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第 4 章
淩晨三點的時候,葉方嶼接到了周銳的電話。
“小葉子啊,你知道皓哥經常吃的胃藥是哪一種嗎?”
葉方嶼有些着急地問:“梁皓他胃不舒服嗎?”
周銳咽了咽口水,急忙否認說:“沒有沒有,是我晚上喝了幾杯茶,胃不舒服。”
葉方嶼不是傻子,梁皓胃不舒服,半夜打電話叫周銳過去送藥,卻拒絕他去幫忙做飯。
“奧美拉唑是處方藥,胃疼的話先喝點粥再吃,溫胃沖劑過半小時沖給......你沖着喝。”
“行咧,謝謝你啊小葉子。”
周銳挂斷了電話,葉方嶼盯着手機,腦海裏總浮現出梁皓的臉,淡漠的,蒼白的,因為他皮膚白皙常年呈現一種病弱的美态,平常看着像白瓷一樣溫潤,可是一旦生病了,也會變得像薄冰一樣易碎。
所以梁皓昨晚的反常是因為生病了嗎?
葉方嶼擡頭看了看時鐘,還有兩個小時就下班了,他搭最早一班的地鐵過去,或許還趕得上為梁皓做一頓早飯。
梁皓捂着胃從床上醒來,立刻奔去廁所吐了一回。昨晚他在路邊買了份腸粉吃了,結果半夜上吐下瀉。還好周銳在網吧通宵,看他半夜在朋友圈曬論文,猜到他熬夜多半是因為不舒服,這才火急火燎給他買了藥送來。
要說周銳這朋友還真是仗義,梁皓不無感激地想。
洗漱完走下樓,梁皓突然聞到了一股粥的清香,他扯着嗓子大吼道:
“周銳,你小子能耐了啊,這手藝都不輸.......”
那個名字還沒說出口,葉方嶼本尊已經端了鍋粥出來,黑着臉坐到了餐桌旁。
“我煮了粥。”葉方嶼給梁皓盛了一碗,拿勺子不停翻攪給他吹涼。
“哦,周銳呢?”梁皓的視線在屋子裏找了一圈。
“他說要出去給你買早飯,看到我來了,他就回家睡覺了。”
梁皓看見葉方嶼發青的眼周,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不也上了一通宵的班,早點回去休息吧!還有,謝謝你的粥。”
梁皓轉身上樓拿了幾本微積分的參考書下來。
“這幾本書挺有用的,裏面有我做的筆記,你拿回去看吧,以後每周二晚上,我都會去便利店給你補課。”
葉方嶼接過書,終于覺出了哪裏不對勁。
梁皓對他太客氣了,朋友間你來我往的情誼交換,到了梁皓這裏就變為了一種嚴苛的秩序,不像等價交換的公平,而是必須以物抵情的規則。
什麽時候他們之間需要這樣邊界分明了,好像所有的情感都開始有了價值,都需要被清算,然後被了結,梁皓冷漠得不想和他有任何形式的虧欠,為什麽朋友要做成這樣,葉方嶼不懂。
“梁皓,我們之間......一定要算得這麽清楚嗎?”
梁皓背對着他苦笑,不算這麽清楚,那模糊的部分催生出的妄想,貪戀,誰來給他償還呢?
“朋友之間還是算清楚的好。”
“那你和周銳呢?也是這麽算的嗎?”葉方嶼眼神執着地問。
“你老扯周銳幹嘛呢?”梁皓有些心虛。“那小子欠我的多了去了,我懶得和他計較。”
不清不楚才能牽扯不斷,葉方嶼多希望他和梁皓之間也能有一種羁絆,越纏越緊,變成一團糾結的亂麻,怎麽也解不開。
“梁皓,我也欠你很多,所以你生病的時候能不能不要麻煩周銳,麻煩我就行。”
不喜歡一個人怎麽會是葉方嶼的錯呢?可笑葉方嶼居然為此覺得歉疚。
“葉方嶼,我是一個成年人了,我能照顧好自己。我也沒有故意麻煩周銳,他只是恰巧看到了我的朋友圈才來給我送藥。”
梁皓承認自己的生活能力很差勁,從前葉方嶼把他當廢物養,但是現在他已經能獨立了,并不需要再麻煩任何人。
葉方嶼閉上眼沉重地嘆息,他再也無法回避自私的事實。原來他不想看到梁皓長大,不希望他變得自立,是因為這樣就沒有理由留在他身邊了。
接下來的日子,每一天都平淡得像日歷撕下的紙頁,只有在每周二梁皓來便利店的時候,葉方嶼的結算日歷上,牛奶糖那一欄會被貼上售罄的标簽。
這兩個月葉方嶼還做了一件事,他攢錢換了個手機,即使智能機于他而言并沒有太大的用處,但是能看到梁皓的朋友圈就足夠了。
他需要一個途徑去接觸梁皓的生活,那些社交圈子展示出的一部分,對葉方嶼來說卻是全部的,與梁皓有關的消息。
又是一周周二,同時也是葉方嶼最期待的一天。
這一天他從下午等到晚上,梁皓始終沒有來。
八點鐘他和同事交完班後,葉方嶼忍不住給梁皓打了個電話。
一通又一通,一直都是無人接聽。
葉方嶼翻了翻朋友圈,梁皓沒有發朋友圈,反倒是周銳的朋友圈裏有一條打籃球的動态,黃昏的操場上雖然只有一個模糊的背影,但葉方嶼知道那是梁皓。
梁皓幫他補課是好心不是約定,即使不來也不能算失約。
葉方嶼失落地回了學校,他在超市裏買了瓶鹽汽水,準備去操場碰碰運氣。
8點多的球場依舊燈火通明,到處是耍帥撩妹的火熱氛圍。
葉方嶼在一個最熱的場子裏找到了梁皓。
球場邊的座椅上圍滿了各個學院的女生,他們口中喊的毫無例外都是梁皓的名字。
梁皓是天才,各種意義的天才。他的運動天賦同樣優秀,從小到大體育成績都是滿分,羽毛球和網球甚至拿過全國比賽的獎。
葉方嶼看到他在球場上精明地布置戰術,汗濕的頭發貼着他粉白的臉,每一次帶球過人,勾手上籃,手臂連同背部肌肉勾勒出的弧線都十分完美。在球投進的那一刻,漂浮在歡呼掌聲裏的笑容,耀目得讓葉方嶼覺得眼角發酸。
葉方嶼在球場邊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周銳過來了。
“怎麽樣?皓哥的風采不減當年啊!”
葉方嶼認可地點了點頭。
周銳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手指着球場邊的那群女生說:
“魅力也不減當年啊。”
葉方嶼沒有看過去,他的神情看起來有些不悅。
“要我說啊,不喜歡皓哥才真的是腦子有問題,你說是不是?小葉子?”
這裏的環境太吵鬧了,葉方嶼聽不清周銳的話,他把助聽器用力按進耳朵,這動作在周銳看來像極了挑釁。
“小葉子,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不過呢,皓哥馬上要去美國了,你以後再想後悔也沒機會喽。”
“什麽!”葉方嶼激動地站起來,他必須用自己聽得清的聲音發問,才能避免因為失聰聽錯的危險。
“你說梁皓要去美國了?”
周銳被他吼得征楞了一下,随機點頭說:“是啊。”
梁皓那邊的球賽結束了,他遠遠看見葉方嶼和周銳大眼瞪小眼,差點以為他們在吵架。
“葉方嶼,你怎麽來了?”
葉方嶼手指握拳,他盡量平靜地發問:
“周銳說你要去美國了?”
梁皓擦了擦汗,偏過頭說:“是啊。”
葉方嶼劇烈地喘氣,他手指微微顫抖地摘掉助聽器,然後,他沖到梁皓面前,抓着他的肩膀逼他直視自己,一字一句艱難地發問:
“你是不是.......要去美國了?”
這人的力氣大到他骨骼生疼,梁皓沒想過回避,他凝視着葉方嶼的眼睛,語氣真誠地回答說:“是,我要去美國了。”
梁皓說完突然有些後悔,他躲躲藏藏了好幾天,甚至是收到這個決定的第一時間他就想和葉方嶼說清楚,但是他找不到機會說,或者說就不想找機會說。當一件事成了不得不實施的決定,那些阻礙它發生的事和人就應該盡可能地回避,所以他不能見葉方嶼,因為割舍一份感情比說出一聲再見,難太多太多了。
葉方嶼連質問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眼眶微微發紅,顫抖地把助聽器收進了口袋。他以為他的理解能力會勝過殘障的聽力,可是這一刻,他忽然什麽都不想相信了,不相信自己的判斷,也不相信梁皓真的要離開。
“你今晚沒來,我可以等。”
以後的每周二梁皓都不會來了,他還是想等。
“對不起,我今晚請大家吃散夥飯,你也一起來吧。”
梁皓不無感傷地說,他再怎麽舉重若輕,也避免不了在見到葉方嶼時,連說一句再見都覺得剜心割肉地疼。
索性就不說了吧,就像一場電影放映完了,燈光亮起就意味着散場,一頓飯吃完了就當告別,一杯酒下肚了就說珍重。葉方嶼想和他做朋友,那就把儀式感淡化,碰杯的瞬間讓情誼浮在酒裏,沉在心裏,變成各自的感受,反正梁皓心裏已經傷痕累累了,也不介意再多添幾道疤。
可是葉方嶼卻說:“梁皓,我不想和你吃散夥飯。”
為什麽每次吃完散夥飯,他們兩個人就像真的散夥了,訣別了,嚴重到好似仇人見面,必須要有個了斷。
上次吃完散夥飯,他和梁皓做了兩年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那這次呢?吃完後各奔東西,是不是一輩子都無緣再見了。
葉方嶼轉身越走越遠,梁皓怎麽叫他都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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