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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餘的奴仆不敢大意,依然包圍着少女,少女則是擡起手,撥開一頭亂發,順勢望去。
晨間白霧中,伫立着一道挺拔的身影,只見男子端着一張白皙俊秀的面龐,身型瘦長,一身鴉青色窄袖勁裝,長發束起在後,露出飽滿天庭,以及輪廓突出的五官。
男子十分年輕,依她目測來推敲,約莫十來歲,然而那雙深邃好看的眼睛,卻透着與年紀不符的成熟沉着。
他淡睐年長的奴仆一眼,随即望向被圍住的她。
“她怎會獨自一人在這兒?”
沈芯婕聽見男子用着不高不低的嗓音問起老仆。
老仆一臉尴尬,直道:“少爺莫怪。丫鬟們正要伺候小姐晨起洗漱,怎料小姐趁着大夥兒在忙活時,擅自偷跑出來,老夫人找不着小姐,正在鬧急,後來丫鬟發現小姐在庭院裏跌了跤,一跌不醒,衆人正慌着,小姐忽然醒來就往外跑,大夥兒根本來不及攔……”
老仆話未竟,婁易已邁開大步走來。瞧見他直朝自己走來,沈芯婕眼中瞬升防備。
婁易停在她面前,宛如鏡面反射般,他那雙幹淨清澈的黑眸,正敏銳而仔細地端詳起她。
“你,能認人了?”
“啊?”
“你知道我是誰嗎?”
婁易問着,并伸出握住馬鞭的那一手,在她眼前輕晃兩下。
沈芯婕秀眉微蹙,纖手一揚,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
見此景,在場所有奴仆俱是面露驚詫,唯獨婁易一派鎮定,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去找大夫來。”末了,婁易如是命令道。
“是。”幾個奴仆匆匆領命而去。
“小姐,趕緊随我們回去吧……”
不待老仆勸完,婁易忽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直往回走,并且将手裏的馬鞭扔給了一旁的仆人。
仆人手忙腳亂的接住馬鞭,還未回過神,便聽見少主子命令道:“把馬牽回去。”
接住馬鞭的仆人一聽,當場懵了。少主子的馬,可不是尋常人能碰的……
婁易才管不上其他人,他做事向來我行我素。
他一路拉着沈芯婕,走回了方才她擅自逃出的大宅院。
門前灑掃的仆人,一見着婁易,随即面色大喜的嚷道:“少爺,您回來了!”
婁易淡淡颔首,便拉着一臉茫然的沈芯婕,走進古樸寬闊的宅邸。
“老夫人,少爺回來了!”前院伺候的奴仆一見婁易,個個欣喜若狂,争相走告。
不出片刻,一名打扮華貴,滿面皺紋的白發老婆婆,在一衆丫鬟與嬷嬷的攙扶下,緩緩步進正廳。
“奶奶,易兒回來了。”婁易松開了沈芯婕的手,上前迎向白發老婦人。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何氏老臉布滿欣慰,情緒甚為激昂。
婁易見奶奶面色憔悴,比起上一回見面又要來得更加蒼老,想來父親的死訊傳回穆川時,奶奶肯定痛不欲生,思及此,他稚秀的面龐不禁一沉。
“奶奶,這次易兒回來,是想帶奶奶一塊兒回皇京。”
聞言,何氏連忙推辭,“這可不成,奶奶大半輩子都住在婁家祖厝,你讓我去住皇京,不出兩日我肯定就鬧慌。”
原來,婁家祖籍本在穆川,近三代全都入朝出任武官,婁家在皇京裏除了有朝廷分配的官邸,更置辦了許多田地房舍。
然而,何氏當年不被丈夫婁謙──亦即婁易的爺爺──所喜愛,婚後不久便被留在穆川祖厝,美其名是守宅,其實是變相抛棄。
此後,婁謙便在皇京的官邸另納妾室,興許上天終是有眼,婁謙的妾室始終不能生育,于是何氏所生的長子婁長義,便被接進皇京栽培。
即便如此,何氏依然一人留守在穆川的婁氏祖厝。
兩年前,婁易随父親出兵攻打元魏,婁長義不幸戰死,東周大軍靠着婁易的帶領,在苦戰多月後,靠着幾次出奇制勝的突襲,最終成功擊退了元魏大軍。
凱旋歸來後,少年皇帝拔擢婁易為殿前都指揮使,與侍衛司一同統禦宮廷禁軍,亦是東周歷年來最年輕的殿前司。
這時的婁易,年方十六歲,正是意氣風發的血氣少年。
婁家世代從武,三代同為東周将軍,到了婁易父親這一代,由于身擁衆多軍功,榮受軒帝賞封爵位,婁父成了平邑伯,此次出征戰死,少年皇帝更追封谥號為定國大将軍。
做為能夠調度宮中禁軍的殿前司,婁易身負護駕重任,自然不得任意離開皇宮,然而婁父一死,守在家鄉的奶奶痛失愛子,婁易便藉父喪一事,向少年皇帝告假返鄉,好接奶奶回皇京侍奉。
“再說了,我若是走了,誰來照顧巧菱?”何氏說着,擔憂地望向了杵在一旁的沈芯婕。
巧菱?老太太是在說她嗎?沈芯婕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裝着傻,水靈眼眸一轉,左觑觑,右睐睐。
眼前這些人,究竟是什麽人?還有,她實在搞不懂,自己怎會一覺醒來,便成了另一個人,還穿越了時空,來到這個異世界……
然而,她已經被禁锢太久、太久了,當她發覺自己又能像正常人一樣走動,能夠開口說話時,她樂壞了,根本無暇亦無心深究太多,只想好好重溫當回正常人的滋味。
因此,當她醒來發覺自己躺在庭院裏,身旁那些人沖着她呼天搶地時,顧不上這些古人的異樣目光,亦顧不得自己身在異時空,她兀自在這偌大的宅院裏奔跑,甚至一路奔出了中式大宅院,在鋪着青石板的松林小徑上,來回歡呼奔走。
她也曉得,這樣的行徑看在旁人眼中,肯定詭異極了,既像瘋子亦像傻子,可她實在太開心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天曉得,遭受了渾身肌肉萎縮僵硬,甚至連提嗓說話都有困難,天天睜開眼,便是與絕望對抗的發病經過,能夠重獲自由,即便是穿越到天堂或地獄,她也不在乎,哪裏還顧得了這些古人會怎麽看待她。
婁易順着何氏的目光,望向沈芯婕,道:“我看她病情似乎大有好轉。”
“不可能的,她連自個兒是誰都認不得,就連吃飯穿衣都要丫鬟在旁幫着,大夫也說了,她這病怕是一輩子都好不全。”
何氏眼眶微紅,甚是心疼的凝瞅着沈芯婕。
婁易一臉冷然的走過來,伸手擡起她的臉蛋,語氣嚴峻的下令道:“說話。”
這個小屁孩搞什麽鬼!沈芯婕被他發號施令的口氣惹毛,擡起手便拍掉他捏住她下巴的大掌。
“喂,放尊重點,別随便碰我!”她不悅的反嗆。
此情此景,驚呆了在場衆人。
何氏激動的指着她,“巧菱──巧菱清醒了!”
看着那張不悅地直瞪自己的秀顏,婁易挑了挑嘴角。“我就說她病情有好轉。”
沈芯婕完全處于狀況外,不得不出聲問:“有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麽病?”
聞言,何氏詫異地張了張嘴,一旁的丫鬟婆子同是滿面驚詫,一時之間,竟誰也答不出話來。
唯獨婁易依然一派淡然,端着張冷跩的酷樣斜睨她,絲毫不為所動,與其他人動辄大驚小怪的反應,形成強烈對比。
沈芯婕驚詫之餘,有些“跳痛”的掌握到一個重點──
眼前這個有着健康色肌膚,長相俊秀,唇紅齒白的花美小屁孩,應該是個能私下打商量,好好溝通的人選。
她要想弄清楚狀況,并在這個奇異的時空待下來,絕對得跟這個小屁孩打好交道才行!
在那些丫鬟與嬷嬷的一番解說下,沈芯婕總算厘清了某些事。
這裏是東周王朝,當前的所在地為穆川,這間有着百年歷史的老宅子,則是婁家的發跡祖厝。
婁家在穆川本就是望族,近三代更是位居高官,歷經東周兩朝皇帝,在朝中地位頗有份量,而她──這具身子的主人──名喚岑巧菱,與婁家非親非故。
原來,岑巧菱是婁長義一個舊部的女兒,這個舊部是婁長義的左右手,自幼一塊兒長大,兄弟情深,長年随他一起上戰場出生入死。
一次征戰中,這個舊部為了救婁長義,不幸喪生,舊部的妻子受不住這般打擊,想不開尋了短見,留下了僅僅七歲的稚女。
這個七歲的稚女,便是沈芯婕“穿”來的身軀原主,岑巧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