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手術

手術

手術室外,溫月澄的腦海中不斷浮現着剛才的畫面。

月寧臉色煞白地陷入了昏迷,而遲譽,渾身是血倒在血泊中,一動不動…

溫月澄已經聽不清旁邊人說的話了,裴霜幾人接連趕來,兩個手術室離得不遠,她就這麽靜靜坐着,看着手術中那亮起的燈光許久,眼眶也幹澀紅腫。

這期間,護士匆匆從手術室裏出來:“病人大出血,你們先簽一下病危通知。”

“還有,病人家屬在嗎?他需要輸血。”

病危通知。

溫月澄一個恍惚差點摔倒,裴霜扶住了她,她正要開口她是家屬,一道低啞的聲音先一步道:“我是他哥,我們血型一樣。”

譚恕和遲譽的血型一樣,是他們小時候體檢時偶爾發現的。

男人的手腕處還包裹着紗布,他唇線拉得很直,面對護士的詢問沒有一絲猶豫。

譚恕跟着進去,溫月澄死死盯着手術室的燈,不知過了多久,她有些僵硬地轉身,看向另一邊的手術室。

月寧還沒出來。

冷寂的走廊裏透着滿滿壓抑,連書舒已經哭紅了眼睛,她看向那一直立着的女人。

她背影單薄到,像是被風一吹就會倒下。

譚恕出來了,他的臉色也虛弱了很多。時間一分一秒走得很慢,而在此時,一道燈光變為了綠色。

月寧被推了出來,溫月澄急急走過去,但因為站得太久,她腳踝一麻,踉跄着一下沒站穩。

還好連書舒及時扶住了她,厲教授摘下了口罩,他的聲音有些疲憊:“手術很成功。”

就這麽幾個字,溫月澄想扯下嘴角,卻發現沒有一絲力氣,但她懸起的心髒總算穩穩落下了些。

溫父溫母後怕地哭出了聲,溫月澄看着月寧緊閉的雙眼,她神色沒有一絲變化,随後動作極緩地轉過身,幹澀的眼睛擡起,那邊的手術還沒有結束。

譚恕目送着他們将月寧送回病房,一時間,走廊又恢複了寂靜。

他沉默着站在女人身邊,沒有開口,而是與她一起等待着。

整整六個小時,手術室的燈終于變換。

張明洲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疲憊,遲譽并沒有直接被推出來。

溫月澄的心髒重重砸下,她嘴唇翕動着,幹澀泛紅的眸子直直看向他,喉嚨好像是被堵住般,怎麽也開不了口。

“手術是成功了。”張明洲看上去并沒有松一口氣,溫月澄的指甲在不知何時緊緊嵌進了皮膚裏,她卻感覺不到一絲疼痛。

“但他的危險期還沒有過,需要在重病室觀察一段時間看。”

他的這話,像是在溫月澄心底扔下了一顆未知的炸彈。

“幾成機率。”譚恕唇線繃直,張明洲看向他們,語氣稍稍松了些:“七八成不會有太大問題。”

充滿消毒水的走廊一片寂靜。

溫月澄點了點頭,她努力為讓自己不那麽害怕。

遲譽是個幸運的人,他不會有事的。

後面的幾天,溫月澄幾乎沒有合過眼。因為月寧那有父母在,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遲譽這邊。

男人帶着呼吸機,就這麽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溫月澄站在重病監護室外頭,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裴霜來醫院過于頻繁,甚至還鬧上了熱搜,引來了許多猜疑。

為了不讓遲譽受到打擾,她和安樹城分開着來醫院,愈發小心翼翼。

月寧是在第三天時醒過來的,溫母直接掉了眼淚,既是後怕,也是因為手術成功,她再也不會受這樣的疼痛了。

溫月澄拉起小姑娘的手,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心底那沉沉壓着的石頭總算掉落了一半。

“姐姐...遲譽哥呢?”

月寧的聲音很輕,病房裏像是陷入了一片寂靜,溫月澄濃密的睫毛顫了顫,連扯下嘴角的力氣都沒了。

“他...在另一間病房。”

許是察覺到她情緒的不對,月寧努力想要撐起身子,卻被他們急急按了回去。

“那個人,他,他要遲譽哥捅自己——”

“姐姐,遲譽哥是因為救我。”

月寧的語氣慌亂又無措,她哽咽着,掉落下來的眼淚燙的溫月澄心髒疼。

“月澄!”譚恕的模樣難得有些失禮,他眸光從月寧那虛弱的臉上移開,嗓音沉沉:“阿譽醒了。”

遲譽被換到了普通病房,他配合着張明洲給他的檢查,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傳來陣陣急促的腳步聲。

他視線緩慢一轉,便觸上了一雙濕漉漉的眸子中。

“溫老師....”他聲音低而虛弱,不如以往般散漫清越。

溫月澄站在病床前,她微微張着唇,漂亮烏黑的眸子裏濕潤,像是随時會掉下眼淚來。

“別哭...”

從張明洲那确認他徹底脫離了生命危險時,立在後頭的譚恕松了一口氣。

他默不作聲地關上了門,将空間留給了他們。

“疼不疼?”

“月寧還好嗎?”

兩人的聲音一道響起,溫月澄搖了搖頭,聲音似乎有些顫:“月寧手術成功了,她以後,就是個健康的姑娘了。”

“那就好。”遲譽說話時氣息有些虛弱,溫月澄眼睫輕顫着,她看着男人臉上的傷疤,還有胸膛被包裹着的傷口,眼淚終是不受控地掉了下來。

一顆一顆,落在了遲譽的手上,又像是砸在了他的心髒上。

他似乎是想擡手,卻被溫月澄握得很緊。

看着女人抽噎着,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的模樣,她像是壓抑了很久,在此時什麽也不管了,哭得難過極了。

“我現在,沒辦法幫你擦眼淚...溫老師...別哭..”

他這輕而溫柔的話,讓溫月澄的眼淚愈發不受控制。酸澀脹滿了整個胸腔,她嗚咽着,哭得狼狽又可憐。

寂靜的病房裏,遲譽握着她的手,靜靜等她發洩完情緒。

溫月澄逐漸平靜下來,只是整個人還充彌着難過的情緒。

“怎麽又掐自己了?”男人的手輕輕摩挲着她手掌的皮膚,溫月澄顫着眼睫,只聽他似乎溢出了一絲很輕的嘆息。

“對不起,讓你害怕了。”

溫月澄沒有搖頭,她吸了吸鼻子,濕漉漉的一雙眼眸就這麽靜靜看着他。

遲譽知道她還在害怕,她的手抓着自己很緊,他回視着她的視線,黑漆漆的瞳孔中倒映着她的影子。

“以後不會了。”他說着,竟彎了下唇,揚起一抹有些吃力的笑,“我可不想再昏迷了。”

“這樣的話,溫老師掐疼了自己,都沒人心疼你了。”

他的話一出來,溫月澄的眼淚又像開了閘似的難以控制。她嗚咽着,因為他身上有傷,也不能趴在他身上。

只能自己擦着眼淚,眼睛鼻子哭得通紅,看上去很是可憐。

遲譽看得心疼,卻沒辦法起身哄她,只能牽着她的手,指尖輕輕撓着她掌心的皮膚,像哄,又像是在求着她的原諒。

溫月澄怕癢,她抽了抽手,卻被他攥得更緊了些。

不知過了多久,遲譽正悄無聲息地準備将自己的床板按升起來,溫月澄卻傾身,她兩手小心翼翼地抱着他的脖子,身體與他微微隔着些距離。

“遲譽。”她聲音還帶着些未散去的顫意,遲譽低低嗯了一聲,他擡起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輕輕撫着她的背脊。

“別再讓我害怕了,好不好?”

男人的手輕輕一頓,女人那含淚委屈的模樣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

眼淚像是将他的心髒燙出了窟窿,一抽一抽的,疼得厲害。

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遲譽扶着她的身體,側頭吻了下她還濕潤輕顫的眼睛,嗓音輕而啞:“不會了。”

再也不會了。

溫月澄被連書舒強制帶回去休息,她這幾天都沒合眼,再這樣下去,恐怕會撐不住。

裴霜和安樹城還沒來,病房裏又只剩遲譽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病房的門從外頭被打開一角,看到來人時,遲譽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師兄…”

陸時讓站在距離病床三四步外的位置,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情緒。

遲譽抿了一口水,他重新将杯子放回了桌上,漆黑的瞳仁依舊寡淡。

“師兄,就為了一個小姑娘,值得麽?”

陸時讓的表情像是掙紮,又像是不解。遲譽終于擡起了眼,看着曾經跟在自己身後努力學習的男生,他竟有些看不明白他。

“陸時讓,聽說你的實習期結束了,要正式轉正了,恭喜啊。”

聽着他的祝福,陸時讓唇線拉直,他放在口袋裏的手攥緊:“師兄,我是醫生,我沒辦法去冒險。”

那天在遲譽進辦公室前,陸時讓突然出現攔住了他。

“師兄,你要為了這麽一個小姑娘,去見一個瘋子?”

“別管了師兄,等警察來吧!”

陸時讓是親眼看見陳談嘉帶着月寧躲進了辦公室裏的,而在關上門的那一刻,陳談嘉也看到了他。

陸時讓沒有大聲呵斥,他轉身就走,男人冰冷如毒蛇般的眼神讓他産生了一絲恐懼。

一整天他都心不在焉,猶豫着要不要報警,又怕那人會找上自己,報複自己。

後來遲譽他們已經知道了消息,陸時讓終是急急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不理解,遲譽怎麽會因為一個小姑娘而讓自己陷入危險。

寂靜的病房裏,遲譽就這麽靜靜看着眼前的人,看着他不解又慌亂為自己解釋的樣子,他心底一頓複雜。

陸時讓看見了,卻沒有制止,沒有報警。

能怪他嗎?又好像不能。

你說他錯了,但他說的也沒錯。

陸時讓是醫生,他如果當時就呵斥,甚至是報警,陳談嘉的報複卻會讓他陷入萬劫不複,他的前途一切都毀了。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遲譽深知這點。

陳談嘉是沖着他來的,他能為了救月寧把自己的命送上去,可他不能強求陸時讓這樣做。

他只是個路人。

只是,遲譽也沒辦法像從前那般對待他。

“既然轉正,你之後也不用一直跟在我身後了。”遲譽說話時還有些虛弱,他微微頓了頓,漆黑的瞳孔中透着疏離與平靜。

“陸時讓,希望你能做個好醫生。”

陸時讓離開後,病房裏又恢複了一片寂靜。

溫月澄剛剛到家,她給他拍了一段邊牧吃東西的視頻,這少爺倒是沒心沒肺,吃得正開心。

他垂眼敲着字,而病房的門再次從外頭被打開。

譚恕合上了門,病床上的人只擡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後也不敲字了,單手按着發了條語音過去。

“我這病房進進出出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裏頭住了什麽大人物呢。”

他收起手機,嗓音輕淡地開着玩笑。譚恕沒有應他,而是将病床旁的椅子拉開了些,整個人靠坐着,漆黑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這麽看着我幹什麽?”遲譽輕輕扯了下嘴角,他視線往下,落在了他裹着紗布的手上。

而另一只沒有受傷的手臂,上面還留着針孔的痕跡。

他給自己獻了血,這事溫月澄和他說了。

想到這裏,遲譽溢出了一絲很輕的笑意:“這下,我們可真是血脈相連了啊。”

“阿譽。”

譚恕并沒有因為他的玩笑而彎唇,他拳頭緊緊攥着,漆黑的瞳孔中依稀布着紅血絲。

這幾天,他也一直在守着。

向來淡然沉穩的譚律師,在這煎熬的幾個小時裏産生了無盡的惶恐。

“對不起。”

寂靜的病房裏,男人的聲音有些啞,空氣像是滞了兩秒。

“道什麽歉啊,哥。”

聽着他的稱呼,譚恕倏地紅了眼眶,他唇線繃直,只見靠坐在床上的人輕輕扯了下嘴角,遲譽看着他,一字一頓,像是将禁锢着他們多年的牢籠就此敲碎——

“這次,我護住你了。”

他說着,視線落在了他的手臂處留下的針孔痕跡,“你也護住我了,不是嗎?”

說實話一開始做大綱時,有在想譚恕會不會護着阿譽也離開了。

但越寫到後面,反反複複改了好幾次,我還是沒辦法讓譚恕離開。如果譚恕離開,那遲譽大概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他會痛苦一輩子。

當初譚頃越的事情,已經讓他們被禁锢住了。

遲譽要好好活着,譚恕更是。

幸好,他們都護住對方了,譚頃越啊,他們也終于為你報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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