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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後，父母已經準備好了飯菜等他一起吃。

傍晚時分下起了雨，溫父溫母抱着貓在屋檐下閑聊，畫面靜谧安詳。

溫昀本來想去冰箱裏拿冰淇淋吃，可他在房間裏坐了許久，始終覺得有種違和的怪異感，就仿佛這些事情，這些場景，他全都重複了千百回。

他被困在了一個牢獄裏，掙不脫，逃不走。

這種感覺讓人焦躁煩悶，他像是條瀕死的魚，缺口新鮮的氧氣。

溫昀于是想到了陸月時。

這個明明才相處過一下午的男人，卻讓他難以忘懷。

溫昀倒在床上，又翻了個身，把臉壓在枕頭裏。

最終溫昀還是沒下樓吃冰淇淋，他坐在書桌前，翻出了紙和筆，不自覺地開始畫陸月時。

畫着畫着，他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看見到點了溫昀房裏的燈還亮着，溫父不放心地上樓查看，見溫昀趴在桌上睡着了，啞然失笑，彎腰把他抱起來，往床上放，給他蓋好了被子。

溫昀半睡半醒，撩起眼皮看了眼，辨認出來人是他爸，他于是很安靜地沒有動了。

溫父幫他蓋完被子，準備起身關燈時，溫昀忽然伸出手，拉住他衣角，他輕聲喊：“爸爸。”

溫父動作一頓，神色柔和地彎下腰，方便去聽兒子在說什麽：“嗯？”

溫昀費勁地想了想：“你……你會騙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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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什麽問題？

溫父只當是溫昀睡迷糊了問的夢話，瞧着溫昀睡眼迷蒙的樣子覺得可愛，他伸手揉了揉溫昀發頂：“爸爸怎麽會騙你？”

多年以來對溫昀的隐瞞已然深入骨髓，成為自然而然的習慣，溫父早就不覺得隐瞞離婚這件事情是欺騙了。

溫昀低低哦了聲，不知道為什麽，心情還是很壓抑，一如窗外悶沉陰郁的暴雨夜。

他松開了溫父衣角，說了句晚安。

溫父溫聲回了句晚安兒子，輕手輕腳替他熄了燈，再退出來。

溫昀又聽着雨聲睡着了。

半夜，溫昀猝然睜開眼，他腦袋很疼，很混沌，明明很想睡覺，可身體裏卻仿佛安了個鬧鐘，提醒他這一刻必須得起來。

起來幹什麽呢？

溫昀呆滞地從床上爬起來，他光着腳，連鞋子都忘記了穿，赤腳往外走，拉開門，一路在黑暗中順着樓梯往下走。

在樓梯轉角處，他停下腳步。

閃電如練，将一樓客廳照得雪亮一片。

腳與木地板相貼，傳來透心涼的冷意，溫昀禁不住打了個寒戰，剛想轉身上樓繼續睡覺，他忽然瞥見玄關處有道熟悉身影。

他僵住了。

陸月時看了眼時間，他倚在一個雨亭裏，雨水在與他一線之隔的地方綿延成線，透着涼意，他垂着眸，臉上沒什麽表情。

從光屏裏看記憶與切身體驗完全是兩碼事，那時他已然足夠心疼溫昀，這會兒實打實站在他記憶裏，又是另一番滋味。

過了會兒，那輛停在溫家門口的車開走了，只餘車尾氣與雨水混成一體，一個穿着睡衣的少年追出來，雨水頃刻間打濕他的衣服，那薄薄睡衣緊貼他單薄的身體，他一動不動，臉色蒼白，神色怔然。

陸月時撐開傘，從雨亭裏走出來，他穿過茫茫雨夜，走過空無一人的街道，踩着坑坑窪窪的道路，來到少年面前。

他把傘打在溫昀頭頂上，雨水被隔絕在外。

溫昀魂不守舍地站着，低喃道：“他說過不會騙我。”

他以為的幸福家庭，原來只是個笑話，都只是父母演出來給他看的。

陸月時輕輕抱住他，追出來已然花光溫昀所有力氣，他疲憊地倒在他懷裏。

男人的懷抱幹燥而溫暖，忍不住讓人想依賴。

酸澀襲湧，溫昀喉頭一哽，盡力想忍住哭咽：“喜歡我的人都是騙我的……他們，都在騙我。”

一個字一個字，他仿佛受了天大委屈，宛如泣血。

陸月時沒對這句話發表任何評論，他輕撫少年後背，動作溫柔。

漸漸地，溫昀止不住哭聲，他攥着陸月時衣服，埋在他懷裏，號啕大哭，像是要把這一輩子的眼淚都流幹淨。

“他們從來沒問過我想要什麽，宋啓只是把我當成一個可以炫耀的工具，學校裏的人喜歡我是隔着距離在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旦我不完美，一旦我出現什麽纰漏，就會對我敬而遠之……為什麽啊？”

溫昀渾身卸力，眼淚源源不斷從眼角滾落：“為什麽會這樣？”

他哭的過程中，陸月時一直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安靜站在他身邊。

等到溫昀慢慢平靜下來，陸月時才開口：“哭完了？我們來聊聊。”

溫昀腦子一片空白，缺氧得厲害。他身上還是濕的，頭發緊貼頰側，臉上滿是斑駁淚痕，像是只剛從水裏撈出來，惹人憐惜的兔子。

陸月時看着他：“你為什麽要去想，別人喜歡你都是因為什麽呢？”

雨勢逐漸小了下來，空曠冷清的街道上，只站了他們兩個人，暴雨過後，連空氣都泛着潮濕氣息。

溫昀擡頭，他眼眶通紅，眼眸裏浸滿水光，像是溪流住進了他眼底。

陸月時聲音溫柔：“你有沒有想過，你真的喜歡別人嗎？”

溫昀怔住。

陸月時：“你愛你的父母，你有主動對他們展露你可以獨當一面的能力嗎？你接受宋啓，到底是出于一時沖動，還是真的喜歡呢？同學們喜歡你，你有主動放下架子去跟他們交朋友嗎？你喜歡他們嗎？”

仿佛有根長針當頭刺下，讓溫昀頓時清醒過來，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任何的話。

……陸月時說的這些問題，他一個都回答不上來。

陸月時握住他冰涼的手指，放到唇邊輕吻了下，話鋒一轉：“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

溫昀混亂又難受，全然被陸月時的思路帶着走，他問：“為什麽？”

淅淅瀝瀝的雨終于停了下來，長夜更顯寂靜，兩人頭頂上，燈光散落，照射在路面水窪上，盈盈閃爍，像是有無數月亮從天上墜落，成為地上的月亮海。

陸月時和溫昀就站在月亮海的中央。

“因為，”陸月時停頓了下，像是陷入沉思，他唇角勾起抹弧度，“你像是朵帶刺的玫瑰花。”

喜歡一個人時，明豔又張揚地綻放，驕傲又自信地等那人上鈎；不喜歡時，會豎起渾身尖刺，連敷衍都不走心。

這是溫昀。

溫昀不解其意，無聲眨了下眼睛。

陸月時又重新看向他，把被風吹得發抖的少年攬入懷裏：“因為喜歡你，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裏。”

“所以才會寧願裝受傷都想跟你多待一會兒，連喝杯奶茶，吃一碗酸辣粉，我都會開心。”

陸月時：“這才是喜歡，小溫昀。”

喜歡能讓一個人無堅不摧，能讓一件件瑣事都變得有意思。

溫昀任由他抱着，奇跡般地從這個懷抱中汲取到了力量。

月亮似的彎芒在水窪中淺淺浮現，映進少年眼底。

溫昀想，這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一個才認識了半天的男人讓他不要思考別人為什麽喜歡他，教他怎樣是真正地喜歡一個人。

而他，居然真的開始不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