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春夏秋冬

春夏秋冬

小黑對着無限嘗試的新菜式撇撇嘴，一咬牙，仰頭閉眼灌了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勺子，委屈地看向洗手間裏無限的背影，無限正一下一下慢慢梳着剛吹幹的蓬松長發。

貓的嗅覺很靈敏，即使坐在餐桌上，小黑也能隐約聞見無限發尾的清香。

他很奇怪，明明用的都是同一款洗發水，為什麽師父的頭發卻比自己的頭發更好聞一些，連嘴裏的怪味都因此淡了不少。

少年人總是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的。小黑收好餐具，洗完碗，幾大步走到浴室拿出了護發精油。

“師父，是不是又忘了？頭發這麽長，發尾很容易分叉的。這麽小一瓶，一年了，你才用了不到一半。”

無限自知理虧，也沒辯解，只靜靜站着，一副任由處置的模樣。

一陣呼吸的熱氣傳來，引得脖頸發癢，無限不由得一哆嗦，擡頭看着鏡子裏的小黑彎着腰耐心打理的模樣，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家孩子似乎已經長大了的事實。

上千年的漫長歲月裏，陪伴小黑成長的幾年，彈指一揮間其實都稱不上。在他眼裏，小黑一直都是當初那只撒嬌賣萌打滾的可愛小貓。

小黑是什麽時候長這麽高的啊，去年？前年？無限努力想了想，想不出個具體時間點，好像只是一瞬間，小黑便變成了個足以和自己比肩的大人。

小黑居然成為大人了啊，無限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若失。

謝過小黑的幫忙後，無限和小黑擺擺手，表示自己需要出門處理一些事，喊他留在家務必好好做作業。

無限第一次向小黑撒謊，心裏頗有些羞愧，但他也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同小黑開口解釋自己的情緒。

長大成人明明是件好事，小黑有天賦又肯努力，還有責任心，從小就讓自己很是放心。無限一直都相信，小黑未來一定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妖精。

或許是第一次用整年整年的時間真正地陪一個徒弟長大吧，所以才會這麽舍不得。畢竟成年人都有自己要忙的事，哪有兩個成年師徒成天成天綁在一起過日子的呢，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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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曾經的徒弟也都很優秀，可他只扮演了指點迷津的作用，與其說是師父，不如說是一座指路照明的燈塔罷了。

那為什麽這次破了例呢？無限懶得再往下細想，或許自己隐藏屬性是貓奴也未嘗不可能。

畢竟誰能對一只歪着頭，眨巴着烏黑閃亮的雙眸，朝着你輕聲喵喵叫的小貓咪說不呢？

無限成功說服了自己，停止了在外胡亂閑逛的行為，環視四周，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他無奈地打開了百度地圖，點開收藏，選擇回“貓貓窩”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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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高考錄取結果，無限似乎比小黑本人都還要緊張。為此甚至不惜破例動用了關系，只為早半日知道小黑是否能被本市那所大學錄取。

據說鸠老聽說這件事後非常開心，一邊用戲谑的眼神瞧無限，一邊連連說，無限終于有了一個活人的溫度。

小黑開學的那天，是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校門口洋溢的滿是新生們發自內心的暢快笑容，把無限和小黑一對開心又不開心的師徒顯得十分格格不入。

這是小黑第一次真正離開無限。

雖然周末可以回家，小黑其實還是想要像以前那樣，每天都能見到師父。但這個想法似乎太幼稚了，小黑不願意讓無限覺得自己還是個小孩子。

這也是無限第一次真正離開小黑。

無限望着小黑跑上跑下辦理入學手續的背影，青春活潑，滿是朝氣。無限明白自己心裏再是不舍，也不該開口說些什麽。小黑向來成熟穩重，自己是師父，更應該理性些。

年輕人的友情來得總是很快，以小黑的性格，晚上便和室友們打成了一片。荷爾蒙泛濫的大學校園裏，他們約着去電影院看看最近那部口碑不錯的青春愛情片。

影片并不狗血，以緩慢的敘事語調講了個初入社會的大學情侶經歷了各種挫折，在無數次争吵後終于修成正果的愛情故事。

可末尾男主角的求婚雖然奪目耀眼、妥帖精致，小黑卻怎麽品都帶着一股子設計演出的固定程式的味道，就連那點海市蜃樓的真心實意，他都無法望得。

他盯着大屏幕裏熒熒燭火間精致的人造玫瑰，看着女主角努力撐起了臉上的肌肉，沖男主角笑着點了頭。似乎是個破鏡重圓的好結局。

小黑自覺是否有些太過于矯情。可女主角曾經刻在骨子裏的最後一點浪漫主義，最後竟成了她現在平靜安穩生活的附骨之蛆。

小黑自問想要的并不是這樣的愛情，雖然自己只有十八歲，可他從小便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

他想要的，是值得愛惜值得信任的另一半，是互相扶持互相理解的愛情，是幸福而平靜的港灣。

散場後，回寝室的路上，小黑對室友這樣說。

室友驚訝地看向他，撓了撓頭，推了他肩膀一把 : “兄弟，你長相看着是小鮮肉，沒想到想得倒挺成熟啊。但是說實話，現在這社會，值得信任一輩子的人可難找咯。”

“明明有……”小黑剛說出口三個字，便把整句話咽了回去。

明明有師父啊，師父就是值得他信任一輩子的人，師父明明符合了他剛說的所有條件……

是啊，他身邊有師父啊。是啊，師父。難道說，剛剛自己的條件就是下意識中照着師父的樣子念的嗎？

這是他從未設想過的視角，卻又充滿了合理性。過去那些得不到解釋的無端想法在此時都得到了答案。

小黑被自己的想法驚得瞬間握緊了拳頭，紅了臉，他沒理會室友好奇的眼光，只覺頭頂熱得幾近冒煙。

清涼夜風的吹拂中，最初的震驚過後，是漫湧而來深深的害怕與擔憂。

面對着這些情緒，他着實束手無策。

等到室友熟睡，小黑一翻身變回了貓，幾個跳躍便爬上了屋頂。他蜷縮在角落，用尾巴圈着幾只嘿咻，愣愣望着頭頂的月亮，沉默地坐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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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本性并不怯懦。

十歲時，哪怕面對着決定自己能否成為執行者的艱巨任務，他也擁有一戰到底的勇氣和決心。

可十八歲的他，面對着溫柔而和藹的師父，無數次鼓足勇氣想要開口，最終都還是讪讪閉上了嘴。不由得焦慮得額頭上都冒了痘。

小白給他沏了杯大麥茶，打趣他是不是在大學認識了喜歡的姑娘，卻不好意思開口表白，所以才把自己憋得火氣這麽大。

明明只是一句随口便能帶過的玩笑話，小黑卻愣住了，啞口無言。

小黑的手指無意識一下一下用力摳着杯子，還是開了口。他相信小白，就像相信自己的親姐姐。更何況感情這種事，或許總是旁觀者清的。

“嗑到了嗑到了”的驚喜過後，小白放下筷子，托腮陷入了沉思。

“……嗯，小黑，雖然我不知道師父對你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感情，但是有一點你一定要相信，師父一直一直很愛你。即使不是你想要的那種愛，他也絕對不會因為你的感情，而不認你這個徒弟。

“我和師父認識也好些年了。剛認識的時候，師父平常忙起來，不見個人影，看起來雖然溫柔，實則拒人于千裏之外。和他相處起來，總有一種隔了一層膜的感覺。他善良，細心，溫柔，卻和任何人都不親近。

“長大之後我才明白這是為什麽。雖然他從沒提起過，但是他獨自生活了這麽多年，親眼目睹身邊一個又一個朋友的離去，師父不得不用遠離塵嚣的方式保護自己。但是，這正說明他其實比一般人都更加需要長久的陪伴。

“這樣，他才能在承擔那些像大山一樣壓得人喘不過來氣的責任之外，也能擁有一個足以支撐起他繼續生活的錨點，而不是僅僅當個人間的過客。

“小黑，你看，你是妖精，你會有很長很長的壽命。并且，你和師父生活習慣相似，工作中也能互相幫助，你們對于人生的理念與追求也是相似的。真的，天底下再找不出比你更合适師父的人了。

“更何況，既然已經确認了自己的心意，那就說吧。忍得了一時，忍不了一世。喜歡一個人，不是什麽錯事，更不是什麽罪過。不要害怕，小黑。師父也喜歡勇敢而坦誠的人的，不是嗎？”

小白放下筷子，走到餐桌這頭，摟住了正微微顫抖的小黑，一下一下輕輕拍着他的背。一如幼時那般另他感到心安。

小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失魂落魄走回家的，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沙發上，手裏還被塞進了一杯熱水。

而無限正穿着和他同款的貓咪睡衣，長發随手紮了個馬尾，坐在他身旁，充滿擔憂地凝視着他。

“是不是學校裏遇到了什麽不愉快啊，小黑？剛上大學不太适應？你可以告訴師父的，沒事的。”

他盯着眼前霧蒙蒙的熱氣，猛得轉身抱住了自己的師父，埋頭在師父溫暖的肩膀上。

小黑一時間什麽有技巧的情話都記不起來了，只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雙眼，破釜沉舟地大聲說 :

“師父，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還是決定告訴你，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你。不是師徒間的愛戴，而是成年人之間認真負責地想和你過一輩子的喜歡。

“無限，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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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時代序，耀靈西征，等紅燈的六十秒裏，無限的目光從車窗向外探，雲彩密稠稠的金黃，像是捧了一碗熱騰騰的南瓜粥，這實在是極其柔軟的美麗景色。

車裏廣播放着張國榮的《春夏秋冬》，一只嘿咻蹦上了無限的肩膀，可勁兒地蹭着他的劉海。一旁的小黑一邊跟着哼唱，一邊偷偷摸摸牽起了無限的手 :

“春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春風仿佛愛情在醞釀。

“初春中的你，撩動我幻想，就像嫩綠草使春雨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