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榮譽
榮譽
男人清冽的嗓音如同一盆冷水陡然潑下。
溫月澄的唇瓣有些幹澀,她慌亂移開了視線,下意識地便要掙脫他的手臂往後退。
但只是往後一步,腳踝處鑽心的疼痛使她不受控地輕呼了一聲,擰眉扶着腳腕再次蹲下身。
一道黑影随之與她的影子交疊。
溫月澄讷讷看着蹲下身的男人,他的頭發一如既往的黑,五官的輪廓利落分明,比記憶中的模樣多了些成熟。
直到腳踝處再次傳來疼痛,溫月澄有些怔愣地看着他的動作。
男人半蹲在她的面前,那雙骨骼分明的手正輕捏着她的腳踝。
“疼?”他掀起眼皮,溫月澄點了點頭,在觸上男人看過來的瞳仁時,她張了張嘴,喉間夾雜着些許幹澀,“有點。”
“月澄——”
她的話音一落,葉倩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越了過來。
溫月澄抽回思緒,葉倩的身邊還跟着一個男人,兩人看上去有些着急。
“我說你怎麽接個人,自己還沒回來,這是怎麽了?”
葉倩的丈夫張明洲是醫生,他一眼看出了發生的情況。
“是扭到了?”
溫月澄正要點頭,只見張明洲的視線越過她,到了一邊的男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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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譽,小溫的腳嚴重嗎?”
他的話使得溫月澄整個人一僵,不等她反應,身邊的男人已經淡聲回答。
“應該只是扭傷。”
“那後面跳舞會有影響嗎?”
葉倩接替着問,她的語氣有些着急,連帶着溫月澄也湧起了一絲緊張。
她一回過頭,便猝不及防地撞進了遲譽漆黑的眼底。
“先去醫院做個ct比較好,确保一下有沒有骨折。”
他的話使葉倩眉頭再次擰起,這裏的比賽她走不開。
許是看出她的為難,溫月澄溫聲道,“葉老師,你快進去吧,我先去一趟醫院。”
葉倩看上去還是不放心,身邊的張明洲倒是出了個注意,“遲譽,正巧你也不愛看演出,要不你帶月澄回一趟醫院吧?”
原本還半蹲着的男人眉梢一擡,只見張明洲這老頭一臉理所當然,完全忘了這場演出還是他要求遲譽來的。
美名其曰給他老婆葉倩撐場面。
溫月澄的手在不經意間攥緊了裙擺,她看着眼前那張熟悉的面龐,聲音輕而微澀,“不用麻煩——”
“行。”
男人的聲音一并響起。
溫月澄的心跳頓時漏了半拍,遲譽将她微微怔愣的神情盡收眼底,他斂眉站起身,寡淡的嗓音再次重複了一遍。
“我帶她去。”
有遲譽在,葉倩顯然放心了不少。
一直到坐在了遲譽的車上,溫月澄還有些懵懵地沒反應過來。
畢業九年,她居然再次遇到了遲譽。
前方的駕駛座上,男人有些懶散地扶着方向盤,黑色的襯衫挽起半截,手臂肌理利落而分明。
後視鏡裏的男人神情散淡,他眉骨很深,雙眼皮下的那雙桃花眼好似透着些漫不經心,側臉輪廓幹淨而利落。
只有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溫月澄才敢如此小心又貪婪地看着他。
無論是九年前,還是現在。
“姐姐。”
一道氣音在耳邊響起,溫月澄慢半拍地抽回神,只見身邊兩雙眼睛正圓溜溜地看着她。
“怎麽了?”她溫聲應着,還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駕駛座上的男人。
裴奕安憋了好久,不能在大人說話時插嘴就算了,連他剛爬上車的那一刻,就被遲譽淡聲警告了一番——
“別吵人家。”
“你的腳還疼嗎?”
裴奕安的包子臉看上去很是擔心,腳踝處的疼痛總是一陣一陣的,溫月澄習慣性地彎起唇,“也還好。”
對跳舞的人來說,這些都是家常便飯。
雖然這次的扭傷是個烏龍。
“姐姐,我懂的。”
“嗯?”溫月澄眨了眨眼,只見裴奕安的包子臉緊緊皺着,“我打針的時候也很疼。”
“但我是男子漢,所以每次都會故作淡定。”他說着,一邊還滿臉我懂的表情,“姐姐,你也很堅強。”
被一個小朋友誇堅強,溫月澄忍不住彎了下唇。
“而且,你不用怕,我舅舅是個很厲害的醫生,等會兒讓他給你治。”
聽着後頭小孩兒的話,遲譽漫不經心地掀了下眼皮,後視鏡裏,一雙漂亮的眼睛慌張移開了視線。
“裴奕安,也不問問我的意見?”
男人的聲音懶散拖着,溫月澄下意識地蜷了蜷手指,裴奕安不滿的嗓音響徹整個車廂。
“舅舅,再怎麽說也是你把姐姐吓到的。”
?
遲譽像是氣笑般,他淡淡看向後視鏡裏的一大一小,只見裴奕安故作成熟地雙手環抱,“舅舅,我可是目擊者,你如果不幫姐姐治,就叫肇事逃逸。”
“罪加一等!”
什麽亂七八糟的。
“以後別老去找譚恕學這些東西。”後視鏡裏的女人輕輕彎起眉眼,遲譽淡淡收回視線,單手打了個利落的方向盤。
“更何況,我這不是正在贖罪的路上嗎。”
“......”
這麽一鬧,車裏的氣氛也緩解了不少。
一路上裴奕安的小嘴便叭叭沒停下來過,溫月澄知曉了他的年齡,也知曉了這只叫少爺的狗是只隕石邊牧。
聽它說脾氣大得很,口味也很叼,一有不順心就會冷冷睨着你。
一般情況下還不讓人摸,尤其是生氣的時候,無論你怎麽哄都不給一個眼神。
唯獨在遲譽面前,這位少爺的脾氣會收斂一點。甚至有時候明明還在生氣,見到遲譽不來摸自己,還會傲嬌地擡着下巴去蹭人。
溫月澄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兩秒後,她還是忍不住地摸了摸腳下的一團毛茸茸。
少爺在不知何時就窩在了溫月澄的腳邊,一直爪子輕輕搭在她的鞋上,那雙剔透的藍寶石瞳仁更是淡淡看着她許久。
一副高高在上,卻有些傲嬌的模樣。
對于溫月澄的撫摸,少爺沒有一點反抗,甚至還十分配合地擡起了腦袋。
溫月澄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疑惑,“它真的...很難相處嗎?”
挺溫和的呀。
每天都追在少爺身後跑還得不到一張正面狗臉的裴奕安:“......你個見色忘友的壞狗!”
溫月澄:“......”
透過後視鏡,遲譽輕睨了眼一反常态的狗,視線又落在低頭摸狗的那張臉上。
黑長發被她別在耳後,幾縷碎發落在額間,皮膚白得透亮,眉眼柔和,紅唇也淺淺彎起了弧度。
安靜溫柔,卻不失勾人的美。
似乎,還有點眼熟。
-
這個點,醫院依舊燈火通明。
溫月澄做完ct出來時,裴奕安跑出去買吃的了,而遲譽在辦公室裏看報告。
透明的玻璃窗上貼着此間辦公室的醫生名——
【江夏醫院——遲譽,骨科】
而往裏看去,男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眼睛,鼻梁高而挺,他沒有重新穿上白大褂,神情卻是極為專注。
溫月澄只是看了一小會兒,她沒打算進去打擾。
空空蕩蕩的走廊裏,她的思緒開始飄散。
其實這些年,她有從一些同學那裏聽說,尖子班的那個遲譽,現在是個骨科醫生。
所有人都沒想到,遲譽會成為一個醫生,溫月澄也不例外。
在不知何時,溫月澄的視線突然落在了一個地方,她放空的思緒才淺淺拉了回來。
等到反應過來時,溫月澄已經來到了照片牆的面前。
這裏貼着江夏醫院的所有醫生。
溫月澄的目光一動不動地落在右上角處,照片裏的男人穿着白大褂,黑發濃而密,俊朗的眉骨下雙眼皮很深。
那雙記憶裏總是似笑非笑的桃花眼透着些鋒芒銳利,就這麽淡然望着鏡頭,疏離又清冷。
而再往下,是遲譽的簡介。
【江夏醫院——遲譽,骨科醫生。
27歲,雲大研究生。】
以及他所有獲得過的獎,參與過的大型手術,亦或者是發表過的文章。
溫月澄微微仰着頭,空曠安靜的走廊裏,她看了很久。
曾經,她也是這麽看着學校的榮譽牆。
有時是他獲的獎,又或者是因為年級第一的名頭。
遲譽的名字幾乎沒有從上面撤下來過,他的照片在榮譽牆上高高挂起,陽光也總是偏愛于他那張肆意的面龐。
溫月澄唯有的一次上榜,是那次的全國藝術大賽。
江夏中學着重于文化課,藝術生就算獲獎也只是淺淺發了一張獎狀表揚。
直到那次,溫月澄在國際芭蕾舞賽上獲得的金獎為江夏中學帶來了又一波的名氣。
在那漆紅的榮譽牆上,少女的照片和名字緊挨于男生旁邊。
一個是年級第一,一個是剛獲得金獎的藝術生。
在圍觀熱鬧的學生之外,溫月澄微仰着視線看了許久。
人群很快散去,直到眼睛有些泛酸,溫月澄抱着書本準備離開。
“哎阿譽,你旁邊的位置換人了哎——”
溫月澄的腳步就這麽生生頓住,她的後脊僵硬,幾個少年似乎都沒注意到一旁的她。
“哎,你說她是叫溫月澄,還是和楊澄一樣,念dèng啊?”
“女孩子不可能叫dèng吧?但感覺還是橙子的橙比較好聽。”
對于她名字裏的澄,以往也有同學會和她開玩笑。
“溫、月、澄。”
這聲音如同咬碎了一顆薄荷糖,“cheng”字尾音拖着些随意,咬字卻十分清晰好聽,使人根本無法忽視。
溫月澄的手指蜷緊了書本,她背對着幾人,能察覺到幾個男生的走近。
男生慢悠悠地念着屬于她的榮譽。
周遭的一切忽遠忽近不真切,直至上課鈴響的那一刻,那道松散清冽的嗓音在溫月澄心底掀起了層層漣漪,久久不能平複——
“确實挺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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