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紅糖紅糖紅糖

紅糖紅糖紅糖

六月三號,周江水物理競賽前最後一個周末,清晨起了床吃完早飯便去了路邊等公交車,今天來得巧,剛到沒兩分鐘就等到了一輛開往市中心圖書館的車。

投幣上車後往車裏一望,沒有空座,四五個人站着,周江水走進尋了個位置站好,跟着車身微微搖晃着等待目的地的到達。

過了一站,陸陸續續上來兩三個老年人,慢悠悠走進車廂後,有年輕人主動給他們讓座,只一個老頭兒沒了座位,環顧四周,沒人願意讓出位置。

那老人長得瘦瘦小小,精神氣瞧着卻極好,滿臉紅光,只是遲遲沒見到有人給他讓座,有些不開心了,一扭頭,随意逮着個人就不耐煩開口:“小姑娘,給我讓個位置。”

那女生佝偻着腰低着頭靠在車窗上沒搭理他,兩手環抱着放在小腹處,纖長的發絲遮住她的臉,看不清模樣。

老人見她沒反應,擡手去推搡她肩膀:“喂,說你呢小姑娘,起來給我讓個座!”

他态度比方才還要差些,埋頭的女生慢騰騰擡起頭,擰着眉望着他:“我有點難受,您去別人那裏吧。”

這一擡頭說起話,看着窗外景色的周江水回頭,覺得聲音莫名有些熟悉,但他站在後排位置,只看得見那少女的後腦勺,身上穿的衣服也是從沒見過的,應該不會是認識的人。

老人本就因為沒人給他讓座而生氣,眼下主動讓馮糖讓座居然還被拒絕,脾氣上頭直接開罵:“我說你小姑娘年輕人,不想讓座就不讓,非要扯什麽理由說不舒服,真是不害臊!”

現在的年輕人都是薄臉皮,本以為這樣一說,馮糖就會主動起來給他讓座,誰知她不但沒讓,反而想繼續埋頭下去。

老頭看急眼了,更加不耐煩,狠狠往她肩膀上一推,腦袋咚的一下裝在了車身:“我說你怎麽一點也不害臊呀!爺爺我都六十歲了,年輕人可是要尊老的,你懂不懂道理,你家長沒教你嗎?怎麽這麽沒教養呢!”

周江水看得一個蹙眉,老頭還在罵。

“說你呢小姑娘,怎麽還不搭理人,當真一點也不尊老,沒家教的東西!”

老頭越罵越難聽,要不是馮糖肚子實在疼地厲害,指不定站起來跟他對罵,但被肚子裏的那陣絞痛折磨地沒了半點脾氣。

他還在繼續罵,撿各種難聽的話謾罵她,饒是周圍懷疑馮糖裝難受的人都覺得他這些話罵得過頭了,但沒有一個人上來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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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臉!”

忍受着周圍打量的目光,馮糖肚子疼得沒力氣去理會旁人,只想着車子快點到下一站她好下車,不管有沒有到達想去的地方,先下車了再說,這老頭着實太惹人厭了。

馮糖捧着肚子,顫巍巍擡起一只手撩起一縷秀發到耳後,那老頭見她終于有動作,似乎又要上去推她,但站在她身後的周江水這下終于看清了前面少女的側臉,驚覺竟是馮糖,當即上前一步扣住老頭即将往下落的手臂。

“哎喲誰啊!”老頭一扭頭,就見一個比他高許多的少年擋在馮糖面前,一雙眼黑沉沉的盯着他,臉色黑如鍋底,手裏握住他手腕的力道越來越大,疼得他直叫喚。

“哎喲哎喲,放開我!”

周江水狠狠捏了把才放開,老頭氣得跳腳,指着他破口大罵:“現在的年輕人都這麽不尊重我們老人嗎?都這麽沒家教嗎!”

“尊老?”周江水嗓音低沉地可怕,目光兇狠如野狼,馮糖第一次見到這種表情的他,木讷地擡手扯住他的衣擺一角,就聽他冷了聲音說了句:

“尊重你這種老人?”

老頭怼他:“我這種老人?我是哪種老人?”

周江水周身萦繞的黑氣越來越重,還想開口要說什麽,公交車停了下來,到站了。

後門和前門同一時間打開,有人下車有人上車,路過馮糖身邊流連了一會兒。

她忽視那些看戲的目光,顫巍巍站起身,周江水下意識轉身去扶她,就被馮糖帶着往車下走。

馮糖難受地扯住衣擺,扶着他的手臂艱難地站起來:“別說了,我到站了,下車。”

即使心裏憋着一股無名氣,周江水沒再跟那老頭計較,任由他搶了馮糖的位置還在後面罵着難聽的話語,現在最重要的是馮糖的情況。

他扶着她兩人一起下了車,雙腳剛一落地,馮糖整個人就被周江水背了起來。

她虛弱地沒力氣驚呼,氣若游絲般問了句:“你幹嘛?”

“附近有醫院,我帶你去看看。”

“不用不用。”馮糖急了,輕拍他的肩膀:“沒事的,我就是姨媽來了,每個月都疼,很正常,沒事的。”

周江水急促的腳步突然停頓一秒,繼續大步往前走:“我看你臉色白得吓人,還是去看看比較好。”

馮糖忙制止,繼續拍打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說出的話還是那副虛弱模樣,沒有信服力:“真的不用,女孩子每個月總有這麽幾天,沒必要去看醫生,大題小做……而且我以前看過醫生的,沒用,熬一熬就過去了,其實也不是一直痛,你等我緩一緩,我緩幾分鐘就好了……”

“真的……別去醫院。”馮糖在他耳畔呢喃,無奈道。

聽她這麽說,周江水終放緩了腳步,蹙緊眉頭确認一句:“真沒事?”

“真的真的,我每個月的第一天都會痛的,但今天來得太突然我沒有準備,所以……”

其實早上醒來的時候就發現姨媽來了,墊了片衛生巾匆匆忙忙出門坐公交,本來沒什麽的,過了一站肚子就開始絞痛,如此突然她自己都懵逼。

不過也确實沒什麽事,第一天痛是正常情況,有些女孩子就是這樣的,沒辦法。

靠在周江水寬闊而溫暖的背上,馮糖的肚子都沒那麽痛了,一絲一絲的痛感逐漸在他行走間的腳步裏逝去,好過了很多。

“謝謝你呀周江水。”

馮糖軟乎乎的氣息噴灑在周江水耳廓,他微微瑟縮了一下脖子,這才意識到自己這是做了什麽,開始有些不自然,身體也開始逐步有些僵硬。

但背上還有個馮糖,他得走得穩穩的,不能把人摔着了。

且馮糖今天不舒服,說什麽他也得好好走路,萬不可颠到她。

意識掠過腦海,周江水打了個顫,他合适變得如此“體貼”了,真不像他……

好在這話沒說出來,只自己知道,周江水卻暗道自己莫不是着魔了,什麽時候對馮糖這樣上了心,有些疑惑,這種新奇的感受讓他略微不知所措。

馮糖不知道他的想法,安靜乖巧地躺在他背上,如果忽略肚子上傳來的疼痛,倒是頗為悠閑自得。

“周江水,你坐公交車是要去哪裏呀?”

“圖書館。”他回。

“哇——周末也這麽辛苦呀,還要去圖書館學習。”

“嗯。”他應了聲。

馮糖彎唇一笑,半個多月沒怎麽跟他說話,現在聊起天來為什麽一點也沒感覺生分呢?

奇怪诶。

莫非……這就是愛情的力量?

看來她還沒能真正忘記他。

不過這不是顯而易見的事嗎,周江水要是那麽容易忘記,那就不叫愛了,不對,甚至不能叫喜歡,哪有喜歡一個人是說放下就放下的。

一切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剛才在車上周江水幫了自己一個大忙,如果他不及時出手,“手無縛雞之力”的自己估計又要被那壞老頭推,想來真是感激得很。

不過馮糖對他居然背自己感到意外,周江水原來是這麽熱心腸的一個人嗎。

她想了想,并不覺得他是這種愛管閑事的人,以前跟在他屁股後頭一起回家過,街邊有同校學生被小混混打,他不僅沒上去管,連熱鬧也沒看過,徑直往前走着,想來也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

今天幫他怼了那老頭兒,下車還背自己說要帶她去醫院,馮糖覺得受寵若驚,心裏甜滋滋的。

即使周江水對自己并無半點意思,這點值得她對他更加喜歡了。

只是這份喜歡着實要放在心裏不能告訴他,也不能再去煩他,給他制造麻煩。

書上不是說嗎,喜歡一個人要他快樂,要他開心,如果她的出現讓他煩心了,她又何必繼續黏在他身邊惹人厭呢。

六月初,室外溫度很高,尤其兩人現在走在烈日下,饒是方才身體略微發涼的馮糖也有點熱,額上浸出一層薄薄的汗。

尤其是緊貼周江水背脊那塊地兒,熱得不行,今天穿的又是短袖,環在他脖頸間的手臂也被那塊肌膚燙得似灼燒。

兩人第一次距離這樣近……

環住他的脖子那裏溫度太高了,感覺要被灼燒。

“身體難受為什麽還要出來?”寂靜間,周江水突然來了句。

馮糖回他: “我出來的時候不難受,上公交車之後才覺得難受……”

“你要去哪?”沉默片刻後他又問。

“我要去書店。”

“新華書店?”

馮糖搖頭:“海碧書店。”

班主任特意“授權”的書店,實際上就是吃“回扣”的書店。

周江水當下便了然,馮糖應該是要去買輔導書,班主任讓每個學生都去海碧書店買。

“不是經常跟張柯婕一起?怎麽沒叫她陪你?”要是今天他沒碰巧坐那一班車,馮糖該如何從那老頭手裏“逃出”?

馮糖嘟囔一句:“柯婕今天有事,我總不能幹啥都讓她陪吧。”

她邊說着邊注視周江水黑漆漆的後腦勺,發現他的腦袋還挺圓潤,小時候他爸媽居然沒給他睡扁頭,真好,怪不得長得這麽帥。

說起來她除了學習不好以外,哪裏配不上周江水了,她家裏父母雖然都是在工廠裏上班,但她父親是車間主任,媽媽是車間組長,一個月工資不低的,至少加起來不比他家開超市低吧……哥哥也是開公司的,公司雖然小,也沒什麽錢,好歹賺得也比普通人家多。

如此門當戶對,怎麽就看不上她呢……

“唉。”

“嘆什麽氣。”

馮糖微微驚愕:“周江水,你今天話好像很多诶。”

話落,他怔愣,輕咳一聲:“有嗎。”

馮糖堅定點頭:“嗯,有!”

沉默了一會兒,馮糖以為正常的高冷周江水回來了,誰知他直接來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你跟王陸炜關系很好嗎?”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要問這話,還是老實點頭,反應過來發現他看不見,遂開口:“我們倆從幼兒園就是同班同學了,感情特別好!”

特別兩個人咬得很重,周江水不禁暗自猜測這個“特別”好是多好。

好過他嗎?

“馮糖。”

周江水從來沒有如此認真喊過她的名字,這是第一次,當那兩個字被他喊出來後,她的心尖兒都跟着顫了顫。

慶幸他現在背着自己看不見她的正臉,要不然準能看見她臉上的紅暈,忍住劇烈狂跳的心,她故作鎮定地問,嗓音卻帶了幾絲顫:“幹嘛?”

周江水沉默半晌,背着人不急不緩往前方走,随即問她: “你跟王陸炜在一起了嗎?”

“噗——”

“咳咳咳——”

馮糖慶幸自己這會兒沒喝水,不然準得噴了周江水一腦袋水。

“什……什麽鬼,你問這個幹什麽?”周江水你可不是這麽八卦的人啊!

周江水也知道這問題過于奇怪,卻還是嚴肅了一張臉,企圖讓自己聲音聽起來自然些:“我看你們倆最近走得挺近,以為你們倆戀愛了。”

語畢掩耳盜鈴般補充一句:“高中還是要以學業為重。”

“哈?”馮糖撓撓頭:“你關注我們?”

“不是,沒有。”周江水立馬否認,馮糖怎麽聽怎麽覺得覺得他在狡辯。

“你不關注怎麽知道我們倆走得很近?”

周江水的智商終于回歸:“這還需要關注嗎?我用眼睛就能看見。”

馮糖一下就掉進他的坑裏:“也是哦。”

這都看不出來的話,周江水是眼瞎吧。

且最近她跟王陸炜确實走得很近,不過也是因為周江水啊,王陸炜為了哄她開心做了很多事,如此好哥們兒自然要好好答謝。

而王陸炜說答謝方式很簡單,他想讓她當他的小跟班,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馮糖甚至問過,他只說自己缺一個小弟,所以讓她跟着。

即使這話漏洞百出,心思全在周江水身上的馮糖沒仔細深究,當小弟就當小弟吧,反正也當不成周江水的女朋友。

當王陸炜的小弟跟着大哥好歹有口肉吃,跟着周江水屁股後面,只能看着他跟別的女生調笑……

她輕哼一聲:“周江水,我看你最近跟孟小菀走地很近啊,你們兩個是談戀愛了嗎?”

馮糖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周江水哪裏會跟孟小菀談戀愛呢,這不是瞎扯嗎

周江水難得語氣有一絲慌亂,饒是前幾天就意識到了馮糖疏遠自己是因為孟小菀的原因,也沒法鎮定下來。

忙矢口否認:“沒有,我沒跟任何人在一起過。”

從沒有。

得到想要的答案,馮糖歡喜地彎起唇角,強迫自己不能笑出聲:“哦。”

歡喜卻從眼裏溢出,清亮的眸子襯得天空都為之遜色。

馮糖沒再開口說話,也沒像以前跟着他那樣故意找話題,只是感覺躺在他肩膀,淺淺而灼熱的呼吸噴灑在他頸窩,酥酥麻麻的癢。

有幾次腳下沒看清路,一個趔趄,背上的人便将手臂環緊,嘀咕一聲:“你小心點哦,別把我摔了。”

“嗯。”

過後又是一陣沉默,周江水覺得她現在跟以前相比變了好多,面對他的時候話都不怎麽說了。

雖然自己比較喜歡安靜,但不知為何,每次一見到馮糖,就希望她能多說些話,那種熱鬧歡悅的氛圍,他其實也很喜歡,只是說不出口。

周江水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掩藏在內心最深處,不得見日。

他小心翼翼藏着一顆謹慎的心,終于還是被馮糖發現了。

“周江水,你今天好反常。”

“有嗎。”他下意識扣緊手臂,緊箍住她的腿。

馮糖輕快地晃蕩着小腿,肯定點頭:“有!”

沒人比她更了解周江水這人,周江水是那種八卦地問別的女生有沒有男朋友的人嗎?

顯然不是,所以今天的他很反常。

馮糖的腦回路從來就不是任何人能懂的,即使聰明如周江水,聽到她的下一句話也無語了。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想求我?”

周江水:“不是。”

“那……”她的小腿繼續前後晃蕩,頗為悠閑自得:“那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要問我?”

周江水:“……剛剛不是問過了?”

“哦也是。”好像問的是她有沒有跟王陸炜談戀愛,她回答了的。

馮糖拍拍腦門,突然尖叫:“周江水!難道……難道你!”

捂嘴不敢置信,周江水的心都跟着她提起來,腳上步伐也減緩,最後在她遲遲沒開口的驚訝聲裏直接停了下來。

“我怎麽了?”這話問得看似平靜,實際上心裏已經波濤洶湧了。

“難道你看上哪個女同學,想讓我去幫你打聽?!”

他就知道馮糖嘴裏吐不出什麽好話……果然是高看了她。

正想問是不是孟小菀,半個字沒吐出,就被他背上大步往前走,

背着她狠狠往前走了幾步,速度之快有些颠簸,馮糖牢牢環住他的脖子:“周江水你走慢點,我肚子被你颠地痛。”

他沒說話,速度放緩了。

“诶周江水,你喜歡誰呀,說出來我幫你參謀參謀呗。”別看馮糖說話的語氣漫不經心的,實際上心裏已經被自己的幻想戳得滿目瘡痍。

馮糖這人從小想象力就豐富,分明周江水都沒說什麽呢,但因為他突然的沉默,以及猝不及防的加速讓她覺得內心的想法是真的,就被腦海裏少年苦苦暗戀心愛姑娘而不敢靠近的心酸愛情故事而落淚。

周江水差點被她氣死,要不是喜歡她,真想把這傻姑娘扔了!

“你參謀不了。”他冷漠道。

“不可能!”馮糖立馬反駁他:“我怎麽參謀不了,我可是情感專家,班裏同學的情感問題可都是我給分析的!”

“這麽會分析感情,怎麽不分析自己的。”

“分析了呀!你怎麽知道我沒分析!”如果沒分析的話,就不會決定放棄周江水這塊難啃的骨頭了!

“那你分析出了什麽?”他又問。

“嗯……這個嘛……”馮糖開始思考,不知不覺就被他套進去了。

準備回答他的時候猛然反應過來:“诶?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反正我分析出來了,但憑什麽要跟你說。”

“倒是你,快說!今天對我這麽獻殷勤,打什麽鬼主意呢!”

周江水斂了眉:“我是幫助同學,怎麽叫獻殷勤。”

馮糖:“別廢話!你我一舉一動休想逃過我的法眼,我的眼睛可是很靈敏的,我什麽都看得出來!”

“是嗎?”

馮糖肯定喊出:“當然是了!”

沉默良久後,周江水突然停了腳步,大概是背上背着的那人給了他莫大‘鼓勵’,腦子一熱一出口直白地差點讓馮糖從他背上摔下去。

他說:“那你看得出來我喜歡你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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