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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林媽媽的這番剖白可把圍觀衆人吓得目瞪口呆。

原來這世上不僅有妖怪害人,竟還有能将臭蟲變作金銀迷惑人眼的妖術,更可恨的是,林媽媽為了一點財帛之物,居然狠心将那麽多無辜的女子送去妖怪口中。

聽着林媽媽跪在地上将這些年她和無崖山的交易統統吐了出來,衆人均覺得一陣厭惡和齒冷。尤其是那些經常去風月樓,跟林媽媽尤為熟悉的人。

站在一旁的陳老板已是驚得連追債都忘了,他原本只是來風月樓讨債,可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他擔心風月樓不肯認賬才将事情鬧到的,沒想到竟然能牽扯出這麽駭人聽聞之事。

而此時,将這些年和無崖山那邊的交易抖摟出大半後,林媽媽忽的清醒了過來。她跪在地上左看右看,猛地想起了之前說過的話,臉色瞬間就變了。她連忙提着裙子站起來,轉身就要往風月樓裏跑,剛要踏上臺階就被人攔住了。

林媽媽發髻淩亂,裙子因為剛剛跪在了地上弄得髒污一片,見到攔住自己的就是那個不知怎的闖進來的老道士,想起他那鬼神莫測的手段,立刻就慌了。

老道士目光清正,一手撚着胡須,一手持着桃木劍立在臺階上,端的是仙風道骨,他揚聲對她道:“你不是妖,貧道沒法處置你。卻可将你交給官府,害了那麽多無辜女子,總該為她們償命!”

“說得對!不能就這麽放過她!”

“她今天能為了一點銀子把她樓裏的姑娘送去給妖怪當飯菜,說不定明天就能為了更大的好處把咱們整座城的人都給賣了,像這種人絕不能姑息!”

“必須将她交由官府嚴懲!”

聽了老道士的這句話,衆人紛紛義憤填膺地湧了上來,幾個男人上前押了林媽媽的手腳就要把她往官府那裏送。

林媽媽吓得臉都白了,她一邊掙紮一邊扯開嗓子大叫道:“放手!你們這些豬狗不如的畜生!老娘是你們想抓就能抓的嗎?無憑無據你們憑什麽抓老娘?小心老娘道縣尊那裏告你們一狀!”

老道士卻道:“那就随你這毒婦說去。貧道乃太清教掌教弟子素屈子,一道真言符早就練得爐火純青。屆時到了公堂上,誰真誰假,自見分明。”

衆人一聽這老道士竟是那位譽滿京都、被當今聖上大加贊許的那位素屈子真人,立刻連最後一絲猶豫也沒了,駕着那老鸨就浩浩蕩蕩地往官府去了。

期間,衆人受不住老鸨的大喊大叫,拿一條髒布将她嘴給堵了。

庭月在一旁看得那是興奮不已,恨不得跟着一起去看看林老鸨的下場。要問她最恨的是誰,那肯定就是這個當初送她去死的林媽媽了。

葉清站在她身邊,見她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笑道:“可要一同去官府看看?”

誰料聽到這句話,庭月嘴角的笑容卻僵了一下。

葉清見狀,疑惑道:“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庭月搖頭道:“沒什麽。只是突然覺得這種事也沒什麽好看的。”她低頭去拉葉清的衣角,放軟了聲音道:“咱們去別的地方找找吧!”

葉清看她一眼,卻沒答應,“不找了。”

庭月這些天留在葉清身邊,但凡她說什麽,葉清就沒有不答應的,僅僅幾天就慣得她肆無忌憚起來,這會兒被葉清拒絕了,她竟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扯着葉清袖口的手也垂了下來。

庭月心裏默默道,葉清救了我,還幫我改了戶籍,可我沒報恩不說,還拉着葉清為我做這個做那個,時間長了竟還覺得理所當然。現在,葉清應該是煩了吧!也是,要換做是自己,現在肯定就把人給甩開了。

可是,就算葉清煩了我,不願意陪着我去找了,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很難過呢?

庭月自己默默地胡思亂想,葉清一低頭,就見到她眸子垂着,眉頭擰着,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眼角一彎,輕輕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這可把庭月吓一大跳。她猛地擡頭,睜大眼睛看向葉清,卻見對方正低頭看着她,面上滿是促狹的笑意。

庭月眸子一轉,立刻明白自己是被葉清給耍了。想起自己剛剛還那麽難過地想這個想那個,她頓時惱羞成怒,舉起小拳頭就沖葉清身上錘了一下。

然而拳頭一碰到葉清的胸口,庭月自己就不自在地紅了臉,連忙往後退了一步。

庭月的力氣雖比一般女子大上許多,但跟葉清比起來依然是天和地的差距,葉清被她錘這麽一下,感覺不痛不癢。見她不自在地退開了距離,他問道:“城內該找的地方咱們都找了,咱們還能去哪兒找?”

“這個……”庭月猶豫了一下,她還真想不出來。

葉清走近一步,道:“找人不急在一時。不如陪我去成衣店看看?”

庭月以為葉清想買衣服,然後,她被拉近了一間女衣店。

那間店面就在望月城最繁華的地段,裝潢得十分雅致富麗,店內人流如織,大多是為自己挑選布料衣物的女子。

葉清帶着庭月進來時,店內砍價還價的聲音、閑聊家常的聲音、比較衣料的聲音齊齊靜了下來。

庭月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個穿着富貴的女子在轉頭見到葉清後,手裏顏色亮麗的綢緞就掉到了地上。

她的心情忽然十分複雜。她被葉清帶着進來時,心裏忐忑無比,只因這家店鋪賣的不止是成衣,還有各種一看就十分名貴的布料,她只往那擺着衣料的櫃臺上一看,就知道這家店的東西一定極貴極貴。她當時扯了扯葉清的袖子,想拉着他往外撤,卻被葉清握住了手,她臉上一紅,頓時什麽都忘了。

原本心裏又甜又羞,現在看見這些女子的反應,心裏忽的又有些酸澀,她擡頭看葉清,他生得可真好看啊,仿佛走到哪裏,哪裏就會發光發亮。這樣一個人,她能守得住嗎?

葉清這時卻沒能猜到庭月的想法,他牽着庭月走進這家名為“錦繡閣”的鋪子,目光從那些挂着的衣服上一一掠過,完全無視了周圍那些或是羞澀或是愛慕的視線。

這店鋪的夥計都是些年紀稍長的女子,其中有一個叫芸娘的,她也是愣了好一會兒,反應過來後頓時又羞又慚,連忙上前招呼客人。

“這位公子,可是為你家這位……”見庭月的少女打扮,芸娘頓了頓才接着道:“挑選衣服?”

葉清将藏在他身後的庭月拉了出來,道:“你來選。”

庭月回過神來,連忙湊近他身邊,小聲嘀咕道,“這裏太貴了,咱們上別家吧!”

葉清撫了撫她的鬓發,“不怕,錢夠用。”他掃了櫃臺上那些綢緞一眼,道:“不然,就将他們店裏的綢緞都買下,到時候……”

未等他說完,庭月連忙道:“我想要這件!”她生怕慢了一會兒葉清就真把店裏的衣料都買下了。雖然花的都是葉清的錢,可庭月自己也心疼啊!

庭月挑的是挂在店內正中央的一件廣袖對襟長裙。那衣裳是淺紫色的,外罩一層月光一樣的輕紗,看上去飄逸輕盈。

庭月之所以挑中它,是因為這件衣服是這家店裏看起來最樸素的!應該……不會很貴吧!

芸娘卻打量庭月一番,片刻後滿意地點頭道:“姑娘好眼力,這件廣袖紫霞裙可是我們店裏的鎮店之寶,我看姑娘的身段剛好合适,不如穿上去試試?”

“啥?”庭月還沒想明白鎮店之寶的意思,就被葉清輕輕一推,推進了錦繡閣內專用來試衣的小間內。等她反應過來,芸娘已經取了衣裳,令一個小丫頭幫着庭月穿了上去。

試衣的小間內還擺着面比庭月還高的鏡子,鏡面光潔平滑,清晰如水般映出庭月的身影來。

庭月剛剛穿上衣服,就瞧見鏡子裏那個一身淺紫衣裙的自己,她頓時呆了呆。鏡子裏的人雙眼又大又亮,眉毛又黑又彎,是個怎麽看怎麽漂亮的美人!這……真的是自己嗎?明明只是換了身衣服。

一旁的芸娘也看得呆了呆,心道人靠衣裳這句話果真不假,眼前這女子眉如柳葉,雙瞳剪水,本就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現在穿上這身廣袖紫霞裙,更顯得飄逸輕盈,顧盼生輝,真真像個仙女一般。

“姑娘穿上這一身,真是再好看不過。一會兒那位公子瞧見了,定歡喜得不得了!”芸娘笑道。

庭月聞言,忍不住在鏡子前轉了兩圈,心裏漸漸泛起甜來……

在庭月進小間試衣的空檔,葉清在錦繡閣內挑了幾匹勉強能看得上眼的布料,讓人包了送到他買下的宅子裏。

剛剛買完,庭月從小間裏走了出來。見她穿着一身紫衣,眉眼含笑地朝着自己走來,葉清仿佛又看到了從前,他眼神恍惚了一下,很快又回過神來。

庭月頭一次感覺到了羞澀,她低垂着頭走到葉清面前,小聲問:“好不好看?”

葉清撫了撫她的鬓發,笑道:“好看。”

等到他付完賬帶着庭月走出錦繡閣時,才發現外面竟下雨了。

雨絲密密麻麻灑落人間,眨眼間,方才還熱鬧的街市就空曠了下來,人人都找地方躲雨去了。

芸娘送他們走到門口,見到外面淅淅瀝瀝下起雨來,便道:“哎呀,這可真是不巧。”她回頭讓店裏的小丫頭拿把傘過來,遞給葉清道:“雨天路滑,兩位客人慢走。”

葉清接過雨傘,道:“多謝。等雨停了,便讓家仆将傘送回。”

芸娘笑着應了一聲。

随後,葉清便撐開傘,帶着庭月一起走回宅子。

雨水打濕了地面,将原本幹燥的路變得又濕又泥濘。繪着一枝紅梅的油紙傘下,庭月小心地提着裙角,一邊走一邊緊張地盯着地面,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這貴重又好看的裙子上沾了點兒泥水。

她看起來那麽小心謹慎,好似這一件衣服比她這個人還重要。似乎,在她的眼裏,就是這麽認為的。

葉清想起她這一世的出身,想到她在他來之前,也許從未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從未吃過一頓溫熱的飯菜,或許還要被人呵斥打罵,他心裏就泛起疼來。這疼不是被利器穿鑿而過的劇痛,也不是夜裏夢醒時的肝腸寸斷,而是像這天上的陰雲,這毫毛般的雨,沉甸甸的,一絲一絲的,就那麽一點點滲進他心裏。

葉清低頭看她,将傘往她手裏一遞,“拿着。”

庭月下意識接過了傘。

下一刻,她身子驟然騰空,整個人就被攔腰抱起。

庭月吓了一跳,險些把手裏的傘都給丢了,她連忙攥緊了傘柄,對着将她抱在懷裏的葉清道:“你放我下來,怎麽……怎麽突然……”

葉清抱着她,含笑低頭:“我抱着你,就不用怕裙子被泥水弄髒了。”

庭月怔了怔,忽然說不出話來。

雨還在下,越下越大,不遠處粉牆青瓦的屋舍、裝潢精致的樓宇、狼狽避雨的行人……全都變得朦胧模糊,好似有一道屏障,将他們兩人隔開,整個世間都只剩下他們兩人,還有……一柄繪着紅梅的油紙傘。

梅花香自苦寒來,庭月熬過了一個又一個寒冬,終于等到了值得她綻放的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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