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十

四十

次日清晨，小宗主禦劍載着空青，領着一行人飛往妙音城。

妙音城處于萬境之森外域，連接南海的一座半島上。一面臨山，三面環海，海風一來，海鳥陣陣飛起，風景極為壯闊秀麗。

蓋因臨海，此處水汽彌漫，一入城中，海風卷着化作白霧的水汽撲面而來，落下絲絲薄如蟬翼的涼意。

舉目望去，卻見亭臺樓閣，琳琅魚旗皆藏在白霧茫茫間，宛若缥缈仙境。陣陣妙音從魚期飄蕩處飛出，缭繞着這座建于半島之上的城池，不絕于耳。

一行六人兩兩相牽，踏着這缥缈的雲霧，穿過鱗次栉比的小店，朝着獵妖公會而去。

一路走來，空青見了不少姿容妍麗的妙音閣女修，她們懷抱樂器，依靠在樓閣之上，彈奏着樂曲，與往來的過客打招呼。

空青便也彎着眉眼與她們打招呼，妙音閣的女修見了，則會掩唇輕笑，撥弦彈上一小段，以曲作答。

漸漸地，空青與沐朝顏兩人便脫離了師姐們的隊伍，遠遠地綴在她們身後。

得了回應的空青十分高興，扯了扯身旁小宗主的袖子，小小聲說：“小師姐，妙音閣的音修都好熱情啊。不像別的宗門修士那樣，路過都是冷着臉，都不帶打招呼的。”

“也不像饕餮城中的音修，身姿雖妙曼動人，神情卻是冷冷的，沒有什麽情緒。”

沐朝顏笑了一下，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妙音閣的音修，大致上有兩條不同的修道之路。”

“一是有情道，而是無情道。”

空青了然地“哦”了一聲，沐朝顏便繼續道：“妙音城建在海上，毗鄰萬境之森，風景妙曼，是大多修士南來北往的必經之地。”

“人一多，悲歡離合也多。所以此地的音修，大多是來紅塵歷練七情六欲的有情道修士。”

空青點點頭，一臉若有所思：“那饕餮城的……多是無情道的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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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朝顏颔首表示肯定，空青扯着她的袖子，仰頭有些好奇地問：“有情道和無情道有什麽區別嗎？只是有情無情的差異？”

空青在修道一事上慣來求知若渴，沐朝顏也向來有問必答：“通俗來說，這兩者是這樣的區別。”

“有情道，便是順從自己的七情六欲，從而看破執念，明悟‘大道無情，萬物皆同’的至理。”

“而無情道呢，則是一開始就讓修士知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明白一切情愛，欲念皆是虛妄。一如鏡花水月，夢幻虛影，非真我之實。”

“所以修煉時需要遵守修士‘克己忍心，無情無欲’，‘為天下蒼生而舍小我’等等規矩，描摹着自然之道，以期有朝一日也能融入自然之道中。”

空青似懂非懂，沉吟片刻才說道：“可說到底，這兩者殊途同歸不是嗎？”

“想要成仙，無論是哪一條道，到最後都需要放下執念，對種種釋然，方能成為逍遙之人。”

沐朝顏莞爾，摸了摸空青的腦袋，笑了一聲道：“是，的确如此。”

空青嗤笑了一聲，頗有些感慨：“經歷情愛，是為了放下成道。那還不如一開始就克己忍心，殺掉欲念，煉心鍛己，成就自然呢。”

“又何苦入紅塵歷練，傷人傷己呢？”

沐朝顏手微頓，從空青腦袋放下來，垂落在身側，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淡淡道：“所有修道之人，自然也想能這般無憂無慮地走向大道。”

“可除了一些性情真通透者，誰又能早早參悟這個道理呢？”

沐朝顏擡眸，眸光穿過茫茫白霧，落在遠方招展的彩旗上：“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取蘊。”

沐朝顏回眸，眼神落在空青稚嫩的面容上，眸光深沉：“凡人庸庸碌碌一生，皆是在紅塵八苦中打旋。”

“修士也不過是會法術的凡人，一樣會有八苦之擾，也一樣會反複斬斷八苦，在道中沉浮。”

“無大毅力大定力能絕情者，是無法擺脫八苦之輪，登上大道的。”

空青躲開了沐朝顏的目光，輕笑一聲，拉着她慢慢地往前走，優哉游哉道：“是啊是啊，世人皆苦。”

“可小宗主是五洲四海唯一的渡劫期，斷然是個大毅力大定力者，想必早已堪破情愛，能得大道啦。”

沐朝顏被空青拖着，緩步跟上她的腳步，傾身俯首，在她耳邊輕聲慢語道：“渡劫期的是大宗主，不是我。”

“或許正是她無法堪破情愛，釋然不了八苦，才會渡劫失敗，被天雷劈得那麽慘呢？”

空青擡眸，有些詫異地看向身側戴着面具的白衣修士，愣了一會才眨眨眼道：“小宗主，哪有人這麽揶揄自己的？”

沐朝顏伸手，屈指刮了刮空青的鼻梁，輕輕笑了一聲，頗為親昵：“實話實說，怎麽是揶揄呢？”

“再說了，你不是都給我另取稱呼了嗎？所以她是她，我是我，算不得揶揄自己。”

空青掃了眼這個頗不正經的白衣修士，不知為何就想起初見第二日在春山時，對方調笑的話語，默默地別過頭，不再去看對方。

她之前一直覺得少清傀儡稚嫩可愛，和宗主有着莫大的區別。可是現在看來……她們之間還是很像的嘛！

不正經起來，揶揄人的時候，語氣簡直是一模一樣。

她懶得和這樣的沐朝顏說話，一把将她拖了過來，拖進了茫茫白霧中：“好啦，走啦。”

“師姐們都要走遠了，再不跟上去，你我都要迷路了！”

不成想妙音城霧太大，她與沐朝顏真的跟丢了黑鳶尾一行人，在街頭迷路了。

沐朝顏其實有辦法找到黑鳶尾等人，只是交接任務實在是過于無聊，她便領着空青來到妙音城的鼓浪樓，在三樓找了個雅座坐下。

鼓浪樓在妙音城中東邊靠海的一處懸崖之上，此刻太陽從層雲中探出，炙熱的豔陽驅散了濃雲，只餘下淡淡的白霧随着濕潤的海風輕拂過窗臺。

空青趴在三樓靠着海岸的陽臺上，望着遠處海天一色，見白鯨吐浪，飛魚掠空，海鳥驚水之景，由衷地贊嘆了一句：“好漂亮啊……”

空青轉頭，雙眼亮晶晶地望着沐朝顏，興致勃勃道：“太陽出來，雲霧散去之後，就能看到遼闊的海景，果真是絕色。”

“難怪會有那麽多修士會在妙音閣落腳，再前往萬境之森呢。”

沐朝顏正在給黑鳶尾發了傳訊符，讓她們處理完獵妖公會的事情後，來鼓浪樓碰頭。

恰好這時貼着飛鳥符的玉石餐盤，托着一條半人大的龍蝦在兩人桌前落下，沐朝顏便放下了傳訊符，招呼空青道：“別看了，先吃點東西吧。”

“好！”

空青忙回頭，望着眼前渾身通紅的大龍蝦，笑彎了眼：“那就煩請師姐替我剝蝦啦！”

“你啊……”沐朝顏搖搖頭，頗有些無奈地禦起一柄小刀，自龍蝦首滑到胃尾部，斬斷兩只鉗子，剖開之後禦着靈氣，将飽滿的蝦肉沾上一點醬料，送到了空青嘴邊：“吃吧。”

空青嗷嗚一大口吃下去，鮮嫩飽滿的蝦肉就在唇齒間漾開。靈氣順着食道湧進來身體裏，惬意得讓空青眯起了眼：“嗯……雖然比起饕餮樓的差了點，但還是好吃！”

空青仔細品鑒了一番，給出了自己的評價。

她伸手指向飛過來的魚餃子，毫不客氣地說道：“小宗主，我要吃那個！”

“吃吃吃，都給你吃。”沐朝顏好聲好氣地哄着她，點什麽就送什麽，全都喂到她口中。

喂到五分飽的時候，空青摸了摸自己肚子，一臉餍足：“妙音城風景好，海鮮好，要是能在此常住就好了。”

沐朝顏忽然就想到了那個妙音閣的強大修士，操控着餃子的指尖微微頓了片刻。

她遲疑了一會，将餃子沾了點醋，塞到空青嘴裏沒什麽情緒道：“那等以後，合歡宗弟子能在五洲行走之後，我們就在建一座百花閣。”

“不止這裏，還有饕餮樓，中州的珍寶樓，北洲的萬雪城，西洲的炎城，東洲的千泉城，都建一座……”

沐朝顏每念一個地方，就塞一個餃子，語氣十分平靜：“到時候在宗門裏建立各洲的傳送陣法，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想在那裏住就在哪裏住，如何？”

連塞了十幾個沾滿了陳醋的餃子到空青嘴裏，塞得空青睜大了眼睛。

她艱難地将餃子咽下，忍着滿口的陳醋味道，微微蹙眉：“宗主，你是有什麽不滿嗎？”

忽然之間的，幹嘛這麽塞她？

沐朝顏指尖微頓，操控着一杯靈液送到空青面前，紅着耳尖淡淡道：“沒有。”

空青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她送到面前的靈液，含在嘴裏漱了漱口，左思右想了一陣，才放下杯子，嘆着氣無奈道：“唉……宗主……你是不是覺得我剛才說的那句話，是覺得我們宗門不好的意思？”

沐朝顏別過臉，薄唇微抿，冷淡地吐了兩個字：“沒有。”

沒有？

空青微微眯着眼，審視着劍修線條鋒利的的側臉，落在她抿緊的薄唇上，伸手将她拉過來，湊到她面前，很認真地道：“宗主……我說的想常住呢，是因為吃到了好吃的，心情好。”

“但并不是說想把這裏當成自己家。”

空青伸手，慢慢地抓住沐朝顏纖長白皙的手指，細細地摩挲了一番，才嘆着氣頗為誠懇道：“于我而言，合歡宗才是我真正的家。”

沐朝顏眨眨眼，湊到空青面前，很認真地注視着她的眼睛，輕聲問：“你是真的這麽想的？”

空青點點頭，道：“嗯。”

那不然呢，她可是個花人啊，除了合歡宗，哪個地方還能這麽包容她的真實身份，能夠這麽自由的接受她，成為她的家？

沐朝顏略略收拾好情緒，別開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好了，喜歡吃就多吃點吧。”

“你還想吃什麽？趁你師姐們還沒來，再多吃一點……”

白衣修士顯然有些不知所措，拉着空青的手，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對了，鼓浪樓中午還會有高階音修來彈曲授課，她們的曲聲中多含有一些修行參悟，對你們這種低階修士大有裨益。”

“你等會可以聽聽……”

沐朝顏話音落下，一陣泠泠琵琶聲從頂上飄了過來。

琵琶聲清脆，如珠落玉盤，十分動聽。

兩人一齊扭頭，卻見一個蒙面女音修懷抱着琵琶，踏着彩绫從七層樓頂的天窗飄落在閣中央仙霧缥缈的王蓮池中。

音修梳着流雲髻，頭戴滿目珠翠，耳垂珊瑚紅寶石，身穿紗衣，手戴金臂钏，如飛天之女般半靠在王蓮池中盛開的白嫩寬大的蓮花上。

單薄稀少的彩衣僅僅只裹住音修白嫩的胸口與窈窕的腰胯，裸露着精致的鎖骨，平滑光潔的腰腹，以及如玉脂般滑膩的一雙筆直長腿。

雪白的耦臂懷抱琵琶，即使沒有露臉，光憑着神仙一般的姿态，也引得閣中衆修士倒吸了一口涼氣。

空青有些好奇地往下望了一眼，卻見那音修蒙着白紗垂眸，顫動着鴉羽般纖長的睫毛，輕輕撥弄着懷中的琵琶，含情脈脈道：“今日這曲，說的是一段情……”

“我妙音閣天下第一有情人——緋月真人與她的花寵舊事……”

“此情源于百年前……”

弦聲一起，空青的腦袋嗡得響了一下，望着臺下依靠在王蓮寶冠上的女修，整個人的情緒都無法自控地随着她的聲音陷入故事裏。

什麽？什麽緋月的舊事……什麽天下第一有情人？

就在空青的神識即将浸入曲聲中時，一股大力自身後襲來，空青只覺得自己耳朵一下就被人用雙手在身後捂住了。

耳畔一片嗡嗡作響，萬物之聲一瞬消失在她的世界裏。

世界一片寂靜，空青下意識轉眸，朝身後望去。

卻見沐朝顏擡手，兩手捂住她的耳朵，目光堅定望着她，無聲地吐了兩個字：“別聽！”

別去在意！

無論那個女人在說什麽，都不要去在意！

空青眨眨眼，看着沐朝顏眼中驚惶與氣急敗壞，恍然大悟：哦，這就是妒啊。

小宗主說的對，大宗主無法飛升，說不準就是執念太深，無法得道呢。

不過就是一陣子的人間歡喜，就失态成這副模樣，當真是……惹人憐愛。

空青彎了唇角，擡手搭在沐朝顏的手上，湊到她面前，将吐息落在她唇上，一字一句道：“我聽話，我不聽。”

她不在意那個人……

空青擡手，捧住了沐朝顏的臉，在聽不見的曲聲中，貼住劍修微涼的唇瓣，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撬開她的唇齒，深深地吻了上去。

沐朝顏，不得行（瘋狂搖頭。）

評論破百今晚雙更。

你們倒是積極一點啊！！！

我好像發了三章的糖，也差不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