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第 9 章

那中年婦女吞吐着說最後一次見到王成是昨日傍晚，好像是應了什麽記者的邀請今晨要到外頭搞一次采訪，因為只是過路偶爾閑聊了幾句，具體什麽情況她一概不知，但也攔不住八卦之魂熊熊燃起來，怎麽掩飾都藏不住臉上那由于幸災樂禍而眉飛色舞的神情：“他可是遇着什麽事兒啦？不會是人沒了吧？那可真是個大新聞呀！嘿嘿！”

“為什麽您會有這樣的想法？”

“這個嘛，女人的第六感你們信不信？這回我可得去跟姐妹們好好說道說道了……”

杜城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造謠是犯法的，不信你出去亂說一個試試？”

“兇什麽兇啊！我就是随便猜猜，犯了哪門子王法啦？有本事你抓我呀！”

叫嚣歸叫嚣，由于杜城面色不善，女人本質上還是挺害怕的，無他，杜城這家夥氣勢卓絕，沉着臉的時候是真的特別吓人，要不是沈翊扯着大狗狗袖子遞來臺階，撥浪頭的女人遲早被某人那淩厲的眼風掃射而亡。

“感謝您的配合。”沈翊聽杜城手機消息鈴聲響個不停，心知該是有新線索到手，亦無心再跟這蠻不講理的女人多餘周旋，客套道別之後便牽引着人迅速離去。

兩人尋了一個僻靜無人之所，點開了李晗新發過來的視頻鏈接，畫面之中的主角正是王成，只見他面色兇狠，正在揮舞着皮帶在毆打一個頭發淩亂的女人，那女人顫顫巍巍地縮在角落裏，哭得稀裏嘩啦的卻不敢挪動半步，任由那兇狠的皮帶如暴風雨一般落在自己身上。

可以想象底下評論是何種程度的炸鍋。

沈翊蹙着眉頭遲疑了一下：“視頻裏的這位女士是……應該不是他的前妻吧？”

“李晗查過了，不是。視頻的前情介紹也提到了，這是他近期正在交往的女友，兩人目前同居中，還未領證。”

沈翊認真地研究着畫面，又仰起頭看了看周圍小區的樓房：“不是這個地方，戶型不對。”

視頻中的房子面積明顯要大上許多，雖然打人的和被打的最後都集中在了屋子逼仄的一角，但是之前的鏡頭掃過，屋內竟然還有通往二層的樓梯，實在不像是眼前這種連物業都沒有的老小區該有的設計。

杜城欣賞他一如既往的敏銳，炫耀一般滿意地點了點頭：“李晗正在調查視頻裏出現的這個女人，但是……怎麽啦？”

沈翊抿着嘴唇來回晃了晃手機：“這是哪個拍的？平視的角度，緊緊跟随的鏡頭，畫面還這麽穩……不要告訴我是監控攝像頭或者偷拍儀器的傑作，那不叫智能，是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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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城點了點頭：“已經找視頻中的女子确認過了，她跟王成只是拿薪水幹活的演員，區別是王成因為是本色出演，效果逼真，為此挨了不少罵，還有人在不遺餘力地人肉他，所以傭金更加優厚，這一攬子生意賺了不少。視頻發布者故意不标注此為演出效果，也是為了以最快捷的方式獲取關注和流量。”

沈翊看起來并不意外，只是那精致眉眼下的神色更加冷淡了一些：“你覺得會有人因此對王成心生惡意嗎？”若果然如此，還真的說不好這到底是殃及池魚還是罪有應得了。

杜城舉目四望，只輕聲應了“也許”二字。

沈翊也跟着到處看了看，一無所獲，于是頗為疑惑地歪頭問道：“你在找什麽？”

杜城仗着四下無人，講話虎的一比，也不怕吓着他：“方便抛屍的地方。”

“……”沈翊顫抖的睫毛像是被雨水淋濕了的小扇子一般小心翼翼地扇了兩扇，“你覺得他是真的死了啊……這麽強烈的直覺嗎？”

杜城領着他往樓群的盡頭走去，越是靠近裏邊，四周建築傾瀉而下的陰影越深：“直覺不直覺的不重要，是有人故意将調查的矛頭指向了王成。我哪裏算得到他到底是死是活，只是想假如我是那個兇手，如果他真實存在的話，會選擇在哪裏下手，或者是将一具剛剛死掉的屍體扔到哪裏比較合适……”

沈翊一言不發地伸出雙手攀附上了他的胳膊，低頭一看，小孩兒的眼裏潋滟着盈盈如同秋水一般的波光，清澈透明又深不見底。

杜城便任他挽着，眼神柔和了不少，嘴角也染上了笑意，他有心逗他，卻又有于心不忍的意思，矛盾成了零星幾字吐落在空氣當中：“害怕了？”

沈翊仍然乖巧地摟着他的手臂，搖了搖頭。

杜城待小畫家于這方面尤其縱容，況且他自己也很享受這種被自家小朋友親密依賴的情形，似是忠誠的禁衛軍護衛着他美麗的公主，哪怕被拉慢了一些步調也無關緊要。

只是絕對不要指望這家夥的老實，找個機會輕輕揉揉小貓的腦袋，再趁仰頭瞪視的瞬間親親小貓的額頭，這些都只是常規操作，沈翊也懶得生氣，只是暗搓搓撓了撓他的胳膊，惹得杜城哈哈大笑一聲，另一只手掌隔着毛衣那在腰間軟肉上揉捏一把再飛快掠過，這一下不消說，定是已然在那白嫩的皮膚上留下了一抹紅色的印記。杜城這家夥最是狡猾，曉得該如何對付這磨人的小畫家，要在身體哪個部位烙上獨一無二的标記，哪裏狂風驟雨之後依然呈現出一副雁過無痕的無辜模樣，都是他說了算的。沈翊那點微末掙紮本事就沒有一次能攔得了這混蛋的惡質趣味，久而久之，只好随他去了。

該說不說的，竟然打着找屍體的幌子調（城翊）情，真不愧是你們二位啊！

只是一語成谶這話說得不假，樓宇間漫步一趟下來，确實有不俗的發現。

他們尋覓一周，來到了一處矮樹茂密的花壇，沈翊眼尖，指了指一片樹葉，剛好有水珠滾落下來，不是晶瑩剔透的露水，是血水，豔紅色的血水。杜城的肌肉頓時繃緊了起來，沈翊有些遺憾地松開了手指，亦步亦趨地跟着他的身後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有帶着兇器的壞人突然從哪個角落裏竄出來。

結果壞人沒有等到，但是意外又不意外地找到了一具屍體，在偷偷感慨杜城如同神來之筆的直覺之外，也不得不暗暗吐槽一下下這狀似歪了的技能點，他們确實發現了一位慘遭割斷咽喉的受害者，但不是王成，而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年輕女性。

得，發現了兇案，管你是刑警隊長還是誰，報警總是沒錯的，只是人家多了一個電話追去北江分局沖準備帶人趕赴現場的蔣峰吆五喝六的權利，一般人卻只能原地待命在等待警察到來的過程中跟早就涼透了的屍體玩面面相觑的游戲罷了。

“哇，沈老師，梅開二度啊，你這雷達怎麽跟死神小學生似的……”不會講話還張了嘴的蔣峰被他的上司面無表情地拍到了牆壁上，李晗悄悄地沖他吐了吐舌頭，活該，被教訓了吧？

沈翊才不要居功：“是我們城隊發現的。”

杜城假裝大度，懶得同這一個兩個的小破孩兒置氣：“誰來講講死者是個什麽情況？”

從牆壁上将自個兒摳出來的蔣峰再次找到了他的主場：“死者朱思婷，28歲，北江本地人，目前從事的是自媒體工作，未婚。”

“自媒體？”杜城立馬想到了剛才那中年婦女提到的“記者”，“她同王成有過接觸嗎？”

“暫時還不能确定，”蔣峰翻出了他的小本本，“不過朱思婷的同事說過，她今天外出的采訪對象就是王成。發現朱思婷的屍體之後，我們馬上上王成的家裏找過，可惜他也不見了。”

現在朱思婷死了，王成失蹤了，要說這裏頭沒有貓膩，鬼都不會相信！

缺少關鍵環節的老闫循例問道：“會不會是這個叫王成的同她鬧矛盾就動了手？”

杜城的眉宇間砌上了一層煩躁，若非已經涉及到了兇殺案件，他本來是不想公開講的——有關那一則“情書”的消息，用王成的號碼發送到杜城手機裏的消息。

底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皆有些似是而非的扭曲。

心頭煩悶的杜城不得不主動想辦法岔開話題：“何溶月，再講一下屍體的具體情況。”

“死亡時間約為今晨七至九點，鼻腔中殘存了乙（城翊）醚的成分，是被人迷暈之後才用刀切斷了喉嚨，推測兇器為5-10厘米左右的水果刀，兇手的身高為175厘米左右，傷口密且多，邊緣淩亂，大概率因為他并不擅長這方面的工作或心态極其不穩定，死者手機等財物并未丢失，沒有遭受過侵犯的痕跡。”

杜城在9點45分左右收到“情書”，跟朱思婷的遇害時間相近得令人發指。

李晗也拿出了有關受害者手機的調查結果，朱思婷與王成約好了今早九點在其住所附近公園的一處涼亭見面進行采訪，看他的意思是想要通過媒體自曝演員的身份，矛頭一轉狀告網友的聲讨全是網暴，以光都追不上的速度跳躍到受害人的位置上，倒不是稀罕博同情賺眼淚，左右騰挪翻轉炒作得如火如荼的目的只有那麽一個，錢，還是TMD錢！

小馬是懂陰陽怪氣的：“老頭子心思還挺活絡，這狗比的互聯網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杜城無語地掃了他一眼，正開會呢，會不會講話啊小夥子？

沈翊撐着他的小臉蛋，聲音不大但是足夠引起全場矚目，主要是某位隊長的那雙眼睛跟雷達一樣追尋着他，以至于無形之中就成了全場關注的焦點：“這不太合常理。”

杜城是那種他的小畫家一開口就變得莫名興奮的狀态：“怎麽說？”

“除非有非常特別的理由，不然很難想象有哪個兇手會将一名女子迷暈殺害之後抛屍草地，但是要刻意擄走一名成年男性，哪怕他年紀大了抵抗力不如從前，還是太過麻煩了……他那個小區附近，還有公園，真的沒有找到王成的蹤跡麽？”

蔣峰跳了起來：“到處找了，沒有，他家裏也開門搜過了，一樣。”

此刻王成這個人就像是水滴融入了海洋，了無痕跡。

整件事情充滿了荒誕的詭異。

杜城最後總結道：“咱們先全力追蹤朱思婷的案子，蔣峰，帶人去排查她的所有社會關系，至于王成那邊，不要放過那個小區和公園附近的任何監控，李晗沈翊，交給你們了！”

衆人領命四散，杜城獨自一人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先是抱頭抓了抓腦袋，然後掏出手機，與收件箱裏的短消息冷冷對峙，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愣是從那段情意綿綿的文字當中看出了狂妄的冷嘲熱諷來，我大概率是快要瘋了，杜城想，你到底想要告訴我什麽，敢不敢面對面……算了！喜歡玩捉迷藏是吧？總有一天我會将這只熱愛躲在陰溝裏老鼠逮出來，看看是不是真的見不得陽光。

朱思婷，王成，采訪者與被采訪者。

除此之外，他們還沒有別的關系？

為什麽一定要選擇我……

那條消息，是預告？死亡通知書？還是挑釁？

杜城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不自覺地敲擊手指，桌面回饋的輕微咚咚聲傳入耳膜，他閉上眼睛，思緒漫無目的地漂浮起來，像是入了定的得道高僧，若是再焚上一柱袅袅的清香，搞不好還真能引人拜上一拜。

記憶在腦海中碎成了無數的片段，默默地等待着主人經意或者不經意地拾取，利刃劃開了女子脆弱的咽喉，鮮血淌落下來，滴答滴答，炸開了驚慌失措的尖叫，還有一張張驚恐無措的面孔，以及數不清的哀求和眼淚，女孩子顫抖的身軀仿佛是等待惡魔扭斷脆弱翅膀的蝴蝶。他不是沈翊，做不到對全部人臉進行精準儲存，但是割喉這麽殘忍的作案手法，他是見過的，但是見得不多，親眼目睹過現場的也就那麽一回。這麽說起來，朱思婷的那張寫滿了恐懼的面孔似是立馬變得鮮活了起來。

對了，分明是一模一樣的情形，那個時候，這個叫做朱思婷的姑娘才20歲。

不對！不只是朱思婷，還有一個人也是……

杜城拿拳頭砸了砸腦袋，整張臉痛苦地皺成了一團。打過兩次照面，他竟然因為當年的短發姑娘留起了長發沒有在第一時間認出她來，原來那個叫做唐景的女人……她應該還記得杜城，畢竟他在那個時候是她的救命恩人來的，所以無論他做了什麽，她總是看似很好說話地一笑而過。

還是不對！以那個時候的狀況，這個地方于事件親歷者而言應該留不下什麽美好回憶才對，那麽她跑來北江分局附近開店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疑問重重，空想也無用，于是刑警隊的大家夥兒又眼睜睜地看着他們的城隊一溜煙兒沖出了辦公室頭也不回地下樓去了。

沈翊和李晗剛好也是目擊者，前者那個眉頭刷地一下就皺緊了，手指捏着炭筆，指節隐隐發白，後者忙不疊送上安慰：“也許城隊是有什麽急事……”

行吧，看這架勢，确實挺急的。

沈翊刻意穩了穩聲線，盡量讓自己保持在一種若無其事的狀态：“東西都拿齊了吧？我們開始吧！”

李晗擔憂地瞄了他一眼，轉頭偷偷給蔣峰發消息，城隊這是怎麽啦？

蔣峰表示愛莫能助，我哪裏知道啊！領導的事兒，誰敢管？

老闫其實也一直在琢磨着這個事兒，他年紀大了沒杜城反應快，對朱思婷的那點子模糊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八年前做筆錄的一面之緣下，況且當年那些女孩全都被吓了個半死，就沒有一個肯好好擡頭講話的……警方做筆錄之時也不好強求受害者，就這麽瞅着半張驚恐的臉錄了口供，這都能對得上號，全靠今日朱思婷與當年那個事件的死者一模一樣慘烈的死狀。

算算日子，那個人确實應該已經出獄了……

這次兇案又是他做的麽？

還是說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