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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夜色濃黑如墨, 借着微弱的朦胧亮光,一隊騎兵利箭般奔跑在山道上。

通往慶州南部邊界的岔道處,為首的慕紹率先籲停了馬。

“哥,一共三條道, 咱們應該走哪條?”他擦着額角的汗, 滿臉都是焦灼。

三條道路分別通往不同的方向, 地上淩亂的馬蹄印已被掩蓋, 對方都是功夫了得的暗衛, 腳程速度都大大超過了尋常叛兵。

算算時辰, 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邊界處,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

裴晉安凝神展眸掃過路口, 視線突地一頓。

他目力好, 即便夜間也能視物如常, 路旁幾簇挂滿焦黃枯葉的樹上,挂着截白色布條。

夜風拂過, 布條被風吹地獵獵作響。

他翻身下馬, 大步走過去。

布條摘下,攤在掌心中,上面有一朵血色的祥雲标記——是姜青若留下的。

布條攥在掌心中, 裴晉安用力握住。

剛勁修長的大手青筋崩起, 緩緩緊握成鐵拳。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 掃視周邊片刻後,伸手撥開了擋道的樹叢。

樹叢之後, 竟還有一條不起眼的小道,其寬度僅容一輛馬車經過, 地面上的馬蹄印尚還清晰可見。

這條不被人注意的小路,通向的是地勢險峻的邊界河畔。

一行人即刻翻身上馬, 馬不停蹄地向前方疾馳而去。

行至河畔旁的密林中,裴晉安吩咐人棄馬步行,以免打草驚蛇。

綿長寬闊的河道旁,夜色濃黑如墨,正在尋找到暗衛藏身的位置時,遠方突地亮起一道火光。

雖然僅亮了片刻,也足以辨清他們目前所在的位置。

“哥......”慕紹咽了咽唾沫,焦急道,“我看到嫂子和玥靈了,她們好像暈倒了.....”

裴晉安豎掌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從耿千戶手中接過長弓箭筒。

“你們在後面包抄,記得氣勢越足越好。”

他冷靜地吩咐完,疾步無聲躍出。

短短片刻後,一道身形如鬼魅般潛入火光亮起的不遠處。

在暗衛巡視發現之前,裴晉安借力騰空躍起,彎腰攀附在一處粗幹上,居高臨下地盯着河畔的暗衛,拉緊了手裏的弓弦。

正在這時,對岸接應的船只穿破夜色,在岸邊緩緩停下。

蒙面的暗衛立刻大步走了過去,對船上的人道:“楊将軍!”

楊啓從船上跳下,看了一眼岸上,面無表情地問:“抓到了?”

“抓到了,裴晉安的夫人。”

暗衛擡手一指,又命令監視的人把三個女子提到船上。

“事不宜遲,楊大人,我們要盡快回去。”

楊啓負手眯眼看了眼不遠處的密林。

眼神在某個地方定住一瞬,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道:“可有被慶州府兵發現?有追兵嗎?”

“暫時沒有,回去再說不遲,”暗衛扶着腰間的刀,簡短道,“此地不宜久留。”

楊啓擺了擺手,“不急這一時片刻,我還有事要問,諸位先說清楚不遲。”

暗衛一愣,擰眉退後幾步,按住腰間的刀,警惕地問:“楊大人這是何意?此時要問,豈不是在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楊啓朗聲笑起來,“兄弟嚴重了,我們都是為窦大人辦事,有些事,還是說清楚還是比較好,以免産生隔閡,影響了你我之間的情誼。”

暗衛拔出腰間的刀,冷冷指向他:“楊大人到底要問什麽?”

“諸位功夫了得,行蹤神秘,連我也未曾見過,到底是何人差到窦大人身旁來的?”楊啓把玩着手中的匕首,不客氣地問。

“我們是奉命辦事,不便相告。”

“要是我執意打聽清楚呢?”

暗衛冷哼一聲,“恐怕楊大人沒有這個能耐。”

話音落下的同時,寒光遽然閃過。

楊啓身後的下屬應聲倒地,悶哼掙紮幾下後,便再沒了動靜。

“再不讓開,楊大人也是一樣的下場。”暗器收回袖中,暗衛冷聲道,“即刻登船返回,敢有阻擋者,格殺勿論!”

不知道叛兵們為何起了內讧,眼睜睜看着方才還活着的叛兵突然倒地不起,抽搐身亡,秋蕊捂着嘴驚叫起來,姜青若也摟緊賀玥靈,害怕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起來......”

催促她們起身登船的暗衛剛一靠近,話還未說完,一支離弦的利箭攜着千鈞之力破風而來。

姜青若聽到撲通一悶聲。

睜開眼時,赫然發現站在她們身旁的叛兵胸部中箭倒地,鮮血從口鼻中汩汩流了出來。

利箭一支接着一支飛來,叛兵們霎時反應過來,一時之間,刀箭相擊之聲不絕于耳。

遠處傳來沉重不一的腳步聲,喊殺聲高亢地響起。

姜青若錯愕一瞬,驚喜地反應過來——是裴晉安率兵來救她們了!

她轉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矯健的身影從樹幹上一躍而下。

裴晉安利落地揮起鋼刀,近至身前的銀針被遽然打落。

叛兵的長刀接踵而至。

他傾身避開寒芒畢露的刀鋒,騰躍而起時,借着沖勢踹向對方的肩部。

就在叛兵踉跄後退的時刻,他以肘為刃,猛地襲向對方胸腹。

暗衛捂住胸腹跪倒在地,彎腰的時候趁勢掏出銀針暗器——暗器還未飛出,剛勁修長的手指突地鎖住了他的咽喉。

咔嚓一聲,喉骨被生生扭斷。

唯恐看到叛兵七竅流血的情形,姜青若又趕忙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耳旁的刀兵相擊之聲漸漸消去。

姜青若一直緊緊摟着尚在昏迷中的賀玥靈和膽小驚怕的秋蕊——方才生怕被叛兵挾持,她們躲到了無人注意的角落,直到耳旁響起熟悉的聲音——

“有沒有受傷?”

姜青若擡眸,對上那雙明朗的星眸。

她咬了咬唇,站起身來猛地撲到了裴晉安的懷裏。

“沒有受傷,剛才好害怕......”

明明此時已沒有半分危險,後怕卻湧上心頭,淚珠止不住地落下來,姜青若忍不住,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裴晉安伸出大掌輕拍着她的背,低聲哄着:“不怕,我來了,是我不好,沒有考慮周全......”

姜青若抱緊他的腰,腦袋埋在他胸前,邊哭邊道:“不是你的問題,是他們蓄謀已久......”

夫人在大将軍懷裏哭得昏天暗地,周圍的府兵們面面相觑片刻,知趣地後退幾步後,齊刷刷地背過身去。

半晌後,估計着她的害怕不安發洩完畢,裴晉安伸出長指擡起她的下巴。

擦掉姣白臉頰上的淚珠,溫聲道:“眼睛都哭紅了,再哭下去,就要像兔子了。”

姜青若抽了抽鼻子破涕為笑。

“胡說八道,誰像兔子......”

這一擡頭,才發現那些背過身去假裝看夜空的府兵們。

還有一位站在岸畔默默等待的叛兵将軍,姜青若看了一眼,覺得眼熟,再定睛看過去——

楊啓疾步走來,低聲道:“姜姑娘,受驚了。”

竟然真得是楊啓,方才夜色濃重,她才沒有認出來。

彼此相認寒暄過後,裴晉安豎掌打了個手勢,楊啓會意地點了點頭。

待走近湍急的岸旁,裴晉安低聲道:“這些暗衛是窦重山一直養在身旁的嗎?”

自打楊啓去安州投兵,便一直跟在窦重山麾下,現在他被提拔至副将,對安州府兵的一舉一動甚是了解。

這些府兵中,從未有一支會用暗器的兵隊,而窦重山防備心重,對于暗衛的來頭,從未提及過。

“這些人是奉命過來協助窦重山的,但我沒有查清他們到底是誰的人,”除去被裴晉安徒手捏碎喉骨的暗衛,餘數的不敵重重府兵,皆已咬毒自盡,楊啓打量了一番那些暗衛的屍體,擰起粗眉道,“大人,這些暗衛倒還是其次,雲州城現在嚴兵以待,只等慶州發兵。”

裴晉安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窦重山的計謀不止于此。

即便這些暗衛沒能成事,将軍夫人竟差點被叛軍劫持,就算是為了報仇雪恥,慶州府兵也一定會按捺不住進兵雲州。

窦重山打算請君入甕,守株待兔。

“多謝楊兄弟,”裴晉安沉聲道,“有朝一日,雲州相見。”

~~~

返回的途中,慕紹憂心忡忡地抱着賀玥靈,始終不發一言。

她還未醒轉過來,姜青若不禁擔憂地問:“慕公子,玥靈到底怎麽樣了?”

“腦袋有淤血,還會昏迷一刻鐘,”慕紹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把脈,片刻後,收回手,心事重重地盯着懷裏的人,“醒了之後,恐怕也不能恢複如初。”

“你是說,賀姑娘會留下遺症?”姜青若望着賀玥靈煞白的小臉,急切地問,“你說清楚,她會有什麽遺症?”

“我也不知道,”慕紹懊惱地嘆了口氣,“都怪我,要不是我非要退婚,也不會有這些事......”

馬車辘辘而行,一刻鐘後,賀玥靈果然緩緩睜開了眼睛。

慕紹緊張地看着她,“玥靈......”

賀玥靈眨了眨纖長的羽睫,沖他害羞地甜笑起來,“阿紹哥哥......”

慕紹愣住。

片刻後,定定神,連聲問:“玥靈,你怎麽樣了?腦袋有沒有不适?疼不疼?”

賀玥靈揉着腦袋坐起來,看了看車裏的姜青若和秋蕊,一臉迷茫地問:“阿紹哥哥,這兩位姐姐是誰?”

~~~

“玥靈失憶的症狀不知何時才能好轉,要先留在慶州養傷,慕子謙會照顧她,”回到府兵大營,裴晉安拿了去淤止疼的藥膏,細細塗抹在姜青若受傷破皮的手腕上,“待你回去後,讓嬷嬷給他在官邸裏收拾個院子住。”

姜青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緩緩移動的長指,輕聲道:“我會的。今日之後,你是不是就要率兵去攻打雲州了?”

“不會,”藥膏塗完,他取過細白紗布,一層層輕纏在受傷的地方,“窦重山以為我年輕氣盛,氣極之下,一定會直接攻打雲州......”

他頓了頓,沉聲道:“我暫時不會如他所願。”

姜青若同意地點點頭。

行兵打仗與她做生意有諸多相似之處,越是此時,越要冷靜,最好出其不意地給對方一擊,這樣才能一舉制勝。

“不過,這口氣我是一定會出的,”紗布纏好,在皓白手腕上打了個漂亮的蝶結,裴晉安靜靜地凝視着姜青若的眼睛,沉聲道,“那些暗衛行蹤不定,我懷疑他們不止這些人,查清他們的身份很重要。還有,不出三個月,我會出兵雲州,窦重山一定會付出代價!”

兩條纖臂環住他的脖頸,姜青若鬼使神差地湊到他臉旁,啪叽親了一下。

“我相信你,”她輕聲道,“注意安全,我等你回來。”

裴晉安怔住。

這還是她第一次主動親他。

後知後覺想到方才的舉動似乎有些不妥,姜青若的臉頰迅速泛起一抹潮紅。

她不好意思地別過臉,輕咳一聲沒話找話:“那個,你要不要喝點茶......”

大掌扣住她的後腦,一股不輕不重的力道壓下。

姜青若不得不轉過眸子,與那雙深沉明朗的星目對視。

下一刻,裴晉安俯身,萬分珍重地親上她柔軟的唇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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