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五

十五

從蒼梧城的珍寶閣到合歡宗道場，空青奔波數日，還作為工具給沐朝顏提供了許多靈力，饒是她說自己不困，卻還是沉入了夢鄉中。

她睡得不是很安穩，還夢到自己尚在劍冢時，風雲變幻的那一日。天上的黑雲積壓，在電閃雷鳴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吸着所有劍靈不受控制地往上飛去。

巨大的旋渦之力裏，空青感覺到道道雷電貫穿着她的身體，帶來了撕裂魂靈的疼痛。

她不受控制地痙攣着，在旋渦中不斷打轉，仿佛在天地間來回搖擺上千萬次。

轟！

一道閃電往下擊落，裹着她的魂靈直直地戳向一具衣衫褴褛的少女身體。咻的一下，她在這個少女身軀中睜開了雙眼。

睜眼的剎那，天旋地轉，一幕幕模糊不清的記憶在她腦海中閃過：漆黑的地宮裏，在一排排灌滿瑩綠色水的透明水溶器中間，她跪倒在一個面容俊秀的男人面前，蒼白無神地睜着眼，麻木地望向對方。

男人伸出了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微微眯起了眼，忌憚地問：“空青？”

空青不受控制地開合着嘴巴，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無意義的音節：“啊……啊……啊……”

男人松了手，輕哼了一聲，轉身背手，語氣陰柔：“看起來，這麽點東西，也只夠讓塑造她的軀體，魂靈若想歸位，還需……”

“不過這張臉，也夠了。”

朦胧間，空青似乎看到男人走向了擺滿瓶瓶罐罐的長桌，抽出了一瓶藍紫色的液體，又一次轉身朝她走了過來……

陣陣腳步聲在耳畔響起，無法動彈的空青，瞪大了雙眼，望着男人一步步朝着她走來，捏起她的下巴，灌入了一大瓶的藥汁。

嗚咽之中，空青隐約聽到有人在喚她：“空青……空青……”

那聲音非常着急，帶着幾分催促。空青的魂靈在呼喚中開始往上飄，飄出了混沌的夢境，在現實中猛然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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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天光大亮，空氣的火元素高得不行，清涼的房間也能感受到一份燥熱。在這樣的炎熱裏，空青朦胧的意識回歸自己的身體，忽而聽清了是誰在喚她。

是金雀。

趴在她手上的金雀此刻插着腰，踩在她手腕上蹦蹦跳跳：“空青空青起來啦，天都亮了，你師姐來看你啦！”

小金雀在她身上聒噪地叫嚷，躺在床上的空青卻沒去看她，反而轉眸，朝着窗邊望去。

不知從何起，窗邊的竹簾被拉起來一點，絲絲陽光從竹簾底部照進來，落在靠窗的梨木四仙桌上，照清了擺在桌面上的吃食。

一碗粥，一疊糕點，一盤小菜，一方靈肉。

空青的目光艱難地從桌面上的吃食挪開，落在了端坐在四仙桌旁的一個女人身上。

那是個身穿黑色勁裝的女人，發髻高束，以一枚繡着梅花的銀白色發冠扣住黑色的長發，留着兩條長須垂落在鬓邊。女人劍眉入鬓，鳳眼瓊鼻，瞧着英氣又美麗。

空青對上了她的眼，望着她面無表情的神态，不由得想起初見沐朝顏時的模樣。沐朝顏不笑的時候，也沒什麽表情，冷冰冰的。

只不過沐朝顏冷起來卻十分豔麗，而眼前這個人，則有些過于端正死板。

空青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試探地喚了一句：“鳶尾師姐？”

身穿黑衣的女人便點頭颔首，應了一個字：“嗯。”

黑鳶尾頓了頓，又吝啬地補充了兩個字：“快起。”

“哦哦哦……好的……”空青連忙套好衣服，從床上起來。她赤足來到四仙桌旁，小心觑了眼在漂浮的光塵中默然坐立的女人後，不斷地将視線落在桌面上擺放的飯食上。

空青望着這一桌精致的飯食，雙眼放光：“師姐是什麽時候過來的？桌上的東西都是給我的嗎？我可以吃嗎？”

黑鳶尾點點頭，伸手指向她對面的位置：“坐，吃。”

她似乎天性就不愛說話，言簡意赅地表達完自己的意思後，就重新閉上嘴巴。空青雙眼變得更亮了，她應了一聲好，忙到黑鳶尾對面坐下，忙說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空青伸手，端起了面前的粥，放在唇邊喝了一口。霎時間，玉米香甜軟糯的口感捕獲了她所有的感官。

空青瞪大了眼睛，贊嘆道：“這是什麽人間美味！”

好吃，實在是太好吃了！

顧不上其他，空青連忙端起碗，三兩下喝完粥之後，就開始伸手去拿桌上的糕點，一陣狼吞虎咽後，将桌面上的所有食物都清理得一幹二淨。

饒是黑鳶尾心性冷淡，可看到這小花人這般餓虎撲食的模樣，還是有些驚訝。她稍稍轉眸，望着空青像個小老虎一樣瘋狂掃蕩桌面食物的動作，心裏不禁升起了一絲同情：這小花人，究竟在外面過得有多不好，有點吃的就激動成這樣。

看起來，比起之前剛進來的蘇若雪過得還要辛苦啊。

下次再來，給她帶多點吃的吧。

黑鳶尾分了點神，剛這麽想着的時候，那小花人就将桌上的食物都掃光了。不但如此，小花人還頂着一張十分可愛的臉，頗為腼腆道：“不好意思啊師姐，都沒有問你有沒有吃東西……我就把東西吃完了。”

空青說得小心翼翼，還有幾分心虛：“下次，下次我一定給你留點。”

黑鳶尾并不介意這種事，只淡淡道：“無妨，你吃。”

她頓了頓，又問：“飽了嗎？”

空青彎着眉眼笑了起來，用力地點了點頭：“飽了！”當然，初來乍到，她怕人家覺得自己吃太多，還是稍微節制一下。

黑鳶尾停頓片刻，才點頭：“嗯。”

她寡言少語，空青也并不介意，吃完之後雙眼亮晶晶地望着她，十分期待地問：“小木長老說，你會把法袍和命牌送給我，你現在拿過來了嗎？”

“嗯。”

在空青的灼灼目光下，黑鳶尾取出一個儲物袋，遞到空青面前：“給，都在裏面。”

空青接過巴掌大小的儲物袋，哇了一聲。她伸手，去解儲物袋的抽繩，好一會都沒解開，這才擡眸望向黑鳶尾，略有些尴尬地問：“師姐，這個怎麽用？”

黑鳶尾只吐了兩個字：“滴血。”

“哦哦哦……”空青聽了，連忙将指尖放到口中，尖牙一咬，咬破指尖。當鮮紅的血從指尖冒出時，她連忙把血塗到了儲物袋上。

只見儲物袋金光一閃後，空中冥冥中就感覺到了有什麽東西和她聯系了起來。她的意識順着那個方向看去，發現了一排二十格的格子。

她心念一動，于是一件漆黑的法袍就出現在了她手上。

空青望着出現在手裏的黑色法袍，摸了摸它柔軟的料子，在領口處看到了“三三三”的字樣，十分驚喜道：“法袍？”

黑鳶尾點點頭，道：“嗯，換上。”

“好！”

空青十分高興，就把寬大的三品黑色法袍套在了自己鮮豔的紅色法衣上。換好之後，她又從儲物袋中陸續拿出了丹藥，命牌等物。

命牌是用尋木做的，滴上血之後，便可綁定門中弟子的血氣，與執事堂命牌塔相對應的牌子勾連，用以确認門中弟子的生死。

黑鳶尾将該說的事情，都簡要地和空青說完之後，空青便将東西重新放回儲物袋，把儲物袋挂在腰間，站起身，十分激動地望着黑鳶尾說道：“師姐，我們這就去修煉吧！”

黑鳶尾坐在桌子旁邊，仰頭看向空青，十分認真地看向她：“你準備好了嗎？”

空青點點頭，十分正經道：“我準備好了！”

“好，那你開始跑吧。”

跑？

空青歪歪腦袋，有些反應不過來。只見黑鳶尾腰間儲物袋一閃，一雙人頭大的漆黑鐵錘出現在她的雙手上。

黑鳶尾握住了雙錘，擡眸看向空青，目光萬分淩厲：“空青師妹，修煉——”

“開始了！”

黑鳶尾話語落下，一雙碩大的鐵錘朝着空青的胸口狠狠地掄了過去。

嘭！

一聲巨響中，鐵錘砸進空青的胸口，一股巨力掼着她的身體，将她甩出窗口，朝着窗外的假山倒飛而去。

嘩啦！

小院的門牆驟然崩塌，空青單薄的身體如同破布一般，被狠狠地甩在了一塊嶙峋怪石上。

炙熱豔陽中，空青擡手，捂住自己心口，在劇烈的疼痛間蒼白着臉，噗的一聲，吐出了大片的鮮血。

鮮血染在了她黑色法袍上，勾出了一朵繡在她法袍襟口的紅色桔梗。空青無心去看法袍的花紋，她連忙擡眸，嘴角含血地望向原先的院落，雙目震驚。

塵埃飛舞間，身穿黑衣的年輕女人拎着雙錘走出房間，眼神淩厲地朝她走來。灼灼烈陽裏，黑鳶尾一身冷冽，肅然道：“師妹，我來了！”

話音落下，黑鳶尾拎起雙錘，一躍而起，朝着空青躺着的怪石狠狠地砸了下去。

空青捂着胸口，想也不想翻身而下，一躍而起，如靈蛇般朝旁閃身退去。

轟隆！

在她離去的瞬間，黑鳶尾的雙錘砸在了巨石之上，毫不留情地将其擊得粉碎。

亂石紛飛間，空青如同那日在林間被三品黑豹追逐時一樣，沒命地往前跑，一邊跑一邊吐着血，放聲大喊道：“啊啊啊啊啊啊……為什麽來到宗門，還要挨打啊！”

“啊啊啊啊啊啊……”

沐朝顏這個壞女人，沒說訓練第一課是挨揍啊！

空青的尖叫聲回蕩在雲海彌漫的合歡宗道場上空，所有聽到她尖叫聲的花人都齊齊支起窗，托着腮幫子仰頭，朝空青的寒松小院望去。

只見坐落在高峰的小院裏，一個身穿黑衣的女子掄着雙錘，追着一個同樣穿着寬大黑色法袍的少女，在精致的飛檐松枝間來回捶打。

“啧，開始修煉了啊……”

“也不知道空青小師妹能挨多久打呢。”

“鳶尾師姐還真是下得了手啊……太殘忍了……”

年長的花人們這麽想着，紛紛操控着靈力，一邊空書符箓，一邊将桌面的瓜子水果點心挪到窗邊，望着遠處正在挨揍的小花人，快樂地看起戲來。

處于寒松小院對峰的送春歸更是操控着靈氣，将書案搬到屋頂，一手抄寫着繁瑣的陣法，一手調動着紙筆，在空中書寫道：空青小師妹挨揍第一天，激動得哇哇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