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聖誕戀歌
聖誕戀歌
五點半,準時到達。
冉斯念照着宿聞發來的地址,讓司機在小區門口停了車。
三樓。
他今天身着中長款黑色羽絨服,拉鏈敞開着,露出了米色的內襯,脖子上則是圍着黑白格子圍巾。既成熟,又有幾分年輕的活力。
冉斯念抱着一束紅玫瑰,跨步上樓。從一樓到三樓,距離很短,時間很短,但他每一步都邁得緩慢。
他想,我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戀愛了,又不是在戀愛。他似乎傾注了真心,宿聞也似乎真誠無比。
他缺少了什麽,宿聞又缺少了什麽。
兩人之間的距離早已小于零,卻又趨向于無窮大,像是互相吸引,卻漸行漸遠。
冉斯念站定在了門前,按了門鈴。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
“平安夜快樂。”
“冉哥!”
宿聞是抱着只貓出來的。淺粉色的珊瑚絨睡衣,兜帽是兔耳朵,他懷裏是軟綿綿的布偶貓,頭發随意地紮了一小把,可愛極了。而他用餘光看向裏屋,宿聞果然懂得浪漫。聖誕彩燈忽明忽暗,室內的燈光略微調暗,暖色調使得冉斯念沉浸其中。
平安夜啊。
冉斯念将背在身後的玫瑰拿出,見他抱着貓,便沒強求他收下,而是微微傾過身子,道:“會不會太唐突了?”
冉斯念看到,面前始終溫潤如玉的年輕人皺了皺眉,并且在一瞬間,他的眼裏閃過一種,冉斯念非常熟悉的東西——
殺意。
是錯覺?
冉斯念想了想,微笑道:“玫瑰雖然俗氣,但俗氣是浪漫不可或缺的一環。”
“我走神了,抱歉。謝謝冉哥。”
宿聞輕笑,将小貓輕輕放在一旁的鞋櫃上,它乖巧地蹲坐在了原地,于是宿聞才回過頭,接過那束熱情奔放的紅玫瑰。
這句話裏并沒有加上宿聞常用的“我很喜歡”。
冉斯念注意到了這點。
他不喜歡玫瑰?
宿聞的手機響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直接按下了旁邊的靜音鍵。
宿聞先幫冉斯念拿了雙一次性拖鞋,再去陽臺拿了個幹淨的花瓶,淺淺地倒了點水,把玫瑰插在裏面。他本是擺在客廳的電視旁,想了想,反正冉斯念也不會介意多等,于是他又将花瓶放到了自己房間的書桌上。
這樣貓咪不會把它打翻。
燃文一到年關,各個部門都忙得不可開交。娛樂圈那邊的大人物,自然要冉家兩位兄弟親自打理禮物,請客吃飯;各種十八線小明星則要想破腦袋,見冉總一眼,好在明年接到更多的戲。
都不容易。
冉斯念本和宿聞發了信息,說自己定了哪個酒店,但宿聞臨時又改了主意,他說,畢竟是平安夜,不如來我家吧。
冉斯念哪裏會放過這種機會。
他其實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偏離了正軌,不,早已偏離了他先前的方向。宿聞這樣的人,越了解,越覺得他這輩子缺的愛太多,越想愛他。
可他愛得詫異。他不知道他的愛情裏究竟缺少了什麽。
習慣是成年人的浪漫。
宿聞提過戀愛以後,冉斯念哪怕再忙,都不會忘記和宿聞發句早安,晚安。有時候宿聞沒來得及回他,他也并不算太難過,只是安靜地等他回複。
“呼喵——!”
冉斯念聽見貓叫,中斷了自己的腦內小劇場,低下頭,卻沒看到貓。他揉了揉眼睛,貓叫還萦繞在耳畔。
一旁的白色布偶貓無辜地朝他眨眼睛:哥,不是我。
“Phantom!”
冉斯念倏地擡頭。
Phantom。
有那麽幾個人這樣稱呼過他。卻只有那樣一個人,叫得那樣柔軟,那樣堅定,又是那樣叫他愧疚。
但随後,他的情緒又被隐藏在深不見底的深黑瞳中。
宿聞小步地跑過來,冉斯念只見他快速蹲下,抱起了鞋櫃櫃角的一小團黑影——
“是黑貓?”冉斯念松了口氣。
“嗯,它叫Phantom。”宿聞抱起貓,親昵地蹭了蹭它的頭,起身,将貓好好地抱在懷裏,“沒事,我養了它那麽多年,它三天兩頭就會上演失蹤。”
……黑貓總是很容易與黑暗融為一體。
Phantom踩着宿聞的前胸,室內燈光昏暗,它那雙橙黃色的眼睛變得圓溜溜的,奶聲奶氣地叫着,朝他撒嬌。而宿聞則是毫不客氣地用一手抱着它,另一手又抱起一旁的布偶,打算“趕走”一切無關人員。
貓咪委屈地叫着,主人無動于衷。
冉斯念跟着宿聞往裏間走,屋子有一個主卧、一個次卧,次卧裏頭似乎還關了很多的貓,輕輕地叫着。宿聞抱着兩只貓,一點兒也不留情地打開次卧的門,小聲地叮囑着什麽,才終于依依不舍地将它關進了房間。
“平時家裏沒人,和它們待在一起,其實很開心。”宿聞轉向冉斯念,慢慢地走近。
冉斯念眯着眼道:“那麽,現在是我的時間了?”
“你說呢?”
宿聞舔了舔唇,慢慢地踱步過來,擡頭,溫柔地看向冉斯念。
冉斯念受不住這樣的注視,但他畢竟不是情窦初開的少年。他用同樣的目光看着宿聞,沒人會懷疑那其中的深情。
他吻了宿聞的唇:“平安夜快樂,寶貝。”
“你也是。”
——宿聞舔了舔唇,鮮紅的舌尖叫冉斯念瘋狂。
叮叮咚咚的馬林巴琴響起。
冉斯念無奈地把手機掏出,系統自帶的鈴聲,簡直是個無情的地雷,一下子将這種氣氛破壞了。宿聞捂着嘴笑,讓冉斯念接電話。
“喂,哥?”
“小念,哥哥想和你一起過聖誕節嘛。”冉休故意拖長了音,十分肉麻,“你留我一個老人家在家裏,好狠心吶!”
冉斯念面無表情:“……滾。”
他一下子挂斷了電話。
“怎麽這麽兇?”宿聞笑着問。
“我哥,”冉斯念無奈地聳聳肩,“把我當小孩呢。”
“他這麽擔心你?”
“小時候被綁架過,從此他去哪裏都要多留個心眼。”冉斯念說,“平時都會派保镖,但今天不必,所以就有了這通電話。”
“因為今天有我保護你嗎?”宿聞笑得實在俏皮,“一定不辜負您的期待。”
夜的時間還長。
晚餐是宿聞準備的,也許是為了迎合聖誕的主題,菜式是偏西式的。賞心悅目的沙拉,色澤金黃的烤雞,幹貝什錦芝士焗飯,種類和量都不大,但都做得非常精致。
早知道就早點來了。
因為冉斯念的眼前浮現出了這樣的畫面:在宿聞穿着圍裙、站在廚房的時候,從後邊摟住他的腰,從後邊吻他的耳垂。
抑或只是注視着他便足矣。
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
“快過年了,最近很忙吧?”宿聞端上玉米濃湯,轉回廚房,拿出長頸圓肚的醒酒器——裏面早就倒滿了紅酒。
宿聞的手機亮起,似乎是信息。他瞟了一眼,便沒理手機裏的事。
“是啊,”冉斯念笑道,“聞老師呢,很忙?”
宿聞将紅酒倒在兩個分酒器中:“休息呢。貓咖休息,最近也沒寫東西。自由職業,當然自由。”
冉斯念接過分酒器,道了聲謝,将紅酒倒在透明玻璃杯中,三分滿,順便幫宿聞倒了酒:“真羨慕聞老師呀。”
“怎麽叫起老師來了?”宿聞擡眼,歪了歪頭,食指點着杯柄,再慢慢地把其他手指纏上去,極其緩慢地舉杯,整個過程被拉長到了暧昧的程度。
宿聞的手機再次亮起。冉斯念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琴欲》也是燃文接手,便拜讀了許多聞老師的作品,”冉斯念與他輕輕碰杯,“上次的《美麗新世界》,也是聞老師推薦的。”
沒有否認自己調查了他,但同時找了個理由,解釋了他是如何知曉宿聞身份的。
宿聞點點頭,沒有做過多的反應。
都是聰明人。
宿聞坐在了冉斯念的對面。桌子不大,兩人桌的樣子,看起來是真的不怎麽招待客人,但也使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更近。
他和宿聞聊了很多,有些是浪漫的,有些是工作上的事。飯局過半,宿聞做的分量确實是剛剛好,而且十分合他的口味。
宿聞的手機更頻繁地亮起、變暗,鎖屏上是一個個的對話框。以冉斯念的視角,他無法看清是誰在給宿聞發信息,發的又是什麽。
“不回一下嗎?”
“……沒事,粉絲信息。我把信息通知關了就行。”
“是不是都在祝聞老師平安夜快樂?”冉斯念調侃道。
“嗯哼。”宿聞的語氣輕松又自然。
冉斯念看着時間差不多,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天鵝絨的小盒子,打開,裏面是一對紅寶石耳釘。寶石體積很小,十分低調,并沒有盛氣淩人的富貴感,精致又漂亮。
像是宿聞這個人帶給他的感受。
紅寶石,Ruby,高尚的愛情。
“聖誕禮物。”冉斯念說,“幫你戴上,好嗎?”
給人送個禮物,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倒不如說,他從前養過的小男孩,哪個不是三天一塊表,七天一輛車。宿聞這邊,他只送過花,接着便是這副耳釘。
“冉哥費心了。”宿聞笑道,既沒有說喜歡,也沒有反抗,只是任憑冉斯念擺弄。他将頭側了過去。
耳釘确實很适合他。
眼尾微紅,皮膚白皙,嘴唇濕潤,睫毛纖長。
魅惑。
他像是天生就該如此,而不該是平日溫和乖巧的模樣。
宿聞的手機再次響起。
宿聞點了幾下手機,似乎真的沒有在意剛才的事,只是眉眼彎彎地看着冉斯念,突然間,他将杯中最後的紅酒含入口中,起身走到冉斯念旁,居高臨下地吻他,那樣纏綿,那樣瘋狂。
紅酒酸澀,卻又醇香。
酒紅色的液體滑過宿聞白皙的皮膚,冉斯念頃刻轉為主動,将人攬入懷中。他的手指伸入宿聞的發間,輕輕地挑開發繩,任憑黑色的發絲掃在自己心頭。
咔嚓。
所有光源一下子被切斷。
斷電了?
宿聞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他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但他沒有任何結束這個吻的意思,像是一條可笑的溺水之魚,在冉斯念的懷裏越陷越深。
冉斯念忽然嘗到了鹹苦。他偷偷睜眼,發現那是宿聞的淚。冉斯念不知為何,心髒疼得流淚,卻又假裝沒看見一樣,閉上了眼。
這是我的。
卻又不像是我的。
宿聞的吻是香甜的,永遠都是勇敢而又主動。
他曾經聽說過,因為對方身上有那麽多光,所以,接吻時一定要閉上眼,才不至于目眩。
可他在這一刻,忽然覺得不是那樣。
他不知道宿聞的痛苦,宿聞也一樣。
他不敢睜眼,宿聞也一樣。
他們像是要拼盡全力去殉情的一對戀人,劃開自己的皮肉,把鮮血流放到空氣中,用最浪漫的情話作為顏料,畫上完好的肌膚,假裝快樂。
他們閉上眼,是怕看見對方流淚。
只要閉上眼,愛情永遠神聖純潔,世界永遠欣欣向榮。
“哥,做嗎。”
他們終于結束了這個吻。兩人眼眶微紅,而宿聞趴在他身上,笑着,瞬間換上的笑容沒有一丁點兒的逞強,卻讓冉斯念覺得,他沒有笑,他還在哭泣。
他抱着宿聞,将他的頭埋在自己的懷裏。他說,不要哭。
宿聞咬着唇,他沒否認自己流淚,卻依舊沒有說出流淚的原因。冉斯念想,也許是他進門的時候便做錯了什麽,玫瑰、耳釘、不斷亮起的手機,總有一樣是他流淚的原因。
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宿聞的感受。
因為宿聞什麽都接受,什麽時候都是溫柔的。
“哥給你唱歌,好不好。”冉斯念淡淡地說。沒有平日的油腔滑調、款款深情,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心,“對不起,對不起。”
宿聞愣神地點點頭。
“這首歌有點傷心,但它對我很重要。”冉斯念輕聲道,“我想了解你,想知道你視若珍寶的事物,也想成為你的每一個重要。”
宿聞聽着冉斯念的聲音出神。他唱起歌來很好聽,沒有技巧,但卻很适合這首歌。
這首歌,宿聞曾經聽過。
它曾經是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旋律之一,是他視若珍寶的事物之一。
宿聞第一次心動的那個夜晚,他面前的少年摘下魅影的面具,告訴他,不要哭,我給你唱首歌吧。
也許這首歌很悲傷,很難過,但我很喜歡它。
Merry,Merry Christmas.
Lonely,Lonely Christmas.
想祝福不知該給誰,愛被我們打了死結。
“……誰來陪我過這聖誕節。”*
最後一個音落下,外面下起了雪,紛紛揚揚。蒲安很少下雪,因為是南方,所以每個下雪的日子,這裏的人們都記得格外清楚。
雪肆無忌憚,路過他們的窗臺時,卻是踮腳偷偷跑過去的。
他們缺少了什麽。
他們的愛情,只有性與快樂,而沒有愛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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