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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童謠◎

沒有等理智告訴她到底是否合适，朱莉已經抓着衣服站起身，吓得發軟的雙腿也沒能阻止她朝伯爵邁去的步伐。

“朱莉安娜，停，不要過來。”

伯爵一如既往的命令語氣，只是這次似乎帶着壓抑的遲疑。

朱莉陡然停下，“……伯爵大人？”

他的狀态很不好。

走近了幾步，朱莉才意識到，為什麽剛才她會覺得伯爵的眼睛那樣亮，原來有躁動的火焰在血色的瞳仁裏燃燒。

感覺到溫熱的血液在她的身體裏流淌，他的牙齒在控制不住地顫動。

朱莉對上他那雙越來越呈現出迷亂的眼睛，輕聲說道：“謝謝你……還願意救我。”

好奇怪，她是為了活命才不得不逃跑，是人之常情，可不知道什麽，在內心深處，尤其是當救她出險境的人是伯爵時，她還是感到有些無法面對他。

伯爵劇烈地喘着氣，胸膛大幅起伏着，他并不需要呼吸，這個動作洩露了他異樣的狀态。他用力注視着她、凝視着她，視線像是烈焰一般熊熊燒灼着她。

她不知道伯爵下一步要對她做什麽，像之前的威脅那樣，把她吸幹嗎？還是把她抓回去關進暗無天日的地牢？

泛着紫黑色暗光的高大輪廓保持着沉默，冰冷和熱烈兩種氣息在他身上共存，陰冷地、迷戀地、遙遠地、渴望地，注視着她。

朱莉顫抖着，伸手探向他。

“不要碰我！”

J反應激烈，重重推開她。

“伯爵——”

在朱莉愕然的注視中，伯爵深深看她一眼，轉身就走。

“伯爵大人！”

朱莉立刻追了上去，可是她哪裏比得上吸血鬼的移動速度，朱莉連伯爵到底是往哪個方向離開的都沒看清，他的身影就已經徹底消失在視野中。

“伯爵大人！”

回聲在山谷中回蕩，只有風在回應她的呼喊。

前方就是深不見底的河流，朱莉過不去了，她停留在岸邊，不知所措地張望。

她覺得伯爵生氣了，很生氣。

這不是廢話麽，他當然會生氣，應該說，他只是生氣，已經比她預想的情況好太多了，在朱莉的設想中，只要伯爵抓到她，第一時間咬穿她的血管，将她的每一滴血液都吸得幹幹淨淨。

地上，剛才還無比嚣張的四個活人，現在已經變成四具被活活吸幹的屍體。

朱莉是第一次見到被伯爵殺死的人類是什麽下場，無法用語言描述死亡場面對她心靈的沖擊。

可是，是伯爵救了她。

不需要證據，朱莉已經完全相信，上一次從巨熊和狼群口中救下她的，應該也是伯爵——

就像她所有猜想中最不可思議的那一種，伯爵真的一直在身後默默保護她。

朱莉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做，他根本沒有道理會這麽做。

她的心情好像有點亂，但又說不清楚是為什麽。

或許她好像有一點察覺到她心亂的原因了，但朱莉不敢深思，她覺得她可能真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了，而且還病得不輕。

還好她是個成年人，能夠理智的勸誡自己，一切都是正常的，那麽一個貌美如花的年輕男人像天神一般從天而降救她于水火，她的心情有一些起伏是太正常不過的現象，很大的可能性是她把感激和別的情緒弄混了。

朱莉不敢再想，也不敢再獨自待在這個到處都是幹屍的恐怖地方，她順着地上拖行的痕跡一路往回找，在經歷過兩次走岔路再返回的情況之後，熟悉的人聲終于出現在耳朵裏。

毫無疑問的，商隊在戰鬥中獲勝了，盡管傷亡的代價無法避免。

大部分人在收拾殘局，也有幾個人圍在女領隊身邊。

朱莉找到他們時，聽到的第一句話是暴脾氣約翰怒火沖天的洩憤：“我早就說了，不要收留那種來路不明的人！那女人就是個騙子！趁我們收拾傭兵顧不上她，偷了貨物就趁亂逃跑了！”

“我沒有！”朱莉擠開人群，大聲為自己辯解。

“你還敢回來！你這個大騙子！”約翰殺意上頭，舉起沾滿血跡的大刀對準朱莉劈頭蓋臉劈下。

“夠了！”女領隊高聲呵斥，随手點了兩個人，“你們兩個，把老約翰帶到河邊洗洗臉，讓他清醒清醒。”

約翰不情不願地被人架着胳膊拖走了，女領隊揮退圍觀的人群，充滿警惕地看向朱莉：“我只給你一次機會解釋。”

朱莉剛才發生的事大致告訴了她。

“你說誰救了你？”女領隊擡高了嗓音。

“好像是……”朱莉頓了一下。伯爵來去匆匆，連朱莉自己回想起來，都感到對回憶産生了不信任感，“好像是……傑斐遜伯爵救了我……”

“傑斐遜伯爵？”女領隊高高挑起一側眉毛，極度狐疑地打量着她，“伯爵憑什麽救你？”

朱莉張了張嘴，在這個問題上犯了難，如果和盤托出她的吸血鬼祭品身份，朱莉不确定商隊會不會把她視作一個大麻煩，要只是打發她滾蛋都算是可以接受了，萬一他們直接把她交給神殿或是審判所之類的地方，一個私自逃跑的祭品，下場可想而知。

出于保命的自私想法，朱莉不得不選擇隐瞞實情，回避掉她和伯爵的淵源，含含糊糊地說：“我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是看他的外形，跟你之前對伯爵的描述很像，他長得很高大很高大，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很多，而且他長了好尖利的牙齒……”

朱莉賣力連比帶劃，寬大袖口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稍微用力一點就能折斷。

這樣的一雙手，怎麽可能偷走那麽重的貨物？除非她有幫手。

女領隊的态度有所松動，“就算你說的是真的，你帶我去現場看看。”

“好！你跟我來。”朱莉立刻轉身帶路。

走到這裏，已經快到城市邊界，朱莉不确定她是不是還非要跟着商隊走不可，但她不願意背負起莫須有的小偷罪名，倒不是自尊心有多高，她早就意識到了，在這個世界裏，自尊不僅一文不值，還有可能害死人，她擔憂的問題只是，萬一她變成了通緝犯，以後的生活只會變得更加艱難。

朱莉對帶路的事早有準備，沿途用石頭在大樹樹幹上做好了記號，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的是，當她帶着女領隊回到案發地點時，四具變成幹屍的強盜屍體竟然不見了。

“怎麽回事？！”朱莉傻眼了，沒有了佐證，很難說服女領隊相信她沒有偷東西。

朱莉着急蹲下身撥開雜亂瘋漲的草叢，急切地辯解道：“不是的，明明我離開時屍體就在這裏——”

屍體是沒有了，不過，被草叢掩蓋住的麻布袋和木箱都出現在眼前。

看到遺失的貨物一點不少的堆在地上，女領隊身上那種充滿戒備懷疑的氣息終于松懈下來。

對于女領隊來說，只要貨物沒少，其他的都好辦。

女領隊的語氣不再像剛才那麽緊繃，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寬慰的意思：“我相信你沒說謊，是有強盜把你擄走了。”

朱莉順着她手指的方向仔細看去，草地上沾了斑斑血跡，而朱莉只在被拖行時手臂擦傷了一點點，顯然流不出這麽多的血。

“還有這裏。”女領隊半蹲下來，示意朱莉看。

大片樹木和雜草都倒下了，斷裂得極其不自然，像是一頭不受控的大型猛獸帶着飓風一道肆虐過。

女領隊做出了她的判斷：“我想，是有什麽很厲害的東西救了你，但是不可能是傑斐遜伯爵。”

見她說得如此篤定，朱莉反而愈加疑惑起來：“為什麽？”

“你不知道嗎？”女領隊詫異反問道，“因為伯爵永遠不能離開傑斐遜莊園啊。”

“什麽？”朱莉是真的半點都不知情。

女領隊瞥她一眼，“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四百多年以前，還不是伯爵的老傑斐遜伯爵，曾經是開國女王的情人。

開國女王是這片大陸上最為骁勇的戰士，素有女武神之名，再加上一位吸血鬼情人的相助，女王的大軍戰無不勝、所向披靡，将所有小國全都吞并，建造出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王國。

通常，神明不會插手人類的王朝更疊，人類的命運由人類自己決定，反正沒有任何事物能影響到神殿的地位。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吸血鬼的加入，讓原本僅僅屬于人類的戰争不再平衡。

于是，神殿傳達下了神明的旨意，新女王可以在國王加冕禮上得到神明的祝福，但必須以吸血鬼情人的自由作為代價——

是對弱小人類的保護，也是對女王借助非自然力量的懲罰。

伯爵的莊園，是豪華的宮邸，更是吸血鬼永遠的監牢。

莊園建成那一天，也就是新女王含淚授予情人伯爵頭銜的那一天，黑色的欄杆由混雜着神殿聖水的材料澆築而成，光明神親自在欄杆上留下了金色的禁閉符文，從這一天起，傑斐遜家族将不再享有出入的自由。

“如果伯爵違背神明的指示，從莊園裏出來了……”朱莉手臂垂下，手指攥緊微涼的衣服布料，“會發生什麽？”

女領隊敘述着從小聽聞的傳說：“那麽他迎接來自黑暗神的詛咒。”

“……什麽詛咒？”朱莉的聲音都開始變得有些發顫。

“我們小時候有一首流傳很廣的恐怖童謠，內容就是關于死神的詛咒。”

女領隊停下來想了想，用略帶沙啞的聲音放聲吟唱，“本該冷血的吸血鬼伯爵啊！癡情蒙蔽了他的雙眼，金色的符文是他的墳墓。若他打破牢籠亵渎神明的旨意，一百條毒蛇将同時噬咬他的心髒，一百只烏鴉将同時啄食他的靈魂，軀幹像釘在樹上的草制人偶被銀釘穿透，胸腹像飲下致命毒藥一般翻滾，烈焰焚燒他、寒冷侵蝕他。沒有辦法，這都是癡情人愚蠢的代價。”

快要下雨了，迎面的風帶來濃重的水汽，像是一大盆冰水迎頭澆下，朱莉竟然從頭涼到了腳。

女領隊邊哼唱着童謠邊低頭整理遺失的貨物，不以為意道：“不過畢竟只是童謠而已，不用太當真，畢竟鬼才知道神的詛咒到底是什麽樣。”

女領隊語氣輕松，作為聽者的朱莉卻沒有辦法做到無動于衷。

她想起她第一次逃跑，伯爵抓回她時那種異常狂躁混亂的狀态，在把她扔回房間後，伯爵一直沒有現身，直到她被餓得受不了了，他才遲遲出現，勉強扔給她一只甚至沒有經過處理的雞。

她當時只忙着感覺恐懼，并沒有看到他的狼狽。

原來，是因為他正飽受着煎熬。

那……這一次呢？

他是不是也在承受着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