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回鄉

回鄉

第一章

啪！

文件被重重摔在桌上。

“二十萬！你差點就給公司造成二十萬損失！”

辦公長桌後，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口沫橫飛。

“你賠得起嗎？啊！？”

說着，男人端起桌上茶水，灌了一口，又呸呸呸吐出茶葉末。

付明熙盯着桌上文件，桃花眼凝了霜：“這部分不是我負責的，是你當初數據給錯了……”

“你看看你！還敢污蔑上司！？”

中年男人放下撓着頭頂稀疏頭發的手，一拍桌子，以恨鐵不成鋼的做作語氣訓斥道：“小付啊，人有時候知錯就要改——你三番五次地頂撞我也就算了，可這次我實在不能留你了——”

“你是指你三番五次騷擾女同事被我阻止嗎？”

付明熙擡頭，盯着中年男人，平靜詢問。

“沒有證據的事不要胡說！”

中年男人一下就心虛了，梗着脖子道：“看在你為公司做了這麽多的份上，我就不算你因重大失誤而被辭，就按單位經濟性裁員，給你補償。”

說的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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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擔心自己不罷休，到時候到處亂說嗎。

付明熙端起桌上茶水，嗤笑一聲，潑了中年男人一臉，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身後，男人手慢腳亂，罵聲連天。

“付哥……你、你要走了？”

見付明熙在工位前收拾東西，沉默的女孩終于起身，怯生生上前詢問。

邊上，一言不發的同事們也紛紛扭頭，對付明熙投以同情眼神。

“現在工作可不好找啊。”

“小付，你服個軟也行，說不定就能留下。”

……

付明熙沒有理會他們，自顧自地找了個紙箱，把亂七八糟的桌上擺件還有抽屜文件裝起。

清理完電腦內容隐私，他抱着紙箱轉身，看着眼中含淚的女孩，一字一句道：“我走了，幫不了你了。你要自己保護好自己——勇敢些。”

“付哥……”

女孩哽咽，看付明熙出門。

她是半年前新來公司的實習生，還沒畢業，性格軟弱。

在她在公司待了兩個半月，即将結束三個月的實習，轉為正式職工時，項目經理開始暗搓搓地騷擾她。

同事們都裝作沒有看見，而她為了轉正的機會，只能無奈隐忍。

直到付明熙出差回來，正好撞見項目經理黃平濤借拿文件的名義，死拉着她的手不放——目光惡心，觸感黏膩。

“黃經理。”付明熙笑着走上前，順勢将文件遞到她手上，“好久不見啊。”

她如蒙大赦，在付明熙的示意下連忙拿着文件回工位，轉頭卻看見黃平濤瞬間拉下的臉。

付明熙沒有和她挑明，也知道她需要轉正機會，于是明裏暗裏注意着，時時幫她解圍。

可現在……

望着付明熙身影消失，女孩再也憋不住眼淚，抽泣着，腦中滿是那人溫和笑臉。

抱着紙箱，站在電梯裏，付明熙忍不住嘆氣。

現在就業市場不景氣，前些日子大學生春招結束，崗位飽和，哪裏還有他的位置？

付明熙是一名物聯網工程師，負責硬件方面，畢業之後，在這家公司工作了三年。

一年前，上頭空降了一個新的項目經理，本事沒有，邀功甩鍋的能力倒是強，還被付明熙多次撞見騷擾新進女同事。

付明熙這人，桃花眼，臉白淨，唇角天生上翹，自然而然帶起三分笑意，對誰都和氣，是那種能在職場混得如魚得水的人。

職場潛規則付明熙也是懂的，因此也就忍了黃平濤的無所作為，好大喜功，但暗地裏用轉正機會性騷擾實習生？

——付明熙實在是看不過去。

而黃平濤發現付明熙在護着實習生，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背地裏早就記恨上了付明熙。于是他趁着這次沒有證據的工作失誤，開了付明熙，好繼續在辦公室裏作威作福。

叮！

電梯從到達一樓。

“算了。”付明熙走出電梯，苦中作樂：“就當放個假，回奶奶家休息休息吧。”

破舊的公交站臺。

曬得發白的水泥路。

付明熙蹲在地上，靠着行李箱，頭腦發昏。

啊……失策了……

他擡起腦袋，望着遠方連片荒地，欲哭無淚。

為了省錢，付明熙沒有打車，而是坐了公交。他原想着自己家就在公交站臺邊上，再走一段路就能到。

誰曾想，一年而已，公交路線就變了——居然繞過他家，不再通行。

現在，付明熙只有兩個選擇。

一、拖着行李箱，走五公裏小路回家。

二、再等五小時，等下午那班公交過來，載他離開，明天打車回來。

不就五公裏嗎？

走！

心疼多出的幾百元打車和住宿費，付明熙豪情頓起，拉着行李就走。

——然後就被熱烈陽光逼了回來。

付明熙小心地順着陽光方向，躲藏在站臺投射的陰影下。

現在正好午後，最熱的時候，付明熙估計自己還沒走一半路，就先被曬中暑。

行吧。還是打車吧。

付明熙掰着手指頭算賬，最後心疼地趴在行李箱上。

天氣晴朗，萬裏無雲，天空湛藍。

付明熙望着遠處田野發呆。

陽光熾熱，空氣中彌漫着幹草的氣息，溫暖又燥熱。路上塵土随微風輕輕懸移，呼吸間能感受到泥土的踏實。

脫離了城市，時間都變慢了。

被誣陷被開除，還無人為他發聲的郁悶之情漸漸散去，付明熙覺得自己的心胸都開闊了許多。

“啊——傻逼經理滾一邊去！”

心血來潮，付明熙一躍而起，對着遠方荒地大喊。

聲音回蕩在這片無人荒地上。

而遠處忽然風起，吹得荒涼稻草地上枯枝稭稈搖擺，像是在回應付明熙。

暢快！

城市裏可沒有地方，也沒有機會給他大喊。

付明熙的桃花眼漾出了笑，再次将手放在嘴邊做喇叭擴音狀。

“我要升職加薪！”

“出任CEO！”

“迎娶白富美！”

哐當！哐當！哐當！

話音剛落，遠方忽然傳來奇怪聲響。

付明熙被吓了一跳。

該不會有人在吧？那他那些胡言亂語不就被聽見了？

哐當。

哐當。

哐當。

……

聲音越來越近，在付明熙忐忑又期待的目光中，一欄破破爛爛的拖拉機，沿水泥路緩緩向他駛來。

拖拉機！

付明熙眼前一亮，顧不上被人聽見發洩之語的尴尬之情，立刻意識到這是自己脫離困境的好機會。

走回家不現實，等車還要再等近四個小時，要是能搭這輛拖拉機回家，或是到城裏再打車，那不就能省下好幾百了嗎。

于是付明熙立刻走出公交站，在路邊拼命揮手招呼。

拖拉機逐漸靠近，最終，在付明熙期待的目光中減速，停在了他的身邊，激起一陣飛塵。

近看才發現，這輛已經看不出原來模樣的灰黃拖拉機，實際上是紅色的。前輪小，後輪大，擋風玻璃裂了縫，覆蓋一層黃塵土，而後邊的擋泥板掉了一半兒。

伴随着嘎吱聲，側門開了，露出一個帶着草帽的腦袋。

付明熙看着老鄉那破邊抽絲，擋了大半張臉的舊草帽，又看看起球發皺将近透明的老頭汗衫，問道：“老鄉，我是前邊付家村的，您這是要去哪兒呢？方便載我一程嗎？我會付車費的。”

“不用。”

看不清臉的老鄉開口了，聲音喑啞。他指指遠方付家村方向，在飛揚的塵土中咳着道：“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