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福條
福條
小姑娘顯然是誤會了什麽。
溫月澄解釋了一番,遲譽看到小姑娘像是松了一口起,卻又好像有些失望。
“那你們呢?”溫月澄問。
月寧下意識地看了眼身邊的男人,她乖乖回答:“我出去買書,碰到了譚恕哥。”
小姑娘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毛絨絨的帽子下露出了一雙烏黑剔透的眸子。
譚恕忽略遲譽那意味深長的視線,他擡起眼,那寡淡毫無波瀾的眸仁看向溫月澄。
“怕她不安全,就送她回來了。”
暖冬的照耀下,幾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
溫月澄因為他的話一頓,書店距離小區其實不遠,月寧幾乎是書店的常客了,這周圍的老板也都認識她,甚至可以說,那些大人是看着月寧長大的也不為過。
她的視線漸漸落在了那小姑娘身上。
溫月寧比譚恕矮了一個頭,她仰着視線,和譚恕說話時烏黑的眸仁閃爍着,聲音輕輕的,抱着奶茶的手也似乎緊了些。
溫月澄突然産生了一絲奇怪的感覺,不等細想,身邊的遲譽懶洋洋開口:“就讓你譚恕哥拿着吧,免費的勞動力。”
因為他的話,溫月澄才拉回了點思緒。
月寧也下意識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有些窘迫地擡起眼。
小姑娘不好意思總麻煩別人,她剛才,是想自己拿着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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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遲譽那意味深長的“譚恕哥”三個字,男人撩了下眼皮,漆黑的瞳孔淡淡,卻沒有跟他說一句話。
倒是僅一秒,他收回了視線,真的就将手裏的東西還給了小姑娘。
“有什麽不懂的題可以問我,我先走了。”
譚恕朝幾人颔首,只是還未邁出腳步,溫月澄喊住了他:“譚恕哥,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去普安寺?”
她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溫月澄看見月寧的眼睛微微一亮,幾乎是下意識地看向了身邊的男人。
遲譽自然也注意到了小姑娘的神情,他挑眉,慢悠悠道:“你一個人過年多可憐,譚恕,就跟我們一起呗。”
這人一手牽着溫月澄,語氣散漫,這模樣看上去莫名有些刺眼。
譚恕的臉色淡漠,他只是頓了下,從溫月寧手中拿過了那塑料袋。
他朝溫月澄微微颔首,随後垂眉,看着有些怔愣的小姑娘,“我來拿。”
新年的尾巴,普安寺依舊有許多人。
樹枝上挂滿了祈禱的福條,高香的灰燼散入空氣中,石臺階上還留存着鞭炮的殘痕。
以往都是溫家一起來普安寺的,溫月澄和妹妹跟在父母後面拜着高香,祈禱着月寧能夠身體健康,祈禱着所有人都能平平安安。
遲譽雖漫不經心慣了,但來到佛祖面前,溫月澄看到他閉着眼,竟格外虔誠。
而視線一轉,譚恕也是如此。
往日裏,在法庭上冷淡狠絕的男人在此時雙手捏着高香,隔着冷淡的金絲邊眼鏡,他眉眼間蘊繞着若有若無的真誠。
我點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難平。
溫月澄莫名想到了這句詩。
在這虔誠的寺廟裏,他們心底,似乎都藏着些什麽。
他們似乎,都在渴望着佛祖的救贖。
拜完佛,四人一同去吃了廟裏的齋飯。
普安寺前的大樹是香客去挂祈福條的地方,在這之前,溫月澄幾人先去小師傅那取了福條。
沙沙作響的大樹下,幾人圍着一個小圓桌。
溫月澄和月寧埋頭寫得很慢,遲譽很早就寫好,他先一步将橫條綁在了紙條上,颀長的身影站在大樹前,背影在這暖冬之下,安靜而挺拔。
不知何時,身邊落下了一道陰影。
譚恕擡起手,那紅色的飄帶被風吹動,遲譽一擡眼,便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直到他綁好,譚恕輕扶了一下金絲邊的眼鏡,視線遲遲未能收回。
“阿越要是知道,這麽多年你那上面終于不是只寫他一人了,應該還挺高興。”
譚恕沒有忽略剛才在遲譽的紅條上看到的內容,溫月澄的名字一筆一畫被寫得很認真。
遲譽牽了牽嘴角,譚恕的視線收回,不知過了多久,他聲音寡淡地開口——
“這麽多年,他們應該很想我了。”
眼前的樹枝被風吹動,福條交纏,有些未系緊的被吹掉下來。
遲譽看着廟裏的小師傅趕忙過來撿起了掉落的福條,嘴裏還念念叨叨:“怎麽被吹掉了呢,掉下來佛祖就看不見了。”
一直到小師傅離開,遲譽的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裏,他狹長的眼尾斂去了銳利。
“阿越最怕你這個冷冰塊了,別自作多情。”
兩個男人就這麽并肩站在一旁,面上的神情卻沒一點變化。
溫月澄狐疑地看了他們一眼,她拿着紅色的祈福條,視線尋找了一下空餘的位置。
“要不要幫你?”
遲譽走到她身邊,底下的紅條格外擁擠,略高的位置還有些空曠,她卻夠不到。
想了想,溫月澄搖頭:“還是自己系比較有誠意。”
遲譽也不勉強,他慢悠悠地跟在人後頭,看着她費力找到了一個位置,微微墊着腳系紅條。
風吹起的那一瞬間,遲譽看到了滿滿黑色的筆記。
直到她系好,男人牽着她的手出來,語氣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溫老師,寫了這麽多?”
溫月澄像是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擡手捋了下頭發,擡起的眼睛又黑又亮。
“其實沒有變化,和以前許的願望是一樣的。”
這麽多年,除了許願父母和月寧身體健康,還有就是,她希望那個少年能永遠順遂,能夠平平安安。
直至今日,她和遲譽在一起,溫月澄也依舊希望,他能順順遂遂,平安快樂。
這是她每一年的願望。
遲譽正耐心聽着她講話,在離開祈福樹前,他拉住了女人的手腕。
溫月澄剛想問怎麽了,只見他拿出了一個紅色的小錢袋子,他兩手拉開,從裏頭拿出了一條手串。
溫月澄到了嘴邊的話瞬間滞住,遲譽輕握着她的手腕,将那串檀香木的手鏈戴了進去。
“聽廟裏的小師傅說,開過光,能保佑事事順遂。”
給她戴好後,男人的手往下,直接與她十指相扣着。
溫月澄看着那串雕刻細膩的手串,她彎唇:“你居然會信這些?”
遲譽像是又變回了那漫不經心的模樣,他垂眼看向身邊的人:“是啊。”
“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當然要好好護着,也想請佛祖多保佑保佑。”
溫月澄因為他的話笑彎了唇,相依的情侶走在前方,黑色與白色,一高一矮的背影格外相配。
譚恕的視線從前面兩人的背影收回,寺廟裏香火缭繞,他模樣依舊淡漠。
“譚恕哥?”
身邊,月寧輕輕喊了他一聲。
譚恕垂眼,只見小姑娘咬了下唇,像是糾結了一番。
他耐心等着她說話,男人的視線漆黑深邃,溫月寧臉頰稍燙,她顫着眼睫拿出了一個東西。
“就是…多買了一串…”
小姑娘的手白皙,掌心安安靜靜地躺着一串檀香木的手串,與其他不同的是,這手串上多了一顆黑色的小珠子。
“小師傅說,這個是除妖降魔,消除心中雜念的。”
她一邊說着,還時不時地擡起眼看他,磕磕絆絆,紅唇也下意識地輕抿着:“我多求來的…不知道送給誰..”
“譚恕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這個——”
她遞到了男人面前,譚恕垂眼靜靜看着他掌心的東西。
作為律師,譚恕最能分辨出人的謊言,小姑娘的演技實在拙劣,那雙烏黑的眼裏還透着些緊張。
許是因為他的沉默,溫月寧的手指下意識蜷了蜷,她聲音很輕,還透着失落:“沒關系,這個我可以——”
自己戴三個字還沒說出口,男人從她手心拿過了手串,他的指尖微涼,溫月寧看到他戴在了手腕處,還将手伸了出來,示意她看。
男人的手寬大,手背上青筋微顯,腕骨的檀香串不大不小,隐隐藏在黑色袖口處,而視線往上,與他那白色的玉扳指有些莫名相配。
“送出去的東西,怎麽還有收回的道理呢?”
男人的嗓音低沉磁性,溫月寧擡起眼,卻撞入了他輕垂的視線裏。
看着小姑娘略微怔愣的神情,譚恕輕輕彎了下嘴角:“已經很多年沒有人送我東西了。”
“月寧,謝謝。”
過完年,《星舞秀》的第一期節目就要開播,預告片一出來,粉絲開始成群結隊地刷着屏,對于她這個唯一的素人也開始不斷湧出猜測。
不關注芭蕾舞的一些粉絲自然不知道她,有猜測她是節目組要新捧的藝人,也有猜測她是不是有什麽背景。
但看這期節目的,不止是粉絲,還有一些舞者。
在看到她的名字時,他們的評論熱度不低于那些明星粉絲的。
【那是溫月澄啊!哪個跳芭蕾舞的不認識她!】
【她就是被老天喂飯吃!】
【有幸和小天鵝參加過比賽!她真的好美好厲害!姐姐加油!】
【只有我覺得這個小姐姐的鏡頭好少嗎?全都是齊姜姜大笑的鏡頭...】
關于【溫月澄是誰】這個話題只被頂熱了幾分鐘,随即又被某女演員在節目中的神顏熱搜給刷了下去。
對于這個小插曲,溫月澄并沒注意到。
節目是晚上正式開播,遲醫生臨時加班,溫月澄就坐在他的車裏,抱着手機思考着下一期錄制是要跳的曲目。
下一期正式進入了pk賽,節目組給出了關鍵詞——唯一。
要跳一首,和唯一相關的舞蹈。
正思考着,窗戶突然開始落下顆顆水珠。她擡起視線,只見天色在不知什麽時候暗了下來,陰沉沉的,雷電交加,大雨似乎随時會傾盆而來。
溫月澄蹙眉,遲譽的車停在醫院幾米外的位置,她記得昨天去時,遲譽的辦公室裏沒有傘。
外頭樹枝搖晃,風似乎要将人吹倒,趁着雨還沒下大,溫月澄推開車門,撐着傘快步走向醫院。
醫院裏的冷意似乎比外頭的更足些,溫月澄攏緊了大衣,她拿着濕漉漉的長柄雨傘,電梯一開,她從手機冷白的光線中擡起眼,要走出電梯的腳步卻怎麽也邁不出去。
一個裹着黑色羽絨服的男人,他兩手插在兜裏,黑色毛線帽下的眼睛直直看向她,那冷淡的瞳孔中沒有一絲波痕,幽深宛如無盡的深淵。
男人沒有戴口罩,明明是一張很陌生的面孔,溫月澄看着他,卻隐隐有一絲熟悉感。
那疑惑盤旋在心底,男人與她擦肩而過,在走出電梯門之時,她下意識地回過頭去,卻再次觸上了他冰冷,宛如毒蛇般的瞳仁。
溫月澄心跳倏地一緊,她抿緊了唇,才剛收回視線,眼前小跑過來一個護士,她手裏還拿着個單子,有些着急地看着她身後的方向。
“陳談嘉——你單子還沒拿!”
溫月澄的腳步就這麽被拽停在原地,她莫名回過頭去,只見那電梯被及時按了開關,銀色的門往兩側打開,從裏頭伸出了一只骨瘦如柴的手。
陳談嘉這個名字,是那天遲譽在警局提到過的。
走廊的前方,遲譽脫下了白大褂,一身溫柔的駝色大衣,身高腿長看起來十分氣質。
他似乎是看見了她,濃密的黑發之下,眉眼斂去了那慣有的銳利淡漠,唇角勾着若有若無的弧度,正大步朝她走來。
溫月澄試圖甩掉心底見到那男人怪異的感覺,但只是剛走了一步,她腳步生生釘在原地——
她想起來了!她知道那男人為什麽這麽熟悉了!
看着遲譽越來越近的身影,溫月澄腦中突然浮現出高中時,他和那個少年勾肩搭背的,陽光将他們的背影襯得肆意而張揚。
那熟悉感就是來于譚頃越。
而剛才那個男人,他的模樣竟和譚頃越的,有七八分相似。
注:文中的普安寺和現實的并不是一個哦,只是名字一樣而已。
“我點高香敬神明,抵我心中意難平。”——《己亥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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