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章

第 3 章

杜城正驅車前往一處廢棄倉庫,那地方臨着海,又靠着山,位置偏僻,且因為此時天色已晚,鋪陳展開的墨色黑幕完全遮掩了垂暮的夕陽,路況着實不算太好。

到了地方,他将車子停在倉庫門外,人倚在車門邊上,一只手插在兜裏,一只手借着微弱的手機屏幕亮光噼裏啪啦地打着字兒。

背面的不遠處,一輛大型貨車正沖着他的方向緩緩地滑行過去,仿佛是一只潛伏在黑夜中無聲索命的厲鬼。

杜城反應敏銳,細微的路面摩擦聲已然足夠引起他的警覺,側身一躲,再往地上翻滾一圈,便逃開了那正加速駛來的貨車。

啪!與刺眼的車前燈一同開啓的,還有一整套倒車再撞的流程,對方應是鐵下心了要他性命,杜城心知避讓無用,也不多廢話,咬咬牙鉚足力氣就往那車門上攀,半晌終于看清了那意圖行兇的貨車司機是一名戴着鴨舌帽的魁梧男子,神情肅殺,目露兇光,不像是個好惹的,但是這點杜城也不遑多讓。

嘩啦!車窗驀地碎開,兩人同時趁着躲閃玻璃碴子的時候向對方發起了攻擊,貨車司機因為起初占據高點,二話不說憑借重量以及慣性作為優勢下壓,杜城立刻擡腿屈膝反擊其腹部,司機沉悶低呼出聲,即刻摸出一把匕首反制,銳利的刀尖在杜城的大腿上剌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湧出,司機因為近身付出的代價則是被一拳錘在下巴上,鴨舌帽應聲起飛不說,而且疼得整個牙龈都在顫抖。互不相讓的兩人從車上雙雙跌落,那搖晃的車門被拉扯得嘎吱作響,在這個悄然岑寂的夜晚顯得尤為驚心。

而嗜血野獸的戰鬥,卻是不死不休的。

杜城和那名司機骨子裏都帶有一種亡命天涯的氣質,只是平常時候被束縛在社會角色當中,那股子若有若無的狠勁不會如同此時此刻這般肆無忌憚地宣洩出來。他們的身上和臉上到處沾滿了沙土、草絮和塵埃,看起來像是兩個灰撲撲的泥人,可聽那拳拳到肉的動靜,分明又是拿性命博弈的相互撕咬。

受傷的右腿會時不時将疼痛的感覺傳回大腦,然而杜城顧不了那麽許多,生死相争,分心可是大忌。

趁匕首再次迎頭落下的時機,他用力往司機的右邊肩胛骨上一按,不由分說的疼痛瞬間侵蝕了對方的注意力,而後迅速以側身翻開之際掏出了手铐,不願束手就擒的司機忍痛故技重施,刀尖與手铐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杜城将那手铐當作鐵索連環,先是一圈再是一繞,最後往回拼命一拉,同時輔以腳力相蹬,沾了血的匕首終于被拖拽出了對方的手心,飛到了不遠處的草剁堆裏。

司機連忙嘶吼着往那處撲去,杜城腳下踉跄了一下,仍然毫不猶豫地趕去制止。奮不顧身的厮殺揚起了地面大量的塵土,被迷了眼的杜城龇着牙用力拽着司機的後頸,拎着腦袋兇神惡煞地往那車門上狠狠撞去。

嘭!頭暈眼花的司機還沒來得及醒過神來,就被杜城摁着右手牢牢地拷在了車門的把手上。

當然杜城也好不了多少就是,整個人一副灰頭土臉的狼狽樣兒不說,右腿上還在汩汩地冒着鮮血,在這漆黑的夜幕下将那黑色的長褲暈染得更加黑了。

暗罵警察竟然不講武德的司機冷冷地啐了一聲:“你以為你已經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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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城扯了條褲腿在腿上捆了一遭:“意思是,你們還有後招?”

司機享受般的在黑夜之中露出了猙獰的笑容:“兄弟們,看你們的了。”

轟!貨車後車廂的鐵栅欄被推開,十幾名面色狠毒手持兇器的男子一個接着一個蹦到地上,他們有序地繞成一個大圈,将杜城層層包圍起來,剩下的則馬不停蹄地沖進倉庫,大張旗鼓地搜羅起來。

杜城對被多人圍攻的事實毫無懼色,只抹把臉嗤笑道:“這麽看得起我,待遇還挺不錯的哈!”

的确是幼稚的挑釁,但是往往可以成功地挑起怒火,看那群人不管不顧紅着眼殺上來的架勢就知道了。

“沈老師,你看他!”這是從監聽設備中粗略了解到現場情況的李晗的控訴,咱們城隊這拼起命來是真的很不要命啊,怎麽沈老師也不管管他,而且……

沈翊正低頭扒拉耳機線,視線似是落在了一處桌角上,天知道正在思考什麽。

透過耳機傳入耳膜的聲響好像會給人一種模糊處在真切與虛假之間的割接感,那枚信號器藏在杜城的身上,所以他的動靜是聽得最為清晰的,呼吸聲,搏鬥聲,還有忍痛的呻(城翊)吟,沈翊眸色一冷,驀地絞緊了手中的“一團亂麻”,面無表情的命令通過滋啦滋啦的電流再次返回了那個偏僻的厮殺現場:“……行動!”

蔣峰帶着北江分局一衆刑警嘩啦啦從外圍包抄過來,這群人不比杜城,有外出任務的招牌,是配槍行動的,而這些小混混們再是狠毒兇殘,仍停留在冷兵器時代,從根子上就落了下風,不少人望風投降,雖然也有一些個不屈不撓的企圖負隅頑抗,也被訓練有素的警察同志們一一拿下,不客氣地摁在了草地上。

“小心!”杜城謹慎,并未由于一時間的“優勢在我”而沾沾自喜,他在幹架的同時依然經常關注那名似乎已經失去了戰鬥力的司機,當看到貨車底部正在慢慢落油且以一種毀天滅地般的氣勢撞向倉庫時,立刻就明白了那人的計劃,“離車子遠點!”

手铐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一根火柴輕盈地墜下,瞬間吻上腥臭的汽油,豔麗的火苗随即竄地而起,四周的雜草被風浪肆意卷入半空又被狠狠砸下,成為了烈焰最平淡無奇的燃料。

一時間恐懼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得意洋洋的司機正欲轉身離開,不料被迎頭追趕上來的杜城持着從屬下那兒摸來的手(城翊)槍一梭子擊在了右肩胛骨處,嘶,又是同一處地方:“你TM有完沒完!是故意的吧!”

“別動!雙手抱頭蹲下!”

司機冷笑着想,你倒是看一看,我究竟有沒有這麽聽話。

答案當然是沒有。

沒有的後果是腳踝處又被擊中了一槍。

目眦欲裂的司機咆哮着往杜城那兒撲了過去,這兩個負了傷的家夥都不是什麽善茬,見了血也不肯善罷甘休,慈悲心在這種場合毫無作用,誰動搖了誰就首先去見閻王。

嘭!

巨大的撞擊聲和爆炸聲震得人耳朵發麻,碎石四散,熱浪瘋狂地灼燒着後背,滾燙的溫度如同是在這凜凜冬日的黑夜升起了一顆近在咫尺的太陽。

大粒的汗珠從杜城的額角飛快地滾落下來,老實說他此刻的狀況不是太好,難以忍受的灼熱,疼痛與求生欲和勝負欲剛好背道而馳,耳鳴和暈眩同時沖擊着他在憑借本能計劃如何抵禦兇惡攻擊的大腦,迷蒙中似乎聽到了沈翊的聲音,他的小畫家很急切,呼叫的同時甚至好像打翻了那邊的什麽東西,而後是姍姍來遲的蔣峰,這個大傻子總是慢人一步,說他動作遲鈍還敢犟嘴不服氣,等回去了絕對要罰他跑個10圈才能罷休……

“沈老師!”李晗只來得及為她慘遭一輪熱咖啡當頭灌溉的鍵盤心疼一秒鐘就被某位向來溫文爾雅的沈老師虎着臉拔下耳機踹開椅子預備氣勢洶洶往外沖的架勢吓了好大一跳,給她一下整不會了,只好做出以身擋門這種蠢事,“等等,你不能去!”

要不說沈翊這張帥氣臉蛋最是具有欺騙性,他此時冷若冰霜的模樣可是完全看不出平常和藹可親的柔和,直面這份低氣壓的小姑娘有點兒想哭了,可她還記得自己的職責,咬了咬牙,硬着頭皮開口勸慰道:“城隊不會有事的!要不你問問蔣峰……”

結果蔣峰那邊正在一通嗷嗷亂叫:“城隊!”

李晗:……

“吵死個人,別嚎了!我不要緊,”是杜城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虛弱,但是也成功讓李晗這邊的壓力立馬就減輕了不少,主要是某個制造壓力的源頭又老老實實地坐回到了那把椅子上,重新戴上了耳機,手指摁着耳機蓋兒,似是将杜城的遙遠卻清晰聲音留戀地依偎進了懷裏,配合着那邊杜城染上了笑意的聲音,跟做夢似的,“你們快些看着點那幫小子,有幾個不老實的……想開溜。”

果不其然,好幾個刺頭小混混趁亂腳底抹油,主打的就是一個“打不過就跑”。

沈翊壓低聲線溫柔地回答他,聽起來是在為那頭故意哼哼唧唧的大狗狗順毛,清明的眸中卻閃爍着銳利的亮色:“別擔心,他們跑不了,一個也跑不了。”

某些個不安分的小混混們左突右竄極不老實,那被好幾個人撲倒在地的司機卻不顧自身安危,只是癡癡望着着火的倉庫,然後露出了由衷的微笑。

真是狂熱!狂熱得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給他潑一瓢冷水清醒一下,“那裏頭沒有你想要的東西,”杜城是懂得殺人誅心的,“從來就沒有。”他在對方恍然大悟随即陷入癫狂的放聲嚎叫中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微笑,“但是你來了,也就有了……卡住他的下巴!別想給我搞咬舌自盡這一套,太過時了!”

警笛聲由遠及近,與之相伴的是消防車和救護車猩紅的亮光,由于忙着到處逮人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蔣峰探頭探腦地往那頭瞅了瞅,才拿眼角去偷瞄歪在地上看似正閉目眼神的杜城:“原來咱們還有援兵啊?”

杜城笑:“那是,哪裏敢全部麻煩您呢?”

蔣峰便是那給點好臉色必然要咋呼一番的鬧騰小朋友;“城隊你這就不厚道了,有plan b怎麽能不提前通知我呢?”

那些警車停在一處,十來個人從車上下來,為首的是一個氣質優雅的美女,揮手間就派人堵住了那些正在逃跑的歪路上躍躍欲試的小混混們。她一雙美目掃過淩亂不堪的現場,最後落到了仿佛是從哪個泥坑裏爬出來的杜城身上,許是被某富二代難得一見的狼狽模樣逗樂了,不由得偷偷抿嘴笑了一下。

蔣峰恍然大悟地拍了拍手掌:“欸!她不是……”

杜城捂着還在流血不止的大腿瞪了他一眼:“叨叨什麽呢,就你靈光是吧?”

市局的加班會議可以算得上是一次年終總結,各個分局的領導都在,也不可避免會遇上路海洲,張局待此人不似杜城,搞不起那些火花四濺的幺蛾子,她還是正兒八經地同人家握了握手,相互寒暄一番才款款落座。

熊耀龍的座位是在臺子上頭的,一個需要仰視的位置,也跟在大領導後頭發言,大多是老生常談的問題,張局奮筆疾書,以最端正的面貌全力做着筆記,畢竟前天她手底下那些猴崽子們才給這位頂頭上司找了不痛快,為了接下來的日子可以過得不那麽悲慘艱辛,堅決不能讓他在這種地方揪到小辮子。

只是熊耀龍本身好像不太能顧得上她了,剛剛收到消息,派去襲擊杜城的殺手已然栽了跟頭,他沒有理由再坐以待斃。

循例的發言完畢,他起身找了去洗手間的借口,靜悄悄地溜出了會場。

可那也只是他以為的,誰想才剛剛走出門去,路海洲也跟着站了起來。

熊耀龍進了辦公室,路海洲被落在了門外頭。他杵在原地想了想,終是沒好意思做出毫無理由直闖副局長辦公室這麽無厘頭的事情來。身處這個系統之中,拿不到證據就是寸步難行,而那些扭曲規則的人,最先想到的就是藏匿或毀滅所有對他們的不利證據。

“找我有事嗎?”

“有一份緊急文件,需要您簽個字。”

“怎麽不在會場等着?”

“那兒人多,吵鬧得很,怕影響工作。”

“你這人可真是細心吶!”

“多虧了您的栽培。”

“你先去會場吧,我還有事。”

“……是。”

笑面虎之間落雪無聲的交鋒,在徹底撕破臉之前,看起來就是這樣假模假樣的溫情。

哪怕直接被權利壓迫“不要再跟着我,先滾回你的座位”也是。

老闫幹了大半輩子的警察,這是第一次體驗夜裏來挖墳,跟一個小姑娘一起。

小姑娘是何溶月,一本正經跟他說屍骨已經移除出去了,所以嚴格來說此處不能叫做是“墳”,只能稱作是一個土坑。

老闫沖土坑拱了拱手:“你說什麽也改變不了它埋了一具人骨十年的事實。”

“不到十年,”何溶月治學很嚴謹,“麥正的真正死亡時間是九年零……”

這裏是麥正的墳,曾經是。

他的女兒有栖謎子将他生前同熊耀龍勾結的證據偷偷轉移出來并埋在了這裏,說什麽要去管莊坤要,那當然是騙人的。現在的北江分局并不是那麽的一幹二淨,這點杜城和沈翊知道,有栖謎子也知道,明白人和明白人講話,就是可以如此地心領神會。只需她在簽名的時候刻意拖延,以淩空幾筆告知用身體擋住正前方攝像頭的沈翊掩藏證據的正确位置,這筆交易就算順利完成了。他們當然是相互利用,只是眼下的目标一致,到底是誰利用了誰,又有什麽要緊的呢?

刨土的老闫特別心疼自己一把老骨頭:“我們或許應該帶只鏟子過來,這也太費勁了!”

戴着手套的何溶月又扒拉開一處:“我們是來找東西的,不是來盜墓的。”

特意交代了要正常下班之後過來,就是為了要掩人耳目吧?

鏟子,太乍眼了。

“嗨,我也就是那麽一說!你可千萬不要當真哈!”老闫樂呵呵地笑道,“老實說,我還是第一次碰上像是杜城這樣的隊長,別看小夥子年紀輕輕,鬼主意還挺多,深夜挖墳這種損招也能想得出來……诶?是不是這個,找到啦!”

何溶月素來冰冷的臉上難得露出了笑容,這出鬼主意的,怕不只是杜城一個吧?

呼!呼嘯的風聲裹着冰雪刺骨的凜冽悄然而至,是棒球棍!

若是此時惡魔能夠發出心聲,必然會在播撒死亡種子之後譏诮地留下一句,找到了是吧?那可真是太謝謝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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