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月華

月華

蕭明湘遲疑了一會兒才接過來,本想問他裏邊裝的是什麽,但睫毛輕顫了幾下,最後只是羞赧地道了聲:“謝謝。”

“希望你可以一直随心随意。”

“嗯。”她低頭摩挲着手中的錦盒。

之後,便是一陣沉默。他不知該說些什麽,而她似乎也沒有要開口的意思。凝望許久,他試探地問了聲:“那,我先回去了?”

“嗯。”

就……這樣?

饒是一向沉穩自信的雲岩,也忽而變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略微躊躇,然後轉身往外走去,行至門口時,又鬼使神差停了下來,回頭的瞬間,她嫣然含笑,朝着他揮了揮手。

待雲岩的身影淡出視線,蕭明湘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細潤如脂般的小臉泛起紅潮,不知是酒暈未消,還是其他。

她盯着手中的錦盒,有好幾次都快打開時,又用力一摁,合上了蓋子。直到,門外響起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已猛地甩手将錦盒藏到了背後。

“湘兒?怎麽了?”

“沒,沒什麽。”蕭明湘側身站起來,急促道:“兄長,我想起來還有事要做,就先回去了。”話音落下,她靈巧轉身,同時雙手迅速收回身前,然後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南星與栀子等候在雲竹宮的正殿外邊,一見着蕭明湘,齊齊迎了上去。

“公主!”

“早上沒有人過來吧?”

“沒有,倒是昨晚回來殿裏堆了許多給您的生辰禮,各宮都有送過來,奴婢們剛剛整理完,您要不要去看一眼?”南星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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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湘想了想,“也好。”

每年的正月十五,她都能收到來自各宮的生辰賀禮,其中不乏金銀玉器,名家字畫,或是奇珍異寶等等。但許是昨晚太後領了頭,今年的生辰禮竟擺了長長的好幾排。按往年的習慣,她一般都會逐一拆開,挑出一些暫時用得到的放在一起,剩下的則叫人都收回庫房裏。

只不過昨晚喝了酒,此時正感困乏,提不起精神,她這才拆了不到一半便停了下來。

“南星,将這些都暫且先收起來吧,我改日再看。”

“好的。”南星應下,轉身出去喊人。

蕭明湘起身,不經意瞥到堆在角落裏的一個錦盒,遠遠看着竟與雲岩送她的那個有幾分相似。一旁的栀子順着看過去,怯聲解釋道:“公主,那個,那個是方黎世子那邊送過來的。”

方黎?

蕭明湘嗤笑,這是怎麽了?先前他疏離冷漠,也從未在她生辰的時候有過什麽表示,僅有一次陪她去看花燈,還是她糾纏了許久才求來的呢。

“過來給我看一下。”她對那個相似的錦盒有些好奇。

栀子一伸手,那錦盒就遞到了蕭明湘手中,輕輕一打開,裏邊赫然躺着一只海棠珠花步搖——她記得,前世與方黎去城中閑逛時曾偶然提過一嘴。

倘若是以前,她收到如此心意,怕是要高興得幾天都睡不着覺。可如今,山河依舊,人事卻早已全非。她閉眸深呼吸,将錦盒遞了回去,“一同收到庫房去吧。”

再爾,她的目光落到另外一個錦盒上,雖不似在承陽宮時那般心猿意馬,但仍是糾結不已,她想知道錦盒之中的心意,但同時又有些膽怯,不知該不該打開,打開了之後又該如何面對。

正猶豫着,她就聽到了栀子的驚呼:“诶,整理的時候沒有這個錦盒啊,莫不是我們看漏了?”

蕭明湘下意識将那錦盒護在懷中,“不是,是別人送的。”

栀子長長地“哦”了一聲,靠過去問着:“是不是雲大人送的啊?”

“為何會覺得是他?”

“嗯……”栀子仰起頭,冥思了一會兒,只答了兩個字:“感覺。”

蕭明湘淺笑,“那你感覺一下,這裏邊裝的會是什麽?”

“大概,也是珠寶玉飾之類?”畢竟,兩個盒子長得差不多,說不定還是在同一家店裏買的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盒子打開,裏邊卻只有一個樸實無華的影人兒,勾邊描線,裁剪精細,俗雅相諧。

“好生精致漂亮啊。”栀子不禁感嘆,“倒是比那些珠寶玉飾用心多了。”

蕭明湘伸手拿了起來,只覺眼前一閃,有東西随之滑落。

栀子眼尖,提醒道:“诶,好像有信。”說完,她滿臉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只見那小塊絲帛上邊,字跡隽永簡潔,寫着:月華如晝。

她“哎呀”一聲,頗為焦急道:“這雲大人怎麽回事啊,禮都送來了,也不多說幾句話!”

蕭明湘一下将絲帛拾了起來,塞回錦盒裏,再迅速合上蓋子,支開栀子:“你,你去看看南星那邊怎麽樣了。”

栀子一副了然的模樣,歡快應下,再一溜煙跑了出去。

蕭明湘手撫着那錦盒,臉上一陣燥熱,她甚至能聽得到自己幾乎快溢出胸腔的心跳聲,想要壓下,卻恰得其反。

月華如晝。

她明白他的意思,卻不敢再往下想。前世因一時悸動而釀下的慘劇太過悲痛,如今她有多歡喜,便有多抗拒。

為了不讓自己再胡思亂想,她起身,将錦盒放進了自己的妝匣,又鋪以一層絲帕,最後才小心翼翼合上了抽屜。

大概,眼不見,則心不亂?

往後的幾天,她鮮少再去承陽宮,除了去給德帝及陳皇後請安,大多時候都待在了寧和宮,陪着太後唠嗑。

按原本的計劃,過完元宵,太後就會啓程回寺院靜養,但這一回拗不過蕭明湘,又多留了幾日。

回程這天,剛好趕上朝中有事,蕭明佑脫不開身,提前将護送之事安排給了帛桦。而蕭明湘不想太後一路上也沒個親近的人陪着說說話解解乏,纏着蕭明佑好說歹說,才終于征得了他的點頭,允許她陪同護送。

但她剛一扶着太後走出來,就驀地被吓了一跳,前方隊伍裏,站在帛桦身側的人——竟是雲岩!

太後畢竟是過來人,一下就瞧出了不對勁,她拍拍蕭明湘的手,繼續往前走,但臨上轎時,又往人群裏掃視了一眼。

蕭明湘隐約能感覺到投到自己身上的灼熱目光,卻始終不敢回應。直到入轎坐下,她才如釋重負的松了口氣。

“是帛桦身旁的那個?”太後笑着問道。

“不是。”蕭明湘脫口而出,片刻後才窘着臉解釋:“不,還不是。”

太後不再多問,只是回握着她的手,喃喃道:“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蕭明湘在心裏重複了一遍。沉默少頃,再擡起頭時,她臉上已恢複如往常一般的笑容,陪着太後說些逗趣笑話,但一路上,時不時說着說着就走了神。到了寺院,還是太後出聲提醒,她才反應過來。

行至達靜養之處,她按着蕭明佑的吩咐交代完剩下的事情,攙着太後,不舍道別:“太後,您要照顧好自己,我會跟父皇申請,經常過來看您的。”

“好。”

“或者,或者您若是覺得無聊了,就差個人傳話,我和兄長過來接您回宮小住。”

“好。”

“還有……”

太後笑着聽完蕭明湘的絮叨叮囑,最後才點點頭,說:“我知道了。寺裏清幽,回去之前可以四處走一走。”

蕭明佑“嗯”了一聲,目送着太後回了屋,才轉身往回走。循着廟河走了一小段,就看到了伫立在前方的園亭裏的俊雅身姿。

此時避開,反而尴尬,她迎了上去,先搶了話頭:“你怎麽來了?”

雲岩看着她,“你……”

“噢!”似是意識到了什麽,她截斷他的話,絲毫不給他開口的機會。“你送我的生辰禮,我看了,很,很喜歡。”

“錦盒很好看。”

“影人兒也很別致。”

“就,就很好看。”她強調地點了點頭,“嗯!”

雲岩只是溫柔注視着她,不打斷,也不插話。等她停了下來,才接上自己方才未出口的話,“你……”

“哎我們,我們快回去吧,別讓他們久等了。”她再次慌忙打斷,“看着天色也不早了。”

雲岩心裏微感失落,卻不願逼她,柔聲應了下來,“好。”

但轉身的瞬間,兩人齊齊怔住,方黎就站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緊握拳頭,雙目猩紅。

“明湘,你跟他……”他聲音微顫,顯而易見的惱怒之中又夾雜着些無能為力的執怨。

蕭明湘最見不得他這番模樣,腦子一熱,不管不顧一把摟過雲岩的手,一字一頓說:“是,如你多見,我喜歡他。”

雲岩竊喜,卻不動聲色。

“我不相信。”方黎搖着頭,“明湘,你不是這種人。”

“我就是一識慮膚淺之人。”蕭明湘悲戚一笑,“京中不是一直都有傳言麽,我死皮賴臉,圖的就是你這身好皮相。”

“……那現在呢?”

蕭明湘用力将雲岩往前一推,答:“他長得比你好看。”

“不,不是這樣的。”

“就是這樣。”

蕭明湘說完,拉着雲岩直接轉身離開。擦肩而過時,方黎手剛伸出手,就已被雲岩擋下。

兩人走過拐角,雲岩才停下來,而蕭明湘一路忿然,又低頭走得匆忙,一下沒剎住腳步,往前走出兩步又霎時被扯了回來,撞得雲岩胸口一陣疼。他趕緊俯身要查看她多災多難的額頭,卻她一把甩開,“別管我!”

她本就還沒想好要如何面對他,再被方黎這麽一攪擾,心裏更是紛亂如麻,委屈翻湧而來,便有些口不擇言。

“你也走,都別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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