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嬌慣

嬌慣

蕭明湘在奉聖寺祈願之後,就與雲岩道了別,富麗轎車于蒼茫暮色中,向着宮城飛馳而去。

月光傾瀉,給紅光籠罩的皇城再覆上了一層透明薄紗。

蕭明佑伫立于殿前,直到看到那道袅袅身姿,才收起了眼裏的隐隐擔憂。

“兄長!”

“嗯?”蕭明佑伸手接着她,又佯惱說:“一出宮就把兄長的話抛腦後去了是吧?怎麽又玩得忘了時辰了?”

蕭明湘“嘿嘿”一笑,雙手背在身後。

“拿的什麽?還神神秘秘的。”

她仰起臉,眼裏閃着狡黠的光,“你猜。”

“好吃的?”

她搖搖頭,他又問:“好玩的?”

她再次搖了搖頭,獻寶似地從背後伸出手,兩邊各提着一壇桂花釀,“是好喝的。”

蕭明佑接過酒壇,“小家夥,又想偷聽我說什麽醉話了?”

“哎呀!”蕭明湘作出十分難過的模樣,“人家排了老長的隊伍只為給兄長你買來這兩壇桂花釀,你竟還如此曲解。”

“你自己去排的?”他眯起眼睛,将信将疑。

“那可不!”恰逢元宵,原本就熱鬧的酒樓更是門庭若市,人頭攢動,為了買到這一家的桂花釀,她至少少看了一場傀儡戲,結果等待了半天,店家居然還限制了只能買兩壇,多一壇都不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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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佑滿意地點點頭,忽而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那一會兒家宴之後我們……”

“涼臺上見?”

“涼臺上見。”

“明白了。”蕭明湘朝他揮揮手,“我先去家宴,你等着我。”

後宮女眷身着禮服,由陳皇後引領,逐一進入殿內,再爾奏請德帝入宴。

韶樂響起,筵席開始。

蕭明湘在外游玩了一天,心裏歡喜,一入了席便是眉開眼笑,但礙于禮節,又不能馬上跑去跟德帝及陳皇後分享這一天的收獲,只能趁着衆人在欣賞舞樂時,悄悄端起酒杯,與他們隔空對碰,用唇語說着祝福的話語。

她這一天在外邊吃了各種小食,再看着筵席上的山珍海味,自然沒什麽胃口,只支着下巴看着殿內的歌舞表演,不時與左右兩邊的姐妹聊上兩句。

原本每年的家宴進行到尾聲時,由德帝給大家送了祝福便正式結束,但今年樂聲停止時,德帝卻是朝着底下的人擺了擺手,随之從殿外有序進入了六個穿着樸素的民間藝人。

片刻後,他們迅捷地在殿中架起了影子戲的帳幔,燈火漸暗,鑼鼓響起,好戲開場。

而後故事講完,好戲落幕,衆人一陣歡呼喝彩。

蕭明湘按捺住心裏的小小期待與雀躍,轉而望向德帝,此前的元宵家宴還從未有過這樣的節目。

果然,只見德帝滿目慈祥,看向衆人,緩緩開口:“這是太後特別為湘兒準備的生辰賀禮。”

此話一出,殿內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重新熱鬧了起來。而看向蕭明湘的目光中,有羨慕的,也有嫉妒的,或二者都有,或還糅雜了些其他更為複雜的東西。

一片祝賀聲中,蕭明湘雙手捂着臉,歡忻不已。似乎這一天來了許多前世所沒有的驚喜,她甚至有種感覺,酒未入口,人卻已微醺。

宴會一結束,她便一路哼着小曲兒去往寧和宮,将白日裏在廟會上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了太後,又呢喃軟語撒了會兒嬌,才起身奔赴涼臺之約。

此時,精致角樓之上頂着一輪清透新月,喧阗漸散,清輝之下的皇城寧谧而神秘。

到了承陽宮,蕭明湘擡手示意宮人莫要出聲,蹑手蹑腳走過去想要給蕭明佑一個驚吓。卻不料,才剛輕輕推開房門,便遠遠看到他獨自坐在涼臺上,雙手往後撐着地板,微微仰頭凝望着角樓處。

那一瞬間,不知為何,她心裏一疼,只覺他的背影看起來甚是清冷落寞。而她走過去,在他身後站了許多,他都毫無察覺,直到她輕輕喚了一聲:“兄長。”

蕭明佑聞聲回頭,郎朗一笑,神情并無異樣,仿佛方才那一瞬只是蕭明湘的錯覺。

“兄長。”蕭明湘走過去坐在他身側,再喚了一遍:“兄長。”

“湘兒這是怎麽了?今天出去玩得不開心?”

“不是。”蕭明湘望着遠處的角樓,卻不再過多言語。蕭明佑順着看過去,片晌,偏頭看過來,“那是怎麽了?看起來還悶悶不樂的?”

“兄長,”蕭明湘亦直直看向他,滿含擔憂問:“你怎麽了?”

“這好像是我在問你吧,怎麽反而倒過來了?”

“兄長,你不要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我可是連屁大點的事都跟你說了,有來也要有往才行。”

蕭明佑被逗笑,打趣道:“人家都說,每年長一歲都忍不住再感嘆一次歲月如斯,湘兒你今日如此多愁善感,也是為此?”

見她久久不說話,他揉了揉她的腦袋,暖心寬慰:“放心,無論你長到多少歲,只要兄長在,都能讓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頓了一下,他又補充說,“任何事情。”

蕭明湘嗔惱瞪他:“你這是嬌慣。”

“啧。”他搖頭感嘆着,“年長了一歲就是厲害了啊,竟開始教訓起兄長來了?”

“那可不嘛,我現在可是大人了,你做錯了我也是要說你的,不能像你一樣盲目偏袒。”

“說的也是呢。”他從另一側拿起酒壇,放到她面前晃了晃,笑道:“既然湘兒已經是個大人了,那不如,今晚就陪你兄長喝一杯?”

往年的元宵家宴結束後,無論多晚,他們都會相約到此涼臺上賞月暢飲,甚至徹夜未眠,說天南地北,也說家長裏短,說鴻鹄之志,也說風花雪月……

總之,無所不談,談而不倦。但,之前暢飲的從來都只有蕭明佑,偶爾拗不過時,才會舍出來一小盞給她嘗嘗味兒。

“好!”蕭明湘朗聲應下,既然兄長心裏有事又不願多說,那她便陪他醉一場,眼饧耳熱之時,最是藏不住話了。

蕭明佑也不遲疑,指揮着她:“去屋裏取兩個酒盞過來。”

蕭明湘起身,“噔噔噔”跑過去,又一溜煙跑了回來,将酒盞放到他們中間,豪邁道:“滿上!”

“劉婆婆”家的桂花釀名不虛傳,蕭明佑這才剛揭開蓋子,醉人清香瞬間彌漫開來。

蕭明湘目光緊緊追随着蕭明佑手上的動作,待他一斟滿,立刻就端起來放到鼻前聞了聞,但許是用力過猛,被嗆得重重咳了好幾下。

“急什麽?又少不了你的。”

“我咳咳咳!”蕭明湘拍着胸口,“我,我就是想知道這桂花釀到底有何魔力,能讓你如此喜歡。”

蕭明佑悠悠品了一口,說出來的答案卻是讓她始料未及——

“因為它……易醉。”

易醉?

蕭明湘伸着舌頭小心地啜了一小口,又皺了皺眉,再試了一口,惱道:“你騙人。”明明是香中帶着些清甜。

蕭明佑笑着搖搖頭,将盞中剩酒一飲而盡。蕭明湘不甘示弱,亦是仰頭一口幹了,又将酒盞遞過去,嘿嘿笑着:“再來再來,滿上。”

适逢佳節,又剛好是蕭明湘的生辰,蕭明佑不再阻攔,依着她的意,再次斟滿。

然而,這酒集晨曦之露,又輔以藥材及金桂釀制而成,初飲時醇和甘香,但三杯下肚,其中潛藏的烈性就慢慢泛了出來,且來勢洶洶,勢不可擋。

蕭明湘極少飲酒,更是難以抵擋,沒過多久,她已雙頰緋紅。醉意上頭,的确讓人藏不住話,但不曾想,最先眼饧耳熱的人,是她自己。

“兄長。”蕭明湘仰起臉,只覺眼前人影閃動,便用力地甩了甩頭,呢喃着:“兄長,我知道的,你不開心。”

蕭明佑忙扶住她,卻不料肩膀迎來她的一記重錘,“你,你說你為何有什麽事都藏在心裏……”

“都是些小事,明日起來就煙消雲散了。”他嘆一口氣,像是回答已然喝醉的人兒,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她嘴裏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幾聲,便耷拉着頭睡了起來。但沒多久,又自己睜開了眼,拍着他,“她們說奉聖寺祈的願都能成真的,兄長你要開心。”

“好。”蕭明佑正要說些什麽,低頭一看,她已又睡了過去。他扶起她走到旁邊的軟榻上,又給她蓋上了毯子,才坐回原來的位置,對着清風明月,獨飲剩下的醇酒。

也不知過了多久,夜色闌珊,酒壇已空,蕭明佑感覺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朦胧,變得不可捉摸。心裏一驚,像是要抓住什麽,或是要證明什麽,他霍地起身搖擺着走到軟榻,搖了搖蕭明湘的肩,“湘兒!”

睡夢中的蕭明湘只是皺了皺鼻子,“你,你明明就是笑了,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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