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實驗課上完後，梁皓和死黨周銳作為這周的值日生，被留下來處理未反應的催化物。這次合成反應的催化物是劇毒的苯系化合物，兩人處理了快一個小時，等到把白大褂和防毒面具摘下，兩人都趴在實驗室的廁所幹嘔起來。

“皓哥，你說你放着好好的醫科大不去念，非來咱學校讀這不是人讀的材料化學，到底圖啥啊？”

梁皓把手上的泡沫洗淨了，連指甲縫都認真清洗了一遍，他才漫不經心地說：

“醫科大也不是人讀的。”

周銳對此嗤之以鼻，誰不知道梁皓作為本市的高考狀元，當年分數完全可以報考首都大學最好的醫學專業，最後填志願的時候卻鬼迷心竅地填了本市的S大，雖然S大的材料學也是全國首屈一指的，但是以梁皓的分數來說簡直是暴殄天物。

等看到梁皓用第二次洗手液了，周銳才對着這個全身寫滿潔癖的大少爺調侃了一句：

“不會是因為葉方嶼吧？兄弟，不是我說你，就小葉子那根木頭，除了空有一副皮囊，哪裏值得你喜歡啊？”

梁皓聽到葉方嶼的名字愣了會神，泡沫不小心搓到了手腕上，他迅速用水沖幹淨，抽出一張紙把手擦幹了才回答說：

“他不是木頭，而我......也不喜歡學醫。”

“他還不是木頭啊，跟他說十句他能回你一句就不錯了，成績也是咱們班最差的，你說我們班高考誰低于600分了，就他剛過一本線，放普通班裏都是中等的成績，也不知道當初怎麽進的重點班。”

梁皓不耐煩地打斷他：“高考是看發揮的，誰不想考好呢？老楊都沒提過小葉子考差的事情，反倒是你們一天到晚把拖後腿挂在嘴上，連畢業聚餐都沒叫葉方嶼，你覺得你和楊波幹的那些事缺德不？”

周銳見他舊事重提面子上也挂不住了，走過去支支吾吾地說：

“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嘛，後面你不也請全班人吃飯把他那頓補上了嗎，咱們就不讓小葉子知道我作弄他的事，讓這事翻篇了行不？”

周銳給梁皓一通捏肩捶背，就差下跪求他別生氣了，葉方嶼介不介意他才不在乎，關鍵是不能惹梁皓這個大腿生氣。

梁皓瞪了他一眼懶得搭理了，兩人收拾好書包正準備離開，裏間的廁所門突然開了，然後從裏面走出來一人，身高腿長，寬肩窄腰，一身白大褂愣是被他穿出了超模的架勢，梁皓和周銳看清了來人，一瞬間吓得臉都白了。

“小葉子.......”周銳活像見了鬼。

葉方嶼皺眉看了看兩人的表情，禮貌地點頭同他們問好。

他的身高比梁皓他們高上許多，頭頂的白織燈在他走過來後被覆蓋了一片陰影。

“梁皓，你們來上課嗎？”葉方嶼神色如常地問。

周銳牙齒打顫，這人只字不提他們剛才聊的話題，真不知道是他格局大還是憋着壞要整他們。

周銳是個沉不住氣的，他腆着臉試探地問：

“小葉子，剛才我們說的話，你......”

葉方嶼眼睫垂了垂，再擡起時眼裏只剩下風平浪靜。

“我剛才在裏面戴着耳機，沒聽見你們說什麽。”

“沒聽見是吧......”周銳松了口氣，反應過來後又趕忙解釋：“其實我們也沒說什麽，就是關于下學期的課題，導師還沒申請下來所以讓我們先不要外傳。”

這回葉方嶼沒回答他，而是緊盯着他們腳底的反應釜。

“這東西不能這麽洗，會損壞儀器的，你們交給我吧，我洗好了替你們還回去。”

他說這話時一直看着梁皓，眼神裏還存着些意味不明的期待。

梁皓手虛握着，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才不鹹不淡地說：

“我們洗這些只是義務勞動，學校讓你在實驗室勤工儉學，維護和清洗儀器本來就是你的工作。”

周銳倒吸一口涼氣，他背過身附在梁皓耳邊說：“大哥，你吃錯藥了啊。”

葉方嶼聽完梁皓的話明顯愣了一下，他低下頭沒再說什麽，而是徑直去走廊推來推車，他一個人不費勁就把反應釜搬了上去，不像梁皓和周銳兩人合力還費了半天勁。

做完這些，葉方嶼蹲下來開始拆解零件，作為冷門生物系的學生，他意外地對所有的儀器都非常熟悉，沒一會就把全部零件分門別類地擺放好了。

周銳目瞪口呆地看完了，默默對葉方嶼比了個贊。

“小葉子，謝謝你啊。”

葉方嶼背對他們着清點零件，并沒有搭話。

周銳自覺沒趣，他用肩膀撞了撞梁皓，遞了個走的眼神過去。

梁皓一副巋然不動的架勢，周銳撇了撇嘴，識趣地等着他發作。

“葉方嶼，我有沒有說過你那個耳機不要再戴了，小心哪天變成聾子！”

梁皓語氣溫和，再配上他那張白玉溫軟的面容，任誰也不敢質疑這句話裏的刻薄。

周銳張大了嘴，他看了看毫無反應的葉方嶼，再看看怒火攻心的梁皓，片刻不敢耽擱地把人拉走了，一邊扯還一邊勸梁皓說：

“他就是個木頭，你和他生什麽氣呢！”

梁皓苦笑，他哪裏是生葉方嶼的氣，他氣的是自己，喜歡誰不好偏要去喜歡這根木頭。

葉方嶼清點好數目站起身，他的腰前兩天搬原料的時候拉傷了，他剛剛躲在裏間貼膏藥，出來就看到了梁皓。

這小子平時嬌氣得要死，高中時就數他的參考資料最多，每次換座位都要出動三四個人幫忙，他就在一旁看着指揮，像只天生矜貴的小孔雀，無需開口，周銳那幫人自然會審時度勢地替他安排好一切。

他家境好，成績好，身邊的人算不上巴結他，卻都帶了點讨好他的意味。

葉方嶼也不例外。

重點班學習節奏快，每個人都學會了獨善其身，考試排名作為大家明裏暗裏較勁的工具，自然而然地，藏私就成了默認的規則。

只有梁皓排名最穩定，智商的優勢無與倫比。他不僅有空幫成績最差的葉方嶼補習，還能不吝啬地分享他的課堂筆記。

葉方嶼沒什麽能回報他的，只能學周銳他們那樣，盡可能地去對梁皓好。

高中三年，梁皓的值日是葉方嶼一手包攬的，換座位也是他一人幫忙搞定，周末梁皓不肯吃外賣，葉方嶼還會去他家裏給他燒飯。

盡管周銳嘲笑他像梁皓的保姆，給他起外號叫小葉子，但是葉方嶼并不介意。他能考上這所學校離不開梁皓的幫助，而且梁皓的迷糊懶散在他看來十分可愛，他喜歡梁皓的乖巧粘人，有時候耍起賴來簡直就像在撒嬌。

從什麽時候起，梁皓對他的态度就變得這麽不冷不熱了呢，大概是從畢業的那頓散夥飯開始，梁皓就因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開始疏遠他。

明天是周末，葉方嶼這周沒有兼職，得空就想回趟家。

路過藥店的時候他順便買了瓶跌打酒，他的腰傷不嚴重，就是站久了會很疼。

一進家門葉方嶼被嗆人的煙味給熏了出來，他的爸爸雙腿殘疾行動不便，最大的愛好就是叫人來家裏打牌。

那幫人見葉方嶼難得回來一趟，想着父子倆有不少家常要唠，打完最後一局後就紛紛散場，各自回家了。

葉方嶼走進來把屋子收拾了一遍，又把洗衣機裏的衣服晾好，水槽裏堆積的碗筷洗幹淨，家裏重新變得潔淨，他才閑下來坐到沙發上，從書包裏掏出一沓錢給他爸。

葉方嶼的媽媽在他五歲時就去世了，這麽多年他一直和爸爸相依為命。

他的爸爸葉志誠在一次意外後摔成了殘疾，家裏一直靠領低保過活，直到葉方嶼考上了大學，每個月兼職都能拿回不少家用，他們家才終于摘掉了低保戶的帽子。

葉志誠數了數差不多五千塊，他把錢折疊進口袋，十分得意地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

“小嶼啊，你看咱們有手有腳餓不死，為什麽要吃低保呢，你王叔累死累活一個月也掙不了這麽多錢，你有出息了，等你大學畢業以後，咱倆的日子就會越過越好的！”

葉方嶼盯着爸爸的嘴唇開開合合，他知道葉志誠好面子，更加在乎尊嚴，家裏吃低保的事情一度讓他擡不起頭來。

葉志誠看着兒子努力讀唇語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小嶼啊，你這耳朵小時候醫生就說治不好了，你呢也別擔心，等有錢了爸爸一定給你配好點的助聽器，你到時候就能重新聽見了。”

葉方嶼點了點頭。

他回到房間，周圍寂靜的可怕。當意識處在一個絕對安靜的空間，他連自己說話的聲音都聽不見，更想象不出那是一種怎樣的聲音。

葉方嶼的聽力是在一次高燒後損壞的，那年他十四歲，耳朵裏時常轟鳴不止，葉志誠帶他去醫院檢查過幾次，醫生一再強調得盡快去首都的大醫院看，再耽擱就有耳聾的風險。

葉志誠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家裏有一個殘疾人已經夠被人瞧不起了，連他品學兼優的兒子都有可能成為一個聾啞人，他氣得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肯帶葉方嶼去看病，而是整天在家怨天尤人，感慨命運的不公。

葉方嶼的病就這麽被他爸拖壞了，他的耳朵在中考完後徹底失去了聽覺。

事已至此，葉志誠對兒子不僅沒有半分愧疚之心，還有了滿腔無處發洩的抱怨。

葉方嶼因為聽覺受損成績退步得很快，幾乎每次考試都是班裏倒數，回來後還要挨葉志誠的打，就這麽打一年過一年，葉方嶼漸漸學會了讀唇語，也攢錢買了個便宜的助聽器，成績總算追回來些，雖然算不上好，也不至于總是吊車尾了。

他在高一迷茫的時候曾經想過去讀聾啞人專門的學校，為此挨了葉志誠一頓毒打，罵他不思進取，就想着利用身體缺陷去投機取巧。

從那以後葉方嶼再沒提起過這事，而他也因為聽力缺失，英語成績一路亮起了紅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