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藺總的金絲雀

藺總的金絲雀。

“瘋子！像你這樣的瘋子就應該在這種地方爛掉！”

蠻橫的力道将他推進那個烏黑陝窄洞口，黑色污水浸泡着他的身體，充斥鼻間的那股惡臭味像是異形怪獸張開嘴巴，滴答、滴答，随時要将他吞噬。

生平第一次，他深刻地感受到了死亡與絕望。

他感覺自己身體變得冰冷，無形的力量壓擠着他，快抽幹他體內每一點空氣。

不能呼吸了。

他要快死了。

沒人會來救他。

他會孤零零在這個肮髒惡臭的下水道裏，像個真正的瘋子一樣死掉。

對，像他這樣的人，根本沒人會來救他。

眼皮漸漸變得沉重，在被黑暗侵蝕的最後一秒，突然——

一只溫暖有力的手捉住了他。

“喂！不準合上眼，我拉你上來！”

男人的聲音铿锵有力。

恍惚間，他擡起眼，就瞧見男人背後燦爛的光。那光穿破這污穢的黑色，慢慢、慢慢地照亮他。

從那天開始，他的人生就有了光。

Advertisement

藺希，就是他的光。

——

蘭頌是被門鈴聲叫醒的。

雙手撐起身子時，手腕處傳來清晰的疼痛感。他揉了揉，目光落在旁邊的琴盒上，眉眼間盡是暖意。

牆上藝術鐘顯示正是兩點整，他定了定神，趕忙起身開門。

“下午好，蘭先生。”

來人是龍城一家高端私人造型會所的總監Jeff，他身後還跟着兩名助手，一人提着化妝包，另一人捧着禮服。

“你們好。”蘭頌露出抹溫柔的笑，側身讓他們進來。

Jeff已經不是第一次上門，對于雇主的情況十分熟稔。按摩、護理、保養……很快，鏡子裏這張臉像極了窗外盛開的梨花，清麗又動人。

蘭頌屬于男生女相，臉部輪廓圓潤，五官也精致秀氣。偏偏，他還留了一頭長發。乍看之下，真有些雌雄莫辨。

Jeff摸着手裏油光水滑的烏黑長發，暗暗感嘆：果真這男人要是長得漂亮，又舍得丢掉尊嚴，這日子過得要比外面千千萬萬打工族舒坦多了。

先不提他們身處的這套小別墅在寸土寸金的龍城，就得價值好幾個億。光是這視線所及的高檔裝潢，普通人家怕是幾輩子都掙不來這錢。

當然，這一切可不是眼前這個嬌滴滴的大美人奮鬥來的。

這座豪宅屬于天揚金融總裁藺希。

說起藺希，那絕對是龍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

豪門藺家私生子，卻憑借強悍的實力被父親看中，硬生生擠掉親生哥哥，從藺父手中繼承了家業。

藺家的公司在他手裏完成轉型，成為現代化國際金融大企業。而藺希本人，也被國內財政報評為世紀傑出青年企業家。

這位傑出青年企業家行事高調，私生活也為人津津樂道，最為龍城上流社交圈熟知的，莫過于藺總養了只漂亮溫順的金絲雀。

當然，這雀兒不是鳥，而是貨真價實的人，也就是他正為服務的這位蘭先生。

傳聞這位蘭先生是被家裏趕出來，流落街頭時遇到了藺希。然後藺大總裁一見鐘情，就把人救回家裏，金屋美食給養了起來。

這一養，就是三年。

本來有錢人養個漂亮情人不是新鮮事，可藺希不同。

外界傳言，藺希對他這只金絲雀管得嚴，甚至連發型、服飾都管得死死的。

Jeff就看見過一次，蘭先生因為穿錯衣服，藺大總裁正笑着的臉驟然冷下來，最後這位不得不主動道歉，又把衣服換下。

同為男人，Jeff有時候都覺得，這位蘭先生活得未免太過卑微，說難聽點，就是有點賤。

他上門為蘭頌服務多次了，當然，錢是藺總秘書付的。可他親眼見過蘭頌在家裏的其他樣子，每天做飯、煲湯、整理屋子……就盼着男人回來。

Jeff常年為這些頂級富豪服務，自然也聽得多圈子裏對蘭頌的評價，大多是充滿惡意與嘲諷的，無非就是嘲他活得像籠中鳥，離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其實以這位蘭先生的相貌、品性，若是想在外頭找份體面的工作，那也絕對不是難事。

不過，當事人卻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

這位蘭先生好像真的很滿足于現在的生活。

比如，今天便是藺總的秘書預約他們過來，替蘭頌做好全身造型，因為待會他要參加一個宴會——

藺總的母親，藺夫人的生日宴。

從剛才到現在，鏡子裏的這張臉就一直挂着笑。

不過也難怪，今晚藺總願意帶着這樣一個男性情人出席自己母親的生日宴會，對于蘭頌來說，也算莫大殊榮了。

Jeff心中感慨，嘴上仍跟雇主聊起家常。這時，雇主不經意揉着手腕的動作引起他注意。

“蘭先生，您手怎麽了？”

蘭頌搖了搖頭，輕笑：“沒事，是今天練琴練久了，手有點酸。”

對上鏡子裏疑惑的目光，他主動解釋道：“待會我得上臺拉首曲子，怕太久沒拉琴，手藝生疏了。”

“原來如此。其實只要蘭先生你上臺獻藝，藺老太太一定會高興的。”Jeff自然知道對方想聽什麽話。

果然，蘭頌聽完，雙頰浮起薄紅。

他跟藺希在一起三年了，卻是第一次參加藺老太太的生日宴。不，準确來說，他還未曾與愛人的母親見過面。

往年，藺希沒提，他自然也不會主動說這事，只是今年他确實忍不住。

半個月前，他和藺希溫存後便小心翼翼地問對方，能不能帶自己一同參加這次宴會。

彼時俊美的男人眯着眼，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撩着他長發，懶散又性感地用鼻音應了聲“嗯”。

那一刻，蘭頌心中像炸開了滿天煙花。

他無意通過這種方式宣告自己的存在。藺希是拯救了他的英雄，也是他最愛的男人。他跟着藺希這些年，什麽都不圖，只圖他對自己真心。他倆的關系有沒有公開，蘭頌是真的無所謂，也不計較。

可藺希願意帶他出席母親的生日宴，也就是說，他願意接納自己進入他的家庭。雀躍之餘，蘭頌還自告奮勇，要在今晚上臺為藺夫人拉上一曲。

藺希自然不會拒絕。

蘭頌只覺得，藺希果然很愛他。

藺希的愛是滲透進生活的每個細節處，比如他會操辦他的所有服飾衣服，會關注他的言行舉止，還會糾正他的生活習慣。

像現在，助手已經準備好一套修身西服。“蘭先生，這是藺總為您挑的，今年高登最新春款。”

蘭頌目光一瞥，果不其然，又是白色。

藺希愛極他穿白色衣服，所以蘭頌也将白色當成了自己的固定色。只要藺希喜歡的，他全都會去做。

待到他換上這套情人特地挑選的禮服，屋內其他人紛紛難掩驚豔之色。

“藺總眼光可真準，這禮服真的非常适合您。”

“是呀！蘭先生您這麽好看，待會肯定是全場焦點。”

“估計連藺總都要看呆了……”

“真的？”蘭頌忍不住勾起嘴角，腦海裏浮現的是藺希那雙深情的桃花眼。

人人都道藺希生性涼薄，可蘭頌卻見過無數次，男人凝視着自己時，那眼底的溫柔直教人沉溺。都說眼睛是不會騙人，蘭頌也篤信着藺希只是外冷內熱。

雖然嘴上沒說，但藺希心底的愛肯定是滾燙至極。

此刻，蘭頌完全像是時尚雜志裏走出來的東方美人，高貴、又富有古典韻味。只待等會在宴會上驚豔整個龍城社交圈。

Jeff一行已經在收拾東西，蘭頌也做着出門的最後準備。

五點了。

藺希應該到門口了。

今晚這種場合，他們當然是一同進場。

蘭頌滿心歡喜劃開手機，卻發現沒有任何信息或電話進來。

表情微怔，他第一時間想的是，藺希該不會有工作吧？

跟着藺希這三年，他已經習慣了藺希的忙碌，忙到……約定好的行程，臨出發前随時能取消。

不過，蘭頌能理解，藺希是大老板，自然忙得很。

他不會生氣的。

他知道，藺希喜歡他懂事，所以他從來都不計較，也不能計較。他只能笑笑應了聲“沒事，你忙吧”。

可是今晚不一樣啊……

蘭頌皺着精心修過的眉，手指舞動按下一串熟悉的號碼。

可是藺希卻沒接。

愣了下，蘭頌轉而撥通另一個電話，藺希的生活秘書。

藺希很忙，他有一個秘書組負責日常行程。平時跟蘭頌聯系比較多的，就是他的女秘書琳達。

電話很快被接通，那頭立刻傳來熟悉的清冷女音：“蘭先生你好。”

“琳達，阿希他在做什麽？怎麽沒接我電話？你們還沒過來嗎？已經五點——”

“不好意思，蘭先生。”女秘書的聲音永遠像公式化般，沒有任何語調起伏，“藺總現在有急事。”

女秘書平時與他說話從來都是這般言簡意赅。

蘭頌握緊手機，“那他什麽時候能過來？”

“不好意思，這個我無法回答。我想您也知道，藺總沒交待的話，我不能擅自替他回答您的問題。”

“可時間——”

“蘭先生，如果藺總有新的指示，我會電話通知您的。在此之前，請您耐心等待吧。”

說罷，耳邊只剩嘟嘟的聲音。

蘭頌望着牆上不斷跳動的秒針，目光頓時有些茫然。

Jefff趁着助手收拾東西的空檔，發現蘭頌的異常。

“咦，蘭先生，這都五點了，你還沒準備出發嗎？”

蘭頌回過神，扯了抹僵硬的笑，“他們現在還忙，沒過來。”

“這樣啊……”

今晚藺夫人的生日宴可是龍城社交圈一大盛事，Jeff自然也知道舉辦地點是在龍城大酒店，離這兒起碼半小時車程。

他擡手看了下表，友善提醒道：“可是蘭先生的話，應該得早點到吧。”

他可聽說，宴會是六點準時開場的。蘭頌這樣的身份，總不能踩着點去吧。

蘭頌看着毫無動靜的手機，只能道：“我……再等等吧。”

藺希他肯定有極為重要的工作在忙。

他等等沒關系的。

Jeff見狀，也不好意思先走，唯有陪雇主等着。

牆上秒針不斷跳動，蘭頌盯着手機，仿佛下一秒就會有電話進來。

可是沒有。

等了将近半個小時，Jeff忍不住說：“蘭先生，再不去，絕對遲到了。”

蘭頌握着手機的五指因用力泛白，他仿佛做了個艱難的決定，按下藺希的號碼，依舊沒人接。

甚至，連琳達都沒接他電話了。

到底是什麽重要的工作？

咬着下唇，蘭頌已經來不及深思，他發了條信息給藺希，告訴他自己先過去。

今晚初次見面，他可不能給藺夫人留下糟糕的印象。還有，他還要上臺拉琴給對方慶生呢！

這別墅車庫停了好幾輛豪車，可蘭頌連碰都沒碰過，也沒有車鑰匙。他只能拜托Jeff載他過去。

Jeff自然不會拒絕，只是他反問：“蘭先生，我車子剛去修，今天是他們開公司的外勤車過來，你……不介意吧？”

所謂的外勤車，就是普通七座小客車。今晚那種場合，酒店門口肯定遍地豪車。蘭頌這麽特殊的身份，從一輛小客車下來，萬一被記者拍到……那可就難堪了。

可此時此刻，蘭頌也顧不了那麽多，他背起琴盒，只能坐着小客車趕往現場。

正值飯點，龍城大道車來車往，蘭頌一邊試着再打藺希的電話，一邊焦急地等着一個又一個紅燈。

電話依舊沒被接通。

好不容易車子終于在龍城大酒店門口停下，蘭頌匆匆從車上下來，周圍閃光燈一陣晃眼，可他顧不了那麽多，小步快跑着進了大堂。

宴會在三樓，他拼命按着電梯，最後等不來電梯，索性直接背起琴，跑樓梯上去。

六點了！

不過，他想藺希還沒來，宴會肯定還沒開始，只是藺夫人會不會覺得他們不禮貌？可是，藺希還在忙，他這會先來還能跟她先解釋！

藺希也會贊同他這麽做的。

一口氣上了三樓，蘭頌喘得厲害，可一上來，前方宴會廳門口的保安卻立刻喊住他。

“不好意思，宴會已經開席了。工作人員的話，請跟會務組長聯系，讓他們帶你進去。”

他背着琴盒，對方很自然就把他劃進表演人員的行列。

蘭頌錯愕了一秒，習慣性微笑道：“我不是工作人員，我是來參加宴會的。那個，你會不會搞錯了？藺總、你們藺總還沒到，裏面怎麽可能開席？”

保安皺了皺眉，特地望了眼身後，大廳裏傳來司儀的聲音。“這位先生，我想是您搞錯了，十五分鐘前，藺總已經進場了。”

蘭頌愣愣看着對方，只覺得渾身發寒。這些話拼湊在一起，他卻一個字也聽不懂。

騙人的吧？

阿希早就進場了？

那他為什麽要落下自己？

蘭頌目光微動，不經意就瞟到旁邊如鏡般的壁面正倒映着自己的模樣，看起來真是……狼狽又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