法變了,對他們兩個之間的關系,也第一次産生了懷疑。

吃飯的途中,她去洗手間回來,在包廂門口聽到他的一發小說,有了這麽漂亮的女朋友,你那心心念念的南方姑娘該放下了。他拿抽紙扔向了那個人,讓他閉嘴,說我女朋友就是我心心念念的南方姑娘。

她才不是什麽南方姑娘,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她就說以他的成績,明明可以上清北,為什麽非要往南方跑,原來那裏有他惦念的人,那她又算什麽。

她想直接問他,又突然覺得很沒勁。她本就抱着及時行樂的心思,想着和他能走到哪步算哪步,就算有一天兩個人要散,她自認自己也能毫發無傷地抽身。

可事情永遠是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她以為她可以很容易地抽身離去,但她已經陷得太深。

他再發她南方的學校,她直接跟他說,她不會去南方了,她要報本市或者首都周邊城市的學校,他問她為什麽,她想回為什麽你不最清楚嗎,裝什麽裝,但最後只回了一句,不想離家太遠。

從她那條信息之後,他們就斷了聯系,他沒有再發什麽信息,她自然更不會主動去聯系他。

之前他們吵過一次架,冷戰了兩天,到第三天他過來找她,那個時候她就說過,以後如果再吵架,超過三天,要是誰都不想認輸,誰也不想道歉,誰都不主動先開口說話,那到第四天就是默認分手,再也別見了。

既然他不想聯系,那就是要分手的意思,也是,他馬上要去找他的南方姑娘了,還來找她幹什麽,他應該早就想分手了,只是還沒想好怎麽說,正好趁着這個機會一拍兩散。

但在第三天晚上的十一點五十分,他給她發來一條信息,沒有一句話,只有一個逗號。譚雪不知道他是發錯了,還是這其中有什麽含義,但最後只有一個結果,她失眠了,失眠得特別徹底。

她從來沒有這麽讨厭過一個人,讨厭他帶給她的一切情緒。

她忽略掉那條信息,不管他是什麽意思,她都不會再管,一個星期後,她把他自動劃歸到前男友的行列,雖然她的前男友行列裏現在只有一個他,但她相信後面會越來越多,這個世界上男人這麽多,這個不行,總歸還有下一個,她才不要在一個人身上吊死。

只是她不明白,他作為一個前男友為什麽非要參加他們的畢業旅行,他明明知道她會去,他是真不怕尴尬,還是說她在他心裏真的一點兒分量都沒有,他們才分手幾天,他已經可以做到當做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和別人說說笑笑,他能做到,她更能做到,還能笑得比他更開心,更大聲。

誰還能不比誰更潇灑。

只是裝得再開心,也有裝不下去的時候,淩宇在夜晚的沙灘上唱着歌,她聽着他低沉的歌聲,眼角泛了濕潤,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這些天刻意被她壓下去的情緒翻湧上來,再控制不住。

早知道,就不該有當初那個沖動的開始,她當時就是被鬼迷了心竅,那麽輕易地決定和他開始了這場戀愛,開始得輕易,結束起來卻不容易,失戀比她以為得還要難受。

身後有人在靠近,“你哭什麽?”

她沒有回頭,硬聲硬氣地說,“我想哭,你管不着。”

她哭不哭和他都沒有任何關系。

周珩慢聲道,“因為不是唱給你的。”

譚雪猛地轉頭看向他。

他知道,知道她曾經喜歡過淩宇,這是埋在她心底最深處的秘密,除了表姐,她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他是怎麽知道的。

周珩眼裏有譏诮,“你看,你就算跟着他到了首都又能怎麽樣,他眼裏不會有你,而你,甚至都不敢讓他知道,你喜歡他。”

譚雪胸口堵上了一口氣,上也上不來,下也下不去,他憑什麽這麽說她,她是喜歡過淩宇,可喜歡和喜歡過不一樣,她不像他,明明心裏一直有人,還來招惹她。

她冷笑一聲,咬牙切齒道,“看來我倆彼此彼此了,你別說追到南方去,就是追到天涯海角去,你惦記的人也不會看你一眼。”

周珩看着她,她說得對,他惦記的人不會看他一眼,哪怕是看了,淩宇只要一招手,她就會立刻把他抛掉,淩宇要上首都的音樂學院,她也就跟着想往首都走,既然她這麽放不下淩宇,當初為什麽要來招惹他。

就因為他笑起來像淩宇,所以她拿他當個替身?是,他可以當替身,本以為終有一天,他可以替代得了她心裏那個人,是他太過自信了。

兩個人近半個月的唯一一次對話以不歡而散結束。

失戀總少不了一場醉酒,回到民宿,譚雪喝了人生中的第一場酒,她告訴自己,只可以再難受這麽一晚上,等明天醒來,她就又是一條好漢,周珩是誰,那就是一條狗,她不認識他。

喝酒是喝痛快了,醉也醉得徹底,就是半夜醒來之後太難受了,整個胃裏都在翻江倒海,她半夢半醒地下樓,想去廚房找找看有沒有蜂蜜可以沖點兒水喝。

走到樓梯口,她頓住,看到在沙發上坐着的人,昏沉沉的腦袋清醒了些,想轉身回去,又停下,她幹嘛要走,樓下又不是他的地方。

她把他當空氣,經過客廳,往廚房走去,冰箱裏只有礦泉水,礦泉水也可以,她拿出一瓶來,關上冰箱,一回頭,他就站在她身後。

她往左,他也往左。

她往右,他也往右。

她擡起頭,看他,“麻煩讓開,你擋我路了。”

周珩伸手去拿她手裏的礦泉水瓶,譚雪不松,但她那點兒力氣根本抵不住他,他直接把冰涼的水瓶從她手裏抽出來,“胃裏難受還喝冰水,你是想半夜去醫院。”

譚雪氣不過,伸手去搶,“你管不着。”

周珩一手按住她的胳膊,把她圈到懷裏,一手從大理石臺面上端過一個水杯,“這是蜂蜜水。”

譚雪偏過頭去,她才不喝他的蜂蜜水,“放開我。”

周珩看着她倔強的側臉,默了默,低聲問,“你那會兒在沙灘上說,我追到南方去是什麽意思?”

他當時被氣糊塗了,只抓住了她最後一句話,回來後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兒,她的情緒不對,是從那天和他朋友聚會後才有的,原本他以為她那天是太累了。

譚雪推他,“什麽意思你自己最清楚,你起開。”

周珩心裏有了答案,“那天聚會你聽到我和我那朋友的話了?”

譚雪的眼眶慢慢紅起來,她側開身,不想讓他看到她的眼淚,憋在心底這麽多天的話,借着未散去的酒勁兒說了出來,“周珩,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你心裏念着別人,為什麽還要說喜歡我,你當我是傻的嗎。”

他俯身去尋她的視線,“我心心念念的南方姑娘就是你。”

譚雪瞪他,染了紅的眼眶裏全是淚,“你騙鬼呢,我們家就是往上數八代都是北方這邊的。”

周珩單手箍起她的腰,将她抱到大理石臺面上,他站在她身前,兩個人面對面,他伸手抹去她眼角的淚,“你不是想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麽時候。”

譚雪打開他的手,不讓他碰她,“我不想知道。”

誰知道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

周珩雙手撐到她的腰側,認真看她,“等我說完,你再決定要不要相信我。”

譚雪垂眸不語,打定主意他說什麽她都不會再相信他。

“你08年的暑假是不是去過淮杭?”

他怎麽會知道,譚雪擡眼看他,要說別的暑假她可能要想一想,但那年夏天,她的同學們要不去首都看奧運,要不留在家裏看奧運,只有她跑去了淮杭找她表姐,她是在那個暑假,無意中知道了淩宇喜歡枝枝的事情。

周珩将她散落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後,“在淮杭師範大學的操場上,那天突然下大雨,我和我的小侄子被困在了路上,有一個眼睛哭得通紅的小姑娘塞給我們一把傘,自己淋着雨跑走了。”

譚雪模糊地記得這件事兒,她那天到了她表姐的學校,她表姐去打工還沒回來,讓她自己先在學校裏逛逛,她逛到了操場,坐在一個角落裏,把帶來的筆記本,一頁一頁給撕掉了,本來撕掉的時候還覺得沒什麽,但是把撕碎的紙扔到垃圾桶的那一刻,眼淚掉了下來,也不是哭別的,就是想哭一哭自己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大哭了一場之後,這段沒人知道的暗戀也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陰沉的天氣噼裏啪啦下起了大雨點子,她抱着書包往表姐的宿舍樓跑,半路上看到旁邊一個男生懷裏護着一個小朋友,頂着雨在大步快走着,她的書包剛才被她弄得很亂,摸了一會兒才摸到最底下的雨傘,她拿出傘塞給那個男生,因為不想被人看到她哭腫了的眼睛,所以話都沒說一句就跑了。

譚雪呆呆地看他,卷翹的睫毛上還挂着要掉不掉的淚珠,“你怎麽會去那兒?”

周珩俯身輕了親她的眼睛,“我姐在那所大學讀研究生,那年她畢業,我們家裏人去接她,順便兒旅游,那天我和我堂哥家的小侄子在操場上玩來着。”

譚雪明白了什麽,“你……看到我哭了?”

每次問到他第一次見她是在哪兒,他都不說,她那天哭得那麽慘,他知道她不想讓誰看到那天發生的事情,才不說的。

“是我小侄子看到一個漂亮小姐姐在哭,要不是我拽着,他就跑上去給你抹眼淚兒了。”

他也想去給她抹眼淚的,陰沉的天空下,空曠的操場上,她就坐在那個角落裏,安靜地哭着,他站在遠處,能清楚地看到大滴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睛裏掉下來,他第一次有一種心疼的感覺,還是對一個陌生的姑娘。

她給了他傘,然後就那樣消失在了雨裏,後面的幾天,他每天都要去學校的操場上走一走,但再也沒有見過她,本以為她和那個夏天一起再不會出現,沒想到他又在冬天的時候遇到了她,但她似乎對他沒有任何印象。

譚雪有些呆呆地問,“所以,你說的那個……南方姑娘……就是我?”

“不然還有誰,我以為你是本地姑娘,我家裏還有你當初給我的那把傘。”

譚雪還有疑問,“你為什麽想去南方上大學,你想走的專業,清北應該更好一些。”

“你不是說過你想去南方上大學?”

“我什麽時候說過?”

譚雪頓了一下,她好像是有說過,有一次在一個視頻裏看到了南國的秋景,覺得很美,就随口說了那麽一句,大學去南方上就好了。

周珩問,“想起來了?”

譚雪不說話了,垂下頭,拇指摳着自己的食指,這到底是什麽烏龍的誤會,他以為她想去南方,她以為他想去南方。譚雪有些不自在地開口道,“那你為什麽不和我說,我給你發了我不想去南方上大學後,你就不理我了,你中間就只給我發了一個逗號,你什麽意思?”

周珩把她擁到懷裏,下巴擱到她的肩膀上,嘆一口氣,“我不想和你分手,逗號也算是聯系對不對?”

譚雪捶他一下,“逗號才不算聯系。”

她因為那個逗號失眠了好幾天。

周珩看她, “你呢,你既然聽到了我和我朋友的話,心裏有疑問,為什麽不直接來問我?”

譚雪也不知道為什麽,她還算是一個果斷的人,但在處理感情的問題上,她好像還不太成熟,她給自己預想了一個答案,覺得問不問都一樣。

周珩直接打橫把她抱起來,譚雪身體失了衡,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去哪兒?”

“回我房間。”

譚雪掙紮,“我不去。”

周珩走得大步流星,“我們的問題還沒說完,在這兒說會吵醒別人。”

他們男生都是一人一個房間,他的床上很整齊,都已經淩晨兩點多了,他難道一直坐在客廳裏,沒有睡……

他把她放到床上,蹲在她面前,認真看她,“譚雪,我們今天來場徹底的坦白,怎麽樣?”

她知道他想要她坦白什麽,也知道了為什麽她發完那條信息後他不理她了,她試探着問,“你覺得我說不去南方上學,是因為淩宇?”

“不是嗎?”

“當然不是,那晚發你那條信息有和你賭氣的成分,但是更要重的是我仔細想過了,我畢業後想進我表姐的工作室,那留在本市是最好的選擇,我該對我的未來有一個認真的規劃,不能總糊裏糊塗地,你去哪兒我就跟着去哪兒。”她頓了一下,不躲不閃地直視他的眼睛,“周珩,我不否認,我是喜歡過淩宇,但這個喜歡,在很早之前就成為過去式了,那天……就是你見到我哭的那天,我哭過之後,就放下了,我才不會心裏喜歡着一個人,還去招惹另一個人。”

周珩眸子裏閃出些笑,“真的?”

譚雪雙手摟上他的脖子,“真到不能再真了,你該早問我的,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周珩傾身過去,碰了碰她的唇,他怎麽不想問,但他怕他問出來,兩個人就走到了絕路,所以他只能自欺欺人,直到收到她那條信息,他再也騙不下自己去。

譚雪認真反思了一下他們這次吵架的問題,“周珩,以後我們要是再對對方有什麽疑問,還像今晚這樣直接問出來好不好,如果只自己憋在心裏,什麽都不問,誤會會越積越多。”

周珩吮一下她的唇,再吮一下,話已經說到這一步了,那就把該說的全都說清楚,“還有一個問題,你得如實回答我。”

“什麽?”

他拉開兩個人的距離,緊緊盯着她的眼睛,“你最初注意到我,是因為我笑起來像淩宇?”

譚雪想否認,但舌頭打了一下磕絆,是,也不是,只有最開始,會覺得有點兒像,後來就單純地覺得他笑起來很好看。

“譚雪,你才當我是傻的。”周珩咬上她的唇,真的是咬,問之前他就有這個心理準備,她還真把他當替身。

譚雪好不容易掙來一絲喘息,“你覺得你們像?”

周珩斬釘截鐵地回,“我們一點兒都不像。”從頭到尾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像的地方。

譚雪輕撫着他的後頸,“那不就得了,我也覺得你們不像。”

周珩被氣笑了,他能拿她怎麽辦,只能吻得再狠一些,不然只能被她給氣死。

既然他已經被她氣成這樣了,那就讓他今天把該生的氣都生完,她也問出自己心裏最後一個疑問,“你怎麽知道……我喜歡過淩宇的?”

周珩本不想說,但不說只能自己把自己給氣死,“你給我的那把傘裏,還夾着一封你寫給淩宇的情書。”

情書?!!!!!!她以為她都撕了。

譚雪急了,“情書呢?”

他又狠狠咬上她的唇,“撕了,難道我還留着,我是嫌我自己命太長,氣生得不夠,留着藏着你給別人寫的情書,每天拿出來看一遍?怎麽,你還惦記你的情書?”

當然不是,譚雪使勁兒搖頭,撕了好,撕了好,現在想想她當初寫下的那些話,她都想跳黃浦江,要是讓他看到,她直接去跳大西洋好了。

她剛放下去的心又提起來,“你不會看了吧 ?”

“放心,我只看了個開頭,我在有一瞬還自作多情到以為情書是寫給我的。”周珩有些挫敗地蹭着她的唇角,說到最後,又發起狠,卷着她的唇舌往自己嘴裏吞,“譚雪,你欠我一封情書。”

後來,在他們婚禮結束後的晚上,周珩收到了一封情書,粉紅的信封,信還很厚。

周珩滿懷期待地打開,裏面是滿篇的逗號……

譚雪看着他看到信的樣子,笑倒了在了床上,她都嫁給他了,還要什麽情書,這不就是最好的情書嗎?

周珩冷笑一聲,從書桌的最裏面,拿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來,譚雪瞬間明白了那是什麽,他不是說已經撕掉了?

周珩再冷笑一聲,我媳婦兒人生中第一次寫的情書,總要留個紀念不是。

別人的洞房花燭夜在幹什麽,她不知道。

她的洞房花燭夜,前半夜,她在紙上一字一筆地寫情書,後半夜,他在她身上寫情書。

至于那封早就該撕掉的情書,終于被她給撕了,撕得碎成了渣渣……

後來的後來,四歲的女兒喜歡上了一個人,跑過來問正在工作的爸爸,情書要怎麽寫。

周珩抱起乖乖女兒,刮一刮她的小鼻子,寫情書這件事兒你媽比較有經驗。

譚雪默默地從父女兩人身邊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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