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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待回到鎮上, 見了白婉柔與陸良玉,姜青若先是告訴了她們宅子的好消息,又接着說了前去昱州的兇險之處。

她話音剛落,陸良玉就表态, 她願意暫且留下。

這裏畢竟是陸家的老宅, 她有一種莫名親切安心的感覺, 況且前幾日那些皂吏來打掃宅院, 将宅子裏裏外外修繕一新, 她們可以拎着鋪蓋直接住進來, 連修補的銀子都省了。

白婉柔也點了點頭, 表示自己十分同意。

她還感激地說姜青若為她們思慮周全, 因為她們畢竟是外人, 就算随姜青若去了昱州姜府, 也不好意思長久居住,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不如暫且在這裏住下, 等過些日子,她們興許還有別的去處,不必非要去麻煩姜府。

幾個姑娘欣然商量好後, 次日便從周宅搬進了陸宅。

而周允禮做為難得一見的友好高鄰, 除了親自幫她們搬送行囊, 還買了許多柳木桌凳、鍋竈碗碟、床褥錦被送來。

這些直裝了足有三大輛馬車,光是卸下這些用物, 就花了小半個時辰。

姜青若抱起碗碟打算送入竈房,但她剛走了幾步, 便被一雙修長的大手接了過去。

周允禮笑道:“姜姑娘,這些粗活, 我來做吧。”

自從他踏入陸宅那一刻起,就從來沒停歇過片刻,姜青若瞧着他額頭上亮晶晶的汗珠,不好意思道:“周郎君,怎麽能一直麻煩你......”

但她這話不頂用,周允禮毫不遲疑地接過碗碟,踏着穩健的步子走入竈房中。

待他出來打算再伸手去提兩只鐵竈時,姜青若看到他額上的汗珠滾下,恰好滑入眸中。

周郎君是個讀書君子,平日這種活計都是家中的小厮跑腿,哪用得着他親自動手?

姜青若忙拿出繡帕,踮起腳幫他擦一擦臉上的汗珠,省得汗水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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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女子獨有的馨香驀然湊近鼻端時,周允禮好像微愣了一下,再去提鐵鍋的時候,他似乎有些神思不屬,竟差點砸到自己的腳。

白婉柔鋪好床褥,走到窗前的時候,恰好看到這一幕,而陸良玉剛抱了兩床錦被過來,也盯着窗外道:“周郎君怎麽這麽不小心?要是被鐵鍋砸傷了腳可不得了!不過那鍋還沒我剛才拎的圓凳子沉呢,他怎麽會拎不起來......”

白婉柔輕笑着看她幾眼,又莫名其妙地搖了搖頭,把她往一邊推,說:“良玉,你別老盯着他們了......把被子給我,咱們一起鋪上。”

晚間,月色清朗,院裏的青石板上遍灑清輝。

廂房裏的燈還未熄,一燈如豆,映出女子纖細優美的倩影。

白婉柔披好肩上的薄鬥篷,輕聲推開房門,去了姜青若的屋子。

她還沒睡,就着那點燭火,把荷包裏的散碎銀子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

看到白婉柔進來,姜青若嘆氣靠在椅背上,兩眼盯着黑黝黝的屋頂,有氣無力地說:“就剩這麽點家當了,咱們該怎麽辦?”

白婉柔抿唇道:“姜姑娘,我還有些釵環,興許能當幾兩銀子......”

“幾兩銀子?花完了之後呢?總不能坐吃山空吧?”姜青若無奈地睨她一眼。

她們總不能指望周郎君,如今已經欠了對方天大的人情了,本指望她這個大家閨秀能出些靠譜的好主意呢,沒想到卻只知當東西。

要維持幾人接下來的生計,節流固然重要,但更重要得是如何開源。

不過幾個未出閣的女子,又不能做那些抛頭露面的營生,到底該做什麽好呢?

白婉柔沉默了一會兒,眼神突地亮了起來:“我可以幫人代筆寫信,每封信收五十文,如果每天代寫十封的話,那就是五百文,足夠我們日常開銷......”

姜青若像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瞪大一雙杏眸,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這是青砂鎮,不是雲州,也不是昱州,鎮上一共才多少人口,哪裏每天有十封信給你寫?再說,鎮子上擺攤代寫書信的就有好幾個,你一個陌生的女子,別人為什麽要到陸宅找你寫信?先不提這個,就算你有了生意,那寫信要不要筆墨紙硯?”姜青若不耐煩地指着那幾塊可憐巴巴的散碎銀子,提高聲調問,“這些夠給你買筆墨紙硯的嗎?”

被她連珠炮似的一通質問,白婉柔的臉都紅了,小聲道:“青若,不好意思,我沒想這麽多......那你說該怎麽辦?”

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語氣太兇,姜青若清清嗓子咳了一聲,往回找補道:“我剛才就是太着急了,沒有說你的主意不好,實在不行,問周郎君借些筆墨紙硯用也可以......”

這不過是安慰她的說辭,白婉柔也知道她說得對,鎮上有擺攤代書信的攤位,別人為什麽會平白找她這樣的人寫信呢,就算有些生意上門,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遠水解不了近渴,只能再想其他的法子。

就在她皺眉苦思片刻,又底氣不足地提議道:“我會女紅繡活,可以繡些花樣賣給鋪子,還可以幫人漿洗衣服......”

姜青若挑着秀眉打斷了她的話,“你能做什麽粗活?你看看你那雙手,從小到大,你自己洗過幾次衣裳?別說是你,就連香荷,也沒做過什麽洗衣裳的粗活......”

白婉柔咬着唇,像做錯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那雙纖細白嫩的手,往衣袖裏縮了縮。

她是挺無用的,若不是那晚生病耽誤了時辰,也不會牽連青若她們,話說回來,除了來雲州尋找陸良埕的路上吃了些苦頭,她在家時,确實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閨秀,每日只喜歡讀書作畫、做些女紅,現在看來,這些東西卻派不上什麽用場,幫不了姜姑娘......

就在她自責時,姜青若下意識叩了叩桌沿,對她道:“我有一個主意,你幫我想想,看可不可行。”

“我打算把陸宅和鋪子都抵押出去,抵押得來的銀子呢,可以在鎮上租一間好鋪面,也有了經營的銀子。這件事要盡快着手去辦,宅子怎麽抵押,選什麽樣的鋪子,都得打聽清楚了才行......”

等她三言兩語說完,白婉柔茫然地眨了眨眸子,問:“......聽上去不錯,可是租了鋪面,要賣什麽東西呢?”

姜青若撐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能寫會畫,又會女紅,我要你幫我一個大忙......”

接下來的數日,姜青若打算去雲州的錢莊一趟,周允禮表示要陪同她一起前去。

只是,待聽說她要把宅子抵押給錢莊,拿到銀子後打算在鎮上再租一間鋪面時,周允禮皺着眉頭道:“你何必要親自經營鋪面,姑娘家抛頭露面,難免會招人議論......不過是陸宅的日常花銷,你不必如此大費周折,我可以先給你......”

但姜青若沖他微微一笑,堅持道:“怎麽好一直麻煩周郎君?你以前幫了我們這麽多,我心裏很過意不去了......等我開鋪子賺了銀子,一定要好好謝你。”

周允禮看着她含笑彎起的眉眼,一時有些失神,這個話題便沒再繼續。

錢莊收到姜青若抵押的房契,要先估價才能放下貸銀,中間需要等待一段時日。

在這等待期間,姜青若經常去逛一逛鎮上的鋪子,好尋間合适的租下。

不過在陪她看鋪子時,周允禮細細講完每家鋪子原來是做什麽的,生意如何,又趁機勸道:“這些糧油鋪子,金銀樓、乃至于那些布行,都是男子在打理生意,你一個姑娘家經營鋪子,總不好親自招攬顧客,不如招個靠譜的男子幫你看顧鋪面......”

當初姜青若給韓大哥投銀子開茶館,看重得是他信得過的人品,如今她們初來青砂鎮,兩眼一抹黑,能信任何人?

再說,這生意必須她自己親手打理,才能掌握其中的成敗關鍵,等生意做熟了,再交給旁人打理她方才放心,這樣就算以後她去了昱州,這鋪子生意依然可以運轉。

姜青若婉拒了周允禮的提議,“周郎君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是我正經開得第一家生意,凡事都得經我自己的手才能放心。”

說完,她便輕提裙擺,繼續沿着街道漫步,同時一雙明亮的杏眸左顧右盼,看是否有合适的租賃或轉讓的鋪面。

而等她尋好幾間鋪面後,考慮到底租用哪間才最為合适時,她要白婉柔做的事也已經有了眉目。

只不過,白婉柔身子病弱,每努力地繡上一日繡活之後,便累倒在榻上難以起身,但第二日她還會咬牙起來,一邊費勁地咳嗽,一邊琢磨姜青若傳授給她的“繡金技藝”。

香荷每日遵照小姐囑咐,給白婉柔熬一大碗滋補潤肺的銀耳蓮子湯,白婉柔每次都會盡力喝完,但這些湯水的效果有限,她的咳疾因為勞累又有複發的苗頭。

姜青若垂眸看着已經初具“繡金玉衣”模樣的繡活,耳旁又傳來白婉柔壓低的咳聲,不禁擔心道:“你這樣熬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繡活先放到一邊,等你好了再說吧。”

但白婉柔卻一改往日溫柔的态度,從她手裏拿回繡活,又低頭繡了起來,還說:“好不容易找對了路子,豈能半途而廢?”

母親曾傳授給她景家的繡金技藝,但那時姜青若的年紀實在太小,只記得三分而已。

繡金玉衣,重點不在“衣”的樣子,而是制衣的繡金錦緞最為難得,需要将撚成細絲的金線按照特殊針法嵌入上好的錦緞中,做到細觀時經緯分明,遠看時不露痕跡,用這種繡金錦緞做成衣裳後,便會有流光溢彩熠熠生輝的效果。

當初送給虞美人的“繡金玉衣”,是景家用繡金錦緞,辍以玉石制成,原是專門進貢給宮中用的,送出之前,姜青若曾對燈細看了小半個時辰,那三分模糊的記憶逐漸回籠,變成了五分。

不過,她女紅不好,就算腦子裏有一個囫囵的繡法,但針線到了手裏,便完全不聽使喚。

所以,她與白婉柔一合計,才想出了這個法子。

她口述繡法,白婉柔先照着她的描述記畫下來,然後再一步步摸索,原來的繡法是金線,白婉柔改用明姜色絲線嵌在尋常素錦料子上,每繡完幾針,她便左看右看一番,若是發現有錯處,便拆了重新來做。

雖然研究繡金技藝不像姜青若那般在外頭風吹日曬找鋪子,但也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所耗費的心神,一點也不必姜青若少。

白婉柔落下最後一針,拭去額頭上的虛汗,迫不及待地遞過去繡繃子,讓姜青若看效果如何。

姜青若細細看了一番。

雖不如景家原來的繡金技藝那般出色,但繡成的錦緞一樣光彩奪目,況且,原來的繡金錦緞太過貴重,經白婉柔改造後,就算是尋常之家,也能買得起這種料子做衣裳。

這些足可以幫她們賺來銀子,在青砂鎮安身立命了。

姜青若毫不吝啬地誇贊一番,笑道:“白姐姐,真是多虧了你!如果沒有你,我們都得去喝西北風了!”

聽到她喊白姐姐,白婉柔先是愣了愣,然後輕輕抿唇笑了起來。

這姜姑娘可真是個妙人。

三番兩次地救她,對她的态度卻并不十分親近,現在鋪子還未開張,已經沾上了些許精明的市儈氣,看她尚有用武之地,便張口喚了她一聲“白姐姐”。

白婉柔原比姜青若大三歲,只是身量纖細嬌小,又是個文靜羞怯的性子,不像姜青若與陸良玉那樣咋咋呼呼,所以常讓人忽略了她是“姐姐”的事實。

白婉柔輕笑着受了她這聲尊稱,然後提筆在冊子上細細記錄下“繡金”技藝,除了文字說明外,每一步都繪有詳細的圖畫,即便如陸良玉那種完全不善女紅的女子,只要肯坐下來細細琢磨,也得繡得像模像樣。

只是,這冊子的用處不止于此。

姜青若早已打算好,讓白婉柔将冊子裏的繡法交給善用織機的繡娘,用織機将絲線嵌入素錦中,可比她們一針一線的速度快多了。

姜青若為了表達感激之情,親手端來蓮子湯,白婉柔小口喝着湯時,她喋喋不休眉飛色舞地說:“我已經想好了,等貸銀下來,就租那間地段最好的鋪子,價錢貴點沒關系,上門的顧客一定多......開業那天,聲勢一定要浩大,全鎮人都知道才好呢......”

末了,她眨巴着大眼睛,興奮地比劃一通後,又犯了難,“這鋪子應該叫個響亮的,能讓人一下子便記住的好名字!白姐姐,你說叫什麽名字好?”

白婉柔讀的書多,從那些詩書裏選了許多名字供她參考,比如“凝帛”“沁雅”“流芳”“華采”“暗香”“錦華”......

姜青若連連搖頭,一會說太難記,一會兒又說太拗口,好在白婉柔一向有耐心,最後道:“‘雲錦’兩字,你看如何?”

她們自雲州來,這本又是雲州景家的繡金技藝,‘雲錦’兩個字方便記憶,通俗易懂,那一個“雲”字,讓人聯想到色彩絢爛的雲彩,與她們的繡金錦緞倒是極為吻合。

姜青若眼前一亮,當即拍板定下了這個名字。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原定好放貸銀的日子已經推遲了好幾天,姜青若等不及,只好又帶着香荷去了一趟慶州城。

那錢莊接待的人,本已看過陸宅的契書,也派人親自勘察過宅子的位置大小,本來說過抵押一千兩銀子不成問題的,誰想,臨到放貸銀時,那人态度突然大變,原說的一千兩變成五百兩,還要求半年之內必須連本帶利還上,否則抵押的宅子就會歸錢莊所有。

這是看姜青若急等着用銀子,故意壓價,提出這樣苛刻的條件,只等她還不上貸銀,便可以趁機收走抵賬用的宅子,畢竟這宅子轉手就能賺上千兩銀子!

還沒等姜青若開始理論,陸良玉氣得一下子跳起來。

她拔劍出鞘,将面前四條腿的矮幾劈了個粉碎,又拿劍指着那錢莊的夥計,嚷着豈有如此欺負人的,要他們掌櫃出來好好說道說道!

這些時日,陸良玉每次思及當初被匪賊劫持的情景,便痛定思痛勤學苦練劍法,發誓有一天待她功夫有成,要親手捆了那幫匪賊一雪前恥!

她功夫比之前精進了不少,今日姜青若進城,她擔心青若的安危,所以租了馬車,親自駕車護送她到錢莊來。

沒承想來到這裏,卻要受這夥計的刁難!

她用她的寶貝劍劈了這桌子,都嫌辱沒了她的好劍!

不過,那夥計看她氣勢洶洶,手裏的劍又泛着瘆人的冷光,當即魂不附體大呼小叫着跑了出去。

陸良玉提着劍要追,被姜青若攔了下來。

事情已經鬧到這個地步,和這錢莊簽契抵宅貸銀便不用再提了。

慶州城不止這一家錢莊,姜青若打算再另換一家碰碰運氣。

不過,她也不敢抱什麽太大希望,畢竟天下烏鴉一般黑,這家錢莊如此龌龊,換一家未必變好。

想當初,她把繡金玉衣存在雲州的永安櫃坊,那櫃坊十分值得信賴,掌櫃也是極有誠信的人物,只是現在雲州被窦氏所占,那櫃坊想必也兇多吉少了......

就在姜青若坐在馬車裏左思右想時,忽然瞥到街角邊有個眼熟的身影。

那男子高大結實,皮膚黝黑,虎目大睜,腰間挎刀,像截木頭樁子似地立在一家布坊門口。

這不是裴晉安的親衛嗎?

姜青若琢磨片刻,突地眼前一亮,忙讓陸良玉停車。

她下了馬車,舉步走到朝遠身旁,輕聲問道:“朝護衛,裴世子在這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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