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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婁長義将岑巧菱帶回了穆川,交由何氏照料。何氏是個心善的,對這個曾經救了兒子的恩人之女,自然疼惜有加。
只可惜,岑巧菱并不是個正常的孩子,她自幼便不太愛開口說話,而且總會做出一些古怪的舉動,為此,何氏遍尋大夫醫治,大夫卻說她這是瘋病,再怎樣醫也好不了。
古人所稱的瘋病,只是一種婉轉的說法,其實說白了,意即這個孩子是天生的傻子,醫也醫不好。
然而依沈芯婕來看,這個岑巧菱并不是患了什麽瘋病,而是現代人所說的智能不足,可能還有些自閉症傾向,方會如此嚴重。
這樣特殊的孩子,生長于醫學不發達的古代,也難怪會鎮日被關在大宅子裏,身邊圍繞着這麽多丫鬟仆人看顧。
“小姐,你能恢複心智真是太好了!”
負責照顧岑巧菱起居的丫鬟,是一個笑起來臉圓圓,身型微胖的小丫鬟,名喚金寶,便是她給沈芯婕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既然我恢複了心智,那……我可以離開這兒嗎?”沈芯婕滿眼掩不住的渴盼,仿佛一只遭囚已久的鳥兒,只想快些振翅高飛。
金寶愣了愣,“小姐的病才剛好,您想去哪兒?”
“哪裏都好,我就是想到處走走看看。”她難掩激動,邊說邊站起身,推開了房門便要往外走。
不想,她一個大跨步往前時,硬生生撞上一堵牆。
她吃疼的?着鼻尖往後一退,總算看清了那面牆──
原來那不是牆,而是婁易那個花美小屁孩的胸膛。
婁易高了她将近一顆頭,只消一垂眸,便能用着睥睨之姿睨視她。
“清醒了?”他簡潔的問道。
“嗯。”她點着頭。
“奶奶很擔心你,去跟她說說話。”話落,他轉身欲走。
沈芯婕心下一急,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擺。“欸,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婁易止步,側身斜睐她捏在袖上的那一手,随後才看向那張秀淨的小臉。
岑巧菱年長他兩歲,當岑巧菱被送進婁家祖厝時,他才五歲,對這個傻子本就沒有太多印象,再加上當時他的生母擔心瘋病會傳染,刻意将兩人分開,不讓兩人碰見,是以他對岑巧菱的印象,一直很模糊。
“說。”他瞬也不瞬的直睇着她。
哇,這位小屁孩不只愛裝老成,還是個愛裝酷的省話一哥。
沈芯婕在心中偷偷憋笑,但面上依然正經八百的說道:“我想單獨跟你說。”
婁易面無表情的睐她幾眼,然後向金寶發話:“你退下。”
“是。”金寶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沈芯婕見婁易不為所動,依然杵立在門外,便一把将他拉進房裏。
婁易壓下想撂倒她的防衛本能,飛快抽回手臂,眉峰隐約攢出一道川痕,似是不喜被人碰觸身體。
臭美。沈芯婕在心底撇唇,暗暗鄙視這個小屁孩。
婁易擡起那雙黑得出奇的眼睛,不說話,就這麽凝視着她。
奇異的是,沈芯婕竟然讀透了他的眼神,他這擺明了是在不耐煩呢,暗催着她快些開口。
她清清喉嚨,道:“那我就有話直說了。”
婁易嘴角幾不可察的輕佻一下,似笑,且是嘲笑。
說實話,他的眼神銳利得令她渾身不痛快,總覺得什麽都被冒犯了,這小子長大肯定是個讨人厭的家夥。
“你叫婁易對吧?”為了省略各種麻煩,她決定直接坦白一切。“我呢,并不是你認識的這個岑巧菱。”
婁易眼神不動,表情未變。
她有些古怪的輕皺眉眼,又道:“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解釋,但……我不是這裏的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你絕對無法想像的世界。”
這下,婁易的眼神總算起了微妙的變化。
那雙好看的薄唇一勾,卻不是笑,而是直接對她下了結語:“看來你的瘋病還沒好。”
她無語。
“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反正我也懶得跟你解釋這麽多,管你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是岑巧菱──正确來說,我的魂魄不是岑巧菱,我是沈芯婕。”
婁易黑眸清亮,靜靜凝視着她,吐嗓:“沈芯婕。”
奇異的是,當她聽見,他用着醇厚沉穩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時,她才有了自己确實身在此地,确實靈魂附體,頂用另一具身軀活着的真實感。
“沒錯,我是沈芯婕。”她驀然有絲煩躁,在原地來回踱步,兩手不停的擺動揮舞,模樣有些滑稽可笑。
婁易卻笑不出來。他皺眉問道:“你在做什麽?”
“我在動。”她說着,依然動個不停。“我現在才知道,能夠走路,能夠說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什麽意思?”婁易眼底的疑惑漸濃。
“說出來你也不懂。”她頓了下,又說:“不過,能夠盡情的說話真是太好了,就算你聽不懂,我還是要說。”
登時,婁易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盯着她的目光,好似在看待一只異獸。
“我不曉得該怎麽向你解釋,我只能說,在我原來的世界裏,我得了一種病。”
“瘋病?”
沈芯婕略頓,秀眉蹙起,打量了小屁孩那張冷峻的臉龐一眼。若不是此刻他一臉嚴肅,她真以為他是在說冷笑話呢。
“別亂說,什麽瘋病不瘋病,你們這些古人實在太好笑了,我告訴你,岑巧菱不是得了什麽瘋病,她這叫智能不足,天生基因有缺陷。”
婁易繼續用着看怪物似的質疑眼神看待她。
反正她無所謂,繼續滔滔不絕:“不說這個了,反正你也不懂。我要說的是,在我那個世界裏,我得了一種很罕見的怪病,就是身體會逐漸不能動,好像被冷凍起來似的,而我們那裏的人,把這種病稱作漸凍症。”
“漸凍症?”婁易見她眼神清朗,說話條理分明,并不像是在發瘋,也就半信半疑的留神聆聽。
“像我這種染病的人,被稱為漸凍人,發病之後,身上每一處肌肉會逐漸萎縮,慢慢的,我們就不能走,不能動,到最後甚至不能說話,只剩下眼睛還能動。”
她說的這些,于婁易而言,完全是前所未聞,猶如天方夜譚。
按常理來說,他應該當她是瘋病發作,才會說出這些沒人聽得懂的瘋言瘋語。
但……當他看見她露出悲怆的微笑,擡手抹去臉頰上的淚跡,他竟開始相信,她所說的那些話,并不是瘋話。
“我的魂魄好像被凍結在自己的身體裏,雖然聽得見也看得見別人,但是不管他們說了什麽,或做了什麽,我都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回想起另一個時空受盡折磨的自己,沈芯婕不禁紅了眼眶,她停下動作,神情黯然地在窗邊暖炕落坐。
“我的家人為了我,遭受很多折騰與痛苦,但是我無能為力,因為我一個人好孤單,好痛苦,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卻沒辦法說,也沒人懂……”
終于,她能走能動,能開口說話,但,卻是身在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她也不再是自己的異時空。
或許,原來的那個時空,容不下她,所以奇?只能在另一個時空顯現。
沈芯婕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察覺房裏異常安靜,她稍稍收斂悲傷的情緒,望向始終不語的婁易。
他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表情冷得像座冰庫,然而那雙填滿質疑的黑眸,卻洩漏了他的心思。
“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管你是要把我當成瘋子還是傻子,都随便你,不過,我告訴你,既然我在這裏能走能動,誰也休想關着我。”
“說了這麽多,你最終的目的便是想離開這兒?”婁易總算聽懂了她的話。
“沒錯。”她用力點頭。
“你要去哪兒?”
“什麽地方都可以。”
她的靈魂,她的知覺,她的眼界,全被漸凍症冰封了。
從發病到完全不能動彈,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她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裏,感覺已經好久,好久。
如今她得獲自由,不管這裏是什麽奇怪的世界,她想走遍各個地方,把握能自主行動的每一刻,盡情揮霍正常人該有的一切與自由。
“沈芯婕。”沒由來地,婁易喊了她名字。
她微怔,睜大了一雙靈動似水的秀眸,不解的回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