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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沉聲道。
她心口驀然一緊,随即從暖炕上跳起來,拎起裙擺小碎步奔向他,小臉興奮。
“所以你相信我的話?”太好了,她真沒看走眼。
婁易不應聲,俊秀面貌窺探不出任何端倪。
“既然你不信我,又為何相信我是沈芯婕?”她難掩挫敗地又問。
不是不信,而是她說的那些話,實在太匪夷所思,他得再想想,抑或,找個巫醫請教……不過,瞧她的模樣似也不像是中邪。
究竟是什麽原因,能讓一個瘋癫了十多年的傻子,一夕之間成了這般?
莫非,她說的話,全是屬實?
“婁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會放我走,對吧?”
“我會。”
沈芯婕小臉轉喜,正欲歡呼,随後又聽見那個冰塊臉小屁孩補上一句:“但奶奶不會。”
秀顏霎時一垮,婁易見她一副小草瞬蔫貌,嘴角悄悄揚了一下,轉身離去。
沈芯婕瞪着小屁孩高瘦的背影,嘴裏咕哝碎罵着。
“這家夥根本是在耍我吧?切!真看不出來,從頭到尾擺着張撲克臉耍酷,原來幽默感還在啊……”
頭疼啊頭疼!究竟該用什麽方法,才能讓這些人放她自由?獲得自由之後,她又該怎麽在這個世界生活?婁易會願意幫助她嗎?
沈芯婕挨靠着黃花梨木茶幾,雙手撐腮,苦皺秀顏地煩惱起來。
用午膳時,所有人俱是傻張着嘴,瞪着那個一手抓着雞腿,一手握着象牙箸子,猛夾菜往嘴裏塞的岑巧菱。
不對,應該是……沈芯婕。
婁易面無表情,冷眼看着不要命似的,拚命将面前一盤盤吃食,全往嘴邊送去的沈芯婕。
一旁何氏滿臉驚吓,連忙出聲勸道:“巧菱,慢點兒,小心噎着了。”
“奶奶,能夠靠自己吃飯,真的是太好了!”沈芯婕一派認真的說道。
離開二十一世紀時,她已經喪失了吞咽功能,插胃管灌食,然而,在此之前,她已失去了雙手,三餐只能倚賴貼身看護,或母親協助喂食。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能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或是做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芯婕咬了口雞腿,淚水不聽使喚,瞬湧而出,當下哽咽了起來。
聞聲,何氏又給吓壞了。“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岑巧菱是何氏一手照顧大的,早已視同自家孫女般的疼愛,外人雖然譏笑岑巧菱是個傻子,她卻不以為忤,将恩人之女照料得妥妥貼貼,絕不讓她餓着冷着。
沈芯婕嘴裏塞滿了食物,卻哭得好傷心,她張了張嘴,語焉不詳的發出聲。
“嗚哇哇……我好……好高興……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這算是個事兒嗎?何氏當場一傻。
婁易薄唇一抿,實在看不過眼了,索性一把搶過她手裏的雞腿,直接塞進她嘴裏,冷冷瞥去一眼。“既然高興,那便好好吃飯,少說話。”
沈芯婕被雞腿塞了滿嘴,只能淚眼婆娑的回瞪婁易。哼,小屁孩!
一頓飯吃下來,何氏受了不少驚吓,畢竟她照顧岑巧菱這麽多年,從未見過她這般,看上去雖是恢複了正常,可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好似又不太正常。
沈芯婕多少明白,她的表現有些古怪──至少對這些古人而言,肯定不能接受她的反應,于是她稍作收斂,強迫自己別太興奮。
膳後,何氏年事已高,早早便準備歇下,于是沈芯婕陪着她在院子裏走走,順道送老人家回房歇息。
“巧菱。”坐在黃花梨雕花架子床裏的老人家,拉過她的手,輕輕握住,親昵之情自是不在話下。
看着那雙滿布皺紋的手,沈芯婕想及,金寶曾說過,岑巧菱自幼是讓何老夫人給拉拔大的,雖說何老夫人是為了報恩,然而,一個年輕時便被丈夫撇下,獨守祖厝白耗青春的老人家,一個人照顧智能不足的孩子,過程想必不輕松。
“你的病能好,真是佛祖保佑,奶奶就知道,總有一天,你一定會好起來。”
“奶奶對我真好,我真不知道該拿什麽好好報答奶奶。”
“傻孩子,你爹為了我們婁家而犧牲,你娘也算是因為婁家而死,應該是奶奶做牛做馬來報答你。”提及岑母之死,何氏不禁鼻酸。
聞言,沈芯婕為老人家的心善仁慈,感到不舍與心疼。
“奶奶千萬別這麽說,我病了這麽多年,奶奶都沒舍下我,把我照顧得這麽好,我爹娘在天之靈,肯定很欣慰。”
聽見她善解人意的安慰,何氏心頭一暖,遂又将她的手握得更緊些。
“巧菱,你可知道,易兒他爹最後一次來看我時,奶奶跟他聊了你的事兒。”
“我的事?”
“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若一走,婁家祖厝便沒了主兒,偏偏婁家子嗣單薄,易兒如今受皇帝重用,三五年才回來這麽一次,你一個人住在這裏,肯定是行不通的。”
沈芯婕暗暗期待着,希望何老夫人主動開口要她離開,那她就能真正的自由了……
“所以我跟易兒他爹商量過,等你病情好轉些,易兒年紀也到了,便讓你倆成親。”
“啊?!”沈芯婕水眸一瞪,傻了。
“我知道,你病剛好,跟易兒彼此也不熟悉,但你放心,易兒是我的孫子,我能保證他的為人,婚後他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不是吧?!弄了半天,原來何老夫人是想把她托給小屁孩,而古代托親最好的方法便是聯姻。
沈芯婕立馬抗拒,“奶奶,這樣不好,婁易他年紀比我小,況且他如此優秀,肯定看不上我這樣的姑娘。”
到底婁易是何老夫人的寶貝金孫,她總不能說是她看不上小屁孩,還是自貶身價來得妥當,免得說錯話,傷着老人家的心。
“傻孩子,若不是你爹,當初易兒他爹還能多活那麽多年嗎?”
談起戰死沙場的兒子,何氏不禁悲從中來,面色憂傷。
見她這般,沈芯婕實在于心不忍,趕緊轉移話題。
“奶奶,這事一碼歸一碼,不能混在一起談的。我爹雖然是為了婁伯伯而死,但奶奶不也把我拉拔得這麽大,也算是報了恩,我怎能再厚顏無恥的嫁給婁易。”
見她這般乖巧懂事,何氏甚是不舍。其實,她就是擔心自己不在人世後,岑巧菱一個人無親無故,沒人能照顧,若是将這份責任交付給婁易,兩人孤男寡女,日子久了總會招來閑話。
再說,總不能讓岑巧菱一個人孤獨終老,可她得了那樣的病,連像個正常人一樣的過活,都是件難事,要上哪兒幫她招贅?
即便招贅,難保不會招來個白眼狼,若是圖謀錢財也就罷了,倘若誤了巧菱的一生,那可就罪過了。
思來想去,只有自家的孫子可靠,雖說有些委屈了孫子,可不管怎麽說,巧菱的父親是為了自家兒子葬送性命,為了報恩,孫子擔負起照顧岑巧菱一世幸福的責任,這也是情理之內的事。
“巧菱,你不僅病好了,還這麽懂事,奶奶心裏真的深感安慰,也不枉奶奶這些年來這樣拉拔你。”
何老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同意她不必嫁給婁易的意思嗎?做為一個現代人,沈芯婕實在不習慣這些古人說話兜兜繞繞的。
“我知道你病了這麽久,心中肯定有疙瘩,你別看易兒冷冰冰的,其實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自幼便入了軍營,随他爹出外征戰,性子要比同齡的孩子來得更穩重,也更加懂事。”
小屁孩懂事?不過就是端着張冰塊臉耍酷,這也能叫懂事?沈芯婕不以為然的在心底撇唇輕哼。
“奶奶,感情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要不這樣吧,奶奶先問問婁易的意願,我可不想強逼他娶我。”她急中生智的建議道。
何氏笑着回道:“原來你是擔心易兒,你可真是體恤他。”
“奶奶趕緊歇息,我就不吵您了。”沈芯婕露出裝乖的甜笑,又跟老人家閑扯幾句才退出寝房。
婁易來到沈芯婕的房前,推開門,屋裏燭燈亮着,外間卻不見人影,他繞過隔開裏外間的紅木石心龍鳳呈祥大插屏,進到內寝。
驀地,他腳下一頓,漠然的俊顏微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