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血
血
夜已深了,陸爻往火堆裏加了些柴火,因為右肩膀受了傷不方便動彈,姿勢有些奇怪。
南栀原本昏昏欲睡,打了個結結實實的哈欠,眼角帶着淚花,看見火光下陸爻的影子,心裏咯噔一下。
可能是她草木皆兵,聯想能力太強,差點把那個奇怪的影子看成什麽妖魔鬼怪。
瞥到他肩上的傷口,南栀又稍稍放心。
如果是那條兇殘的龍,是絕對不會為了保護她受這麽重的傷。
無論如何,現在的陸陸不是之前吃她的那條龍,她也不應該帶着有色眼鏡看人家。
南栀想明白後,來了精神,從竹床上爬了下來,搗碎草藥,替他換藥。
折騰了大半晚上,看了看剩餘的藥材,可能不太夠,她明早還要去外邊一趟,之前出去找了幾次草藥,她也清楚哪些地方有。
可問題是,她換藥的時候看陸陸的肩膀,蛛腿尖厲,插|入肩膀的時候傷到了骨頭,看他也是凡人之軀,不似大妖自我修複能力很強,就算缺了塊骨頭,之後也能靠着修煉補回來。
如果只是解毒療傷,就算日後傷口長好了,也會留下殘疾。
南栀躺在竹床上,原本困得要死,這會兒卻怎麽也睡不着,滿腦子想的都是要怎麽才能修好陸陸那塊骨頭。
最終,她的心思還是落到了人參身上。
再去找兇青借點人參血吧,她想着。
心裏裝了事,南栀睡覺也不安分,第二天一大早,太陽剛剛升起,察覺到光亮,她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陸爻還靠着柱子睡覺,眉頭微微蹙起,唇色蒼白,右胳膊無力的垂在一邊。
南栀摸摸自己莫名心疼的小心髒,穿上鞋子出門。
虎族已經離開那座山頭了,他們現在的居住點也不難猜,既然地蛛守護着兇青祖先的妖骨,那麽虎族的居住地肯定離那地方不遠。
徒步過去少說要走上一個時辰,南栀腿短,體力還不好,只能另想辦法。
她在腦中搜刮曾經學的那些法術,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捏出一個瞬移的決,身體到達的一瞬間,南栀隐隐有種靈魂被抽離的錯覺,渾身酸疼的厲害,好半天都不能緩過來。
于是她咬咬牙,繼續往前走。
沒多久,就碰到了兩只巡查的虎妖。
她在他們族群中待了幾天時間,大多虎妖都見過她,一看見是南栀,兩只虎妖就迎了上來。
“我想找你們族長。”南栀對他們說。
他們商量完,決定由一只虎妖帶她去見族長,另一只繼續巡查。
走在路上,陸爻見她面色蒼白,拿出随身帶着的水和肉幹給她,“你先吃一點補一補,這裏離洞穴還有段距離呢。”
南栀也不客氣,接過肉幹往嘴裏塞,這會兒也不嫌棄肉幹又柴又硬,嚼吧嚼吧兩下竟然覺得味道還不錯,又喝了口水,補充完體力,她才覺得好受許多。
“你找我們族長,可是因為夙曷來犯?”虎妖問她。
“夙曷已經到了嗎?”
“昨日又飛鳥傳來消息,夙曷已經殺了猴王,正拿小猴子打牙祭,過兩日便會南下,因此近日我們才加緊巡視,提防夙曷的妖衆。”
“妖衆?他還有跟随者?”
妖可不像是人類那般容易從衆,容易臣服,夙曷吞噬族人,犯下不可彌補的大錯,他們族中還會有妖跟随他嗎?
“這個還不清楚,飛鳥只說,看見黑壓壓一片,我想,既然是黑壓壓的,想必不只他一人吧。”
南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這些不是她一個外人能管的。
“我來是想求一碗人參血,我的同伴受傷了。”
“啊,你說千歲,”虎妖嘆了口氣,“你來的不巧,前些日子千歲被帶回來的時候被發現重傷,時日無多,已經化作原形,兩位族長如今聯盟,已經把人參分了,修為大漲.......”
南栀驚呆了。
這、這麽快???
“可曾留下一些人參須?”南栀問道。
“這個......都被我們分掉了。”
南栀:“......”
完了。
人參被吃掉了,雖然有點可憐,但是,他都被吃得一幹二淨了,她拿什麽救陸陸?
“這......”虎妖心地淳樸,看她着急的樣子,心裏頗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也是被分到一塊肉的,于是他想了想,提議:“聽說你是山栀,也算藥材一類,你用自己的血可以救嗎?”
南栀摸着下巴想了會兒。
其實可能......有點用。
雖然她原身沒了,但是她修為還在,說不定,給人類一些修為能有些作用?
那她跑這麽遠過來幹什麽???
都走到入口了,南栀停下腳步,“多謝虎兄指點,我還是回去吧。”
虎妖:“我送你一程,這路上都是些蜘蛛小蛇,平時為非作歹慣了,最近族長沒管他們,聽說鬧得挺兇。”
“那......謝謝虎兄了。”南栀感激道。
兩人正打算往山下走,忽然有兩只高大的虎妖夾着一個小姑娘走了過來,瞧見他們,朝她身邊這只虎妖招招手,“老五,過來幫幫忙,把這小狐貍丢下山去,這是族長的吩咐。”
老五看了看,指着小姑娘問:“你怎麽又來了,不是說了嗎,你們狐族被安排在另一座山上。”
小姑娘噘着嘴,一臉倔強,不回他的話。
南栀打量半晌,認出這是上次她見過的那只紅狐貍,身上氣息是一樣的。
老五接了任務,負責送她們兩個到山下。
路上耐不住南栀好奇的打量,小紅咬着牙問她:“看夠了嗎?”
南栀無辜眨眨眼,“沒呢,沒想到你化作人身是這個樣子。”
“哼。”小紅一撇腦袋,更不想理她了。
她也不願意化作人身,因為實在太幼稚了,那麽小小一只,細胳膊細腿的,兇青根本不會喜歡她這麽小的狐貍,但虎族都是化作人形示人,她一只狐貍,還是紅毛,鑽進去沒一會兒就會被捉出來。
但她已經好久沒見過兇青了,好不容易跑出來,只能冒險進去。
沒想到,這次直接被兇青逮住扔了出來。
送到山腳下,老五要回去了。
回去之前,還語重心長地對小紅說:“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們族長英明神武,一心只想着如何帶領族人,才不會跟一只狐貍談情說愛,有句話怎麽說來着,跨越種族的戀愛是不會有好果子吃的!”
南栀忍不住解釋:“是沒有‘好結果’。”
好像也差不多?
老五義正言辭地補充:“跨越種族的戀愛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小紅惡狠狠的瞪着南栀。
南栀:“......”
看她幹什麽呢,她只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老五走了,剩下她們兩個,尴尴尬尬的,一路沉默。
南栀話多,耐不住這種窒息的氛圍,主動挑起話題,“你見到兇青了,還不滿意嗎?”
小紅垂着小腦袋不說話。
南栀看着她比自己矮了半個腦袋,聖母心油然而生,忍不住對這只小狐貍多了幾分寬容心。
沒事,小狐貍嘛,才幾年修為啊,跟她這個小姑娘計較這麽多幹什麽?
她伸手揉揉她腦袋,安慰:“沒事,男人嘛,多追一會兒就好了,女追男,隔層紗,你信我。”
小紅煩躁的拉下她的手,“我沒擔心這個,我只是怕......他等不到喜歡上我的那天了。”
南栀驚訝睜大眼睛,“難道你已經知道夙曷來犯.......”
“他中了附心咒,近日又是大戰,都是蛟族來犯,附心咒被壓抑了這麽久,萬一發作,後果不堪設想.......”
南栀不在意的擺擺手,“沒事啦,附心咒這玩意我知道,就是心火攻心,沒這麽嚴重的。”
“你懂什麽!”小紅又瞪她,一雙大眼睛黑葡萄似的,“附心咒,随心而動,他要是濫情還好了,偶爾發作身體更能适應附心咒,要是長久壓抑,一朝發作,就會要人性命。”
南栀:“......”
這就是她的知識盲區了。
啊,那些狡猾的巫族人,都怪他們行事隐蔽,她妖譜上都沒這麽多記載,她還誤人子弟......
嘤嘤嘤。
她再也不會在專業範圍之外的事指導別人了。
“那你還去撩撥他,不怕他當場發作嗎?”南栀想到這個,心想終于能找回自己的面子。
小紅更氣了,“你懂什麽!我是去救他的,只是.......”
“嗯?”南栀不解。
“他不要我的心罷了。”
這就很那啥了。
主動獻上去都不要,這只老虎有點正直過頭了吧。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南栀問她。
“我也不知道。”
正好碰到她需要用的藥草,南栀停下來,一邊摘一邊給她做情感指導。
“其實吧,也沒必要這麽執着,他又不喜歡你,你就過好自己的就好了,沒必要總是跟着他跑,是不是?”
小紅也蹲下來,幫她采草藥。
“你懂什麽。”她說,“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你個老妖怪是不會懂的。”
老妖怪南栀:“.......”
這小屁孩沒救了,愛咋咋地吧,她不管了。
再說,如今夙曷吞噬了猴族,修為更是大漲,還有跟随的妖衆,虎狼兩族定不是對手,覆滅就在朝夕之間,都是快要死的人了,幹點讓自己快樂的是不好麽?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南栀采完草藥,跟小紅分別,小紅可能還會在這山頭亂竄,試圖找機會進入虎穴,多看兇青一眼,而她,也要回去救人了。
算算時辰,也到了陸陸換藥的時候。
再次使用法術,南栀到小木屋門口,差點一腳沒站穩倒下去。
她摸摸自己亂跳的心髒,安慰自己:沒事,都是要死的人了,丢點修為沒啥的。
她來這個世界的目的,不也是找死麽?
推開門,屋內沒有人,南栀想他應該是去找食物了,她記得她留了紙條來着,陸陸應該看見了。
火堆依舊燒着,藥也喝完了,南栀自己配了一副方子,放在藥罐裏慢慢煎,等煮開了,她看了眼手邊的小刀,又看了看門口,沒人,稍稍放心些,拿起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做好消毒工作,才在自己手心比劃兩下。
哎,自|殘這種事,還是挺需要勇氣的哦。
南栀一咬牙,使了點勁,小刀鋒利,多虧陸陸沒事就在角落磨刀,很快,手心就劃開一個口子,血珠往外冒,南栀怕浪費,連忙把手放到藥罐子上,滴下幾滴,被上來的水汽燙到,手一縮,好幾滴都落在了地板上。
南栀心疼死了。
這是她好幾十年的修為呢。
只能手離遠點,又擠了一點,再用小刀在藥罐子裏攪和兩下,也別浪費刀上的血。
真·勤儉持家·南栀。
做完這些,手上的血早就幹了,她也發現,原來自己凝血功能竟然這麽強大。
這些血,應該夠陸陸骨頭長好了吧?
南栀托着臉看着藥罐子裏冒出的小氣泡,心裏說不出的放松。
過了會兒,陸爻回來了。
帶着不少水果蔬菜,看見她,問:“吃什麽?”
南栀想了想,“還有雞湯嗎?”
“有。”
“那喝雞湯吧。”
她開始剛獻完血呢,需要好好補一補。
陸爻放下水果蔬菜,去廚房弄雞湯。
南栀看他右手基本上沒怎麽動,一想到一個傷員要給她做飯生活,心裏就愧疚得不行,連忙趕上去,“我自己盛,你休息會兒吧,傷還沒好呢。”
她沒下過廚,之前來廚房都是在搜刮東西,剛剛割的是左手,傷口也不深,只是有點疼,并不影響她做事。
自己給自己盛了一碗香噴噴的雞湯,南栀還懂事的給他也盛了一碗。
兩人坐在餐桌前,南栀啃着骨頭,看他左手拿筷子姿勢标準,沒有半點不适應,驚訝睜大了眼睛。
“你左手也會用嗎?左撇子?”
一般人右手是常用手,左手能使這麽好,應該是左撇子吧。
陸爻吃完肉,端起碗喝了口湯。
“沒有,我兩只手都一樣。”
南栀眼中立馬亮起羨慕的光。
她憂桑的看着自己的左手,“我就不行,這麽多年了,左手還是跟廢掉了一樣,做不了什麽。”
他擡眼看過去,發現她手心有一條紅線,皺起眉,“你手怎麽了?被虎妖欺負了?”
“啊,沒有沒有,”南栀立馬縮回手,心虛的不行,“他們挺好的,還送我到山下,可能是采草藥的時候被劃破了吧,很快就會好的。”
陸爻沒再問。
來到木屋,生活好像就只剩下了生火、做飯、睡覺,哦,對于陸爻來說,還有治療。
他那件唯一的短袖破掉了,穿不了,南栀翻箱倒櫃找出了針線包,衣服洗幹淨曬幹後,她如臨大敵般坐在竹床上,眯着眼穿針,好半天才把線穿進去,眼睛都快眯成一條縫。
難道她才三千歲就要老了嗎......
縫衣服也是個技術活。
第一次,她忘了在線尾巴上打個結,縫了半天最後一扯,把線全扯出來了。
陸爻在一邊喝着藥,看見她一臉懵逼,彎了彎嘴角。
第二次,南栀吸取教訓,提前打好了結,才繼續縫。
這次很成功,唯一的缺點就是.......她走線走的不是很好看,歪歪曲曲的。
欣賞完自己作品的南栀哭出了聲。
“陸陸,我對不起你......”
她是個廢物,連縫衣服都不會嘤嘤嘤。
縫衣服之前兩人花了好大力氣把竹床搬到了屋子角落,這樣兩面靠着牆,人坐上去就有了靠着的地方,不至于幹坐着比較累,陸爻身高腿長,端着一碗藥,因為太苦,半天都喝不下去,靠在牆上,看見她咦嗚嗚咦地哼唧,伸手摸摸她腦袋。
“沒事,能穿。”
南栀一抹眼淚,“算了,我看人參衣櫃裏還有好多衣服,穿那個吧,這個實在太醜了。”
陸爻似乎不太樂意。
他不喜歡穿別人的衣服,味道不一樣,他嫌棄。
但南栀動作很快,已經穿好了鞋子,準備上樓去找衣服。
陸爻又覺得,她這麽辛苦去替他找,好像穿一穿也沒什麽。
但她剛下竹床,想起什麽,又坐了上來,一雙小短腿在空中晃悠兩下。
“算了,好像不太吉利。”
“嗯?”
“人參死了,被兇青和白乹吃掉了,按照人類的習俗,死人的衣服好像都要燒掉。”
說起來好像有些傷感,南栀拿起邊上的水壺,喝了口水緩緩。
雖然她也不喜歡人參,明明就是一只小妖,還給自己起“千歲”這樣的名字,還通風報信,讓兇青來抓她,表面善良,心裏卻詭計多端,但他也是她的同類,跟自己從前是一樣的下場。
這麽一想,回憶起自己曾經屈辱的歷史,南栀在心裏深深嘆了口氣。
她抱着自己的小水壺,看向他,“陸陸,如果我死了,是不是我的小水壺,涼鞋也會被燒掉?”
陸爻剛一口灌下了藥,苦的他一瞬間失去了味覺,但一聽她這麽說,那些咽到肚子裏的苦藥卻開始翻漿倒滾。
為什麽人死了,就要燒掉曾經他用過的東西呢?為了避免還活在世上的人觸景傷情?
這種斷舍離,也太殘忍了。
如果她死了,她希望自己的小水壺能一直留着,埋在地裏也好,總之不要燒掉。
“不會的,”陸爻看着她,“你不會死的。”
南栀垂下眼,小聲嘀咕:“誰知道呢。”
做完針線活,不知道是獻完血都容易犯困還是因為觸及到了一個傷感的話題,南栀有點困,躺在清涼的竹床上很快就睡過去。
竹床夠大,她原本就小,占不了太多位置,陸爻坐在床尾,後背靠着牆壁,手裏還端着那個喝藥的小碗,眼睛盯着碗裏殘餘的藥渣,不知道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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