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影子

影子

溫月澄穿過後臺的人群,她長舒了一口氣,砰砰的心跳還未平靜。

“姐姐。”

一道怯生生,又很輕的聲音跟在她的後頭。

溫月澄頓住腳步,只見一個瘦瘦小小的,皮膚卻白得有些病态的小姑娘,她紮着兩根不對稱的羊角辮,雙手抱着一個手機,仰起視線看上去有些緊張。

她下意識地蹲下身和她說話:“怎麽了?”

“姐姐,請問可以和你合照嗎?”

小姑娘烏黑的眼睛顫了顫,溫月澄這才發現,江夏雖剛入秋,可天氣還是燥熱的。

眼前的這個小姑娘卻是穿了長袖長褲,全身上下,除了臉,脖子、手還有腳踝,都被包裹的嚴嚴實實。

溫月澄也不去好奇她的隐私,她聲音溫柔:“當然可以。”

小姑娘拿着手機,她像是對電子産品有些生疏,溫月澄耐心等了她一會兒,在她拿着手機有些費力想伸直胳膊時,她柔聲問:“要不我來拿?”

她像是糾結了一會兒,葡萄般的圓眼眨了眨,最終還是答應。

溫月澄按下快門的那一刻,小姑娘的表情有些僵硬,幾乎都是抿着唇的模樣。

“謝謝姐姐。”

連拍了幾張,溫月澄都沒來得及說一句話,小姑娘直接從她手上拿走了手機,随即頭也不會地跑了。

那小小一團的身影,看上去莫名有些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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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月澄心底湧起了一絲怪異的感覺,不等多想,一道有些陌生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

她站起身,只見一張略微熟悉的面孔。

女人一頭波浪卷,笑起來時眉眼宛如彎起了一對月牙,她紅唇微張,遲疑道:“辛淺?”

辛淺一如高中時般自來熟,她和身邊的人打了聲招呼,随即走到溫月澄身邊。

“好久不見呀。”

溫月澄也覺得巧,她記得辛淺不愛文藝類的演出,有這個時間,她好像更愛追偶像劇。

“沒辦法,今天我家屬也演出。”她笑着說。

“家屬?”溫月澄有些好奇,今天參演的劇團除了江夏歌劇院,還有的便是江夏老年團的演出。

辛淺點了點頭,還不等說什麽,她突然朝着溫月澄身後招了招手——

“弟弟,這裏!”

弟弟...溫月澄奇怪地轉過身,她記得辛淺是獨生子女啊....

“淺淺——師姐?”

郭融眨了眨眼,似乎也沒料到她會和辛淺認識。

溫月澄震驚的程度不低于他,她紅唇微張,看着眼前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眉眼間都透着親昵與甜蜜。

她突然反應過來,辛淺喊的弟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密稱。

許是看出了溫月澄的驚訝,辛淺勾着郭融的手,一點兒也不把她當外人,“以前在學校想着那些男生幼稚又無聊,想着以後要找個成熟點的。”

“直到現在才發現,弟弟是真香啊。”

她也不避着人,郭融在她面前竟沒有往日那般大大咧咧,溫月澄見他隐隐翹起了嘴角,意識到她含笑的視線,郭融清了清嗓子,捏着拳頭放在嘴邊故作正經。

“那不一樣,師姐就不喜歡比她小的。”

他還記得那次的選擇問答,辛淺又想起那張合照,她好奇,才剛剛啓唇,一道清越好聽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溫月澄。”

辛淺和郭融齊齊回過頭去,只見男人身高腿長,他今天穿了幹淨的白襯衫,姿态有些松懶,濃密的黑發之下眼皮懶懶耷拉着,那雙淡漠的桃花眼像是斂去了鋒銳,就這麽靜靜看向他們。

他停在了距離他們兩三步的位置,漆黑一團的視線漸漸落在溫月澄一人之上,“裴奕安他們在外面等你。”

辛淺和郭融對視了一眼,她漂亮的眼裏突然湧起一絲戲谑,“遲譽,這麽久不見,忽視老同學不太好吧?”

聽着她含笑的話,遲譽了擡起眉梢,空氣将近靜默了半分鐘,他像是終于想起來,表情沒什麽變化地應了一聲:“辛淺?”

辛淺哼哼兩聲,她雙手環抱着:“沒直接認出老同學,倒是你和月澄,好像挺熟啊?”

聽着她的話,遲譽雙手插在兜裏,他輕輕牽了下嘴角,卻是沒有一點否認。

觸上男人漆黑如深潭的眸子,溫月澄卻像是被燙了一下。

她有些不自在地捋了下頭發,辛淺兩人也不打擾他們朋友的聚會,只是在離開前提了一嘴校友會的事。

遲譽的表情沒什麽變化,卻也沒直接答應:“我盡量騰出時間。”

“以前是誰都能看見的全校第一,現在,你可是大忙人啊遲醫生。”

聽着她的打趣,遲譽也只是輕彎了下嘴角。他擡步走到還穿着芭蕾服的女人身邊,溫月澄側着頭和辛淺又說了兩句,随後和遲譽朝着反方向走去。

兩人靠得不是很近,可身後的影子卻被拖拽相碰在一起。

溫月澄像是有些急,她下意識地仰頭問了聲現在幾點,只見男人身高腿長,步子卻不是邁得很大。

他側着頭,漆黑的視線輕垂着,語調卻是慢悠悠,透着些若有若無,難以察覺的柔和。

“還早,別急。”

辛淺的視線遲遲未收回,郭融奇怪地問了一嘴。

“沒什麽。”她的眼神宛如一場電影的觀衆,眉眼也彎起了一些笑意,“就是好像,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秘密。”

......

溫月澄跟着遲譽出來時,昏黃的夕陽已經暈滿了整個江夏劇院。

裴奕安趴在窗口探出了一個腦袋,“月澄姐姐!”

連書舒的目光從手機裏擡起,見兩人上了車,她身體微微往前,“正好我發小剛回國,在江夏新開了家餐館,咱們晚上就去那慶祝月澄演出成功呗?”

幾人都沒什麽意見,溫月澄系好安全帶,窗外車影劃過,她随口問道:“你發小不是開修車廠的嗎?”

連書舒頭也不擡,摟着倆小孩兒在看娛樂八卦:“是啊,他們這種敗家子,可能錢多沒地方花了吧,正好一會兒讓我去審判他一下。”

餐廳離得不遠,幾人看着這富麗堂皇的裝修,總算相信了連書舒所說的敗家。

一直往裏走去,接待的服務員将他們引到了最裏頭的包廂,“老板已經在裏面等各位了。”

“沈尋!”

圓桌靠窗的位置,外頭的溪水涓涓而流。

男人吊兒郎當地翹着二郎腿,他雙手橫拿着手機,像是還在專注手機裏的游戲。

聽見連書舒的聲音,也只是有些敷衍地擡了下頭,連幾人的模樣也沒瞧清。

“來了啊!随便坐——我靠!偷襲我!”

他激動到整個人一震,月寧抓緊了溫月澄的袖子,一時間躊躇着不敢走過去。

“舒舒姐姐,哥哥他怎麽了?”裴奕安似乎從沒見到過玩游戲如此亢奮的人,連書舒有些嫌棄地輕啧了一聲,帶着小孩兒坐到了靠裏的位置。

“不用理他,他有病。”

“哎說什麽呢?”沈尋雖沒擡起眼,卻還是拿高了手機,不忘招待他們:“你們想吃什麽随便點啊,舒舒的朋友就是我朋友。”

他雖是這麽說,可因為他的在場,幾人倒是顯得有些尴尬。

遲譽看了眼溫柔和小姑娘說話的溫月澄,他撩起眼皮,雙手插着兜擡步走到沈尋身邊,狹長的桃花眼就這麽淡淡垂落在他的手機上。

“沈尋,你怎麽還是總被小兵追着打?”

“什麽被追着打!我這是戰術!你——遲譽?”

沈尋激昂的語氣差點破音,他瞪大了眼,只見遲譽懶洋洋地拉開了他身邊的位置,語氣慢悠悠道:“好久不見啊。”

幾人似乎都沒料到他們認識,溫月澄定定看了沈尋很久,腦中一個熟悉的面孔逐漸有些清晰。

是高中時,總和遲譽、譚頃越混在一起的少年,和這兩人比起來,沈尋總是上蹿下跳的,顯得有些過于活潑。

偶爾路過他們班級時,溫月澄能看到沈尋耷拉個腦袋被班主任訓話,而一牆之隔的班級裏,遲譽吊兒郎當地翹着二郎腿,笑看着好兄弟被罰。

“先不說別的了!遲譽!阿譽!譽哥!看在咱倆多年好兄弟又久別重逢,兄弟每天都在念叨你的份上,把我打下這局!”

“對面這狗逼就會在草叢蹲我!”

“你能不能別亂用詞?”

遲譽面無表情地踢了他一腳,沈尋含糊嗯嗯了兩聲,只見原本還翹着二郎腿,一副吊兒郎當公子哥樣的人已經蹲在了他身邊。

那眉峰都快頂到天了,脖頸也通紅,看上去莫名的氣急敗壞。

“好蠢。”連書舒忍不住地吐槽了一句,“怎麽跟個小學生一樣。”

裴奕安正和月寧的腦袋碰在一起看菜單,聞言,他回過頭,那肉肉的包子臉滿是認真:“舒舒姐,小學生不吵的。”

“......”

那兩人的游戲似乎還沒結束,趁着還未上菜,溫月澄要去一趟洗手間,裴奕安爬下了椅子,巴巴跟在了她身後。

洗手間外,溫月澄擦幹手,沒一會兒,小孩兒急沖沖地從裏頭跑出來,從洗手到擦幹,幾乎沒有一刻停留。

“別急。”溫月澄說道,只見裴奕安将紙巾扔進垃圾桶裏,那肉乎乎的小臉看上去有些可憐巴巴。

“好餓。”

他揉着肚子,小短腿噠噠噠越邁越快。

“月澄姐姐快點,我猜你也餓了,我餓沒關系,但不能讓你餓了。”

見着小孩兒一副想快點回去,卻又糾結又不放心,還時不時回頭看她的模樣,溫月澄終是笑着應下。

只是還未走兩步,一道試探性的聲音從後頭傳來——“溫老師?”

溫月澄回過頭去,只見男人原本還有些遲疑的面容露出了一絲笑意。

“徐老師?”

徐之毅來到她面前,他個子很高,又因為常年健身的緣故,身形也有些寬闊。

他撓了撓頭:“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人了。”

溫月澄慢吞吞地啊了一聲,她張了張嘴,半天只憋出兩個字:“好巧。”

徐之毅是樂園新的跆拳道老師,因為裴奕安的緣故,溫月澄和他見過幾次面,卻也是不熟。

“你今天是有演出嗎?”

這樣一個身形健壯的男人,語氣卻像是莫名放柔了,只是溫月澄總覺得有些別捏,她點了點頭,還未開口,徐之毅黑黢黢的眼裏亮着細碎星點。

“難怪,溫老師,你今天很漂亮。”

“......”

溫月澄有些不自然地捋了下頭發,她彎着恰到好處的淺笑,思緒卻有些放空。

裴奕安怎麽跑得這麽快.....

而另一邊,直到快回到包廂,裴奕安才發現溫月澄還沒跟上來。

小孩兒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往回跑去,稚嫩的臉上擰着些擔心,抿唇看上去分外正經。

萬一月澄姐姐迷路了....

噠噠跑着的小短腿突然頓在原地,他看着遠處的兩人,烏黑分明的眸子有些迷茫地眨了眨。

怎麽會是徐老師....

怎麽辦,徐老師好兇的....他一拳能把我打飛....

小孩兒正糾結着,一道影子從後頭将他籠罩。

“站着幹什麽?溫月澄呢?”

遲譽垂眼看着蹙眉好似很糾結的小不點,見着他,裴奕安瞳孔微微放大。

順着他目光轉移回來的方向,遲譽懶懶擡起眉梢,雙眼皮下的桃花眼漆黑寡淡。

溫月澄又一次擡手捋了下頭發,她唇角的弧度已有些僵硬,只見徐之毅目光灼灼,似乎還沒有停下交流的打算。

溫月澄眼神有些飄忽,正準備開口,一道清越,卻略微冷淡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溫月澄。”

遲譽雙手插着兜,漆黑的烏發之下眉骨俊朗,下颌輕擡着,那漆黑淡淡的桃花眼卻深得如同不可見底的漩渦。

裴奕安那小不點站在男人身邊,一邊還十分乖巧地和徐之毅打了一聲招呼:“徐老師好。”

徐之毅輕輕颔首,他看着莫名有些敵意的男人,視線移回到眼前的女人上。

溫月澄像是松了口氣,她抿着唇,淺淺勾起了一絲弧度:“徐老師,我還有點事,要先走了。”

女人的側臉柔和,精致的妝容下,眉眼間潋滟萬分,紅唇一張一合,讓人難以忽視。

在看到男人似乎還想說點什麽,莫名的,遲譽輕啧了一聲,随後擡起眼皮,嗓音淡到毫無波瀾——

“溫月澄,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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