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章

第 7 章

六點鐘的機場，人煙稀少，任何往來的人都能收獲一點注視。

梁皓行色不慌不忙，他刻意定了最早一班的飛機，存的心思也許是希望自己睡過去了就能因此錯過這趟航班。

事實證明，逃避是最沒有用的解決辦法。

他早上四點醒了，慢悠悠地吃完早餐，打車到機場，一路暢行無阻，似乎天意都催促他離開。

梁皓辦好行李托運後，一個人孤獨地往安檢處走。

然後，他看到了葉方嶼，準确地說，是葉方嶼那件黑白拼色的衣服，他窩在椅子上睡覺的樣子，真的很像邊牧。

梁皓在這一刻讀懂了天意的真正含義。

他走去摸了摸葉方嶼的額頭，昨天S市刮臺風他知道，可是他不知道一個人要經歷多少風雨才能走到這裏，因為他看起來只是累了點，憔悴了點，衣服是濕的，微微發燙的身上連條蓋毯都沒有。

“葉方嶼。”

梁皓知道他聽不見，他有時候也會感同身受地想，沒有聲音的世界會不會很可怕。

葉方嶼覺得很冷，有一雙冰涼的手在觸碰他的額頭，他慢慢睜開了眼。

“梁皓！”葉方嶼醒來的第一反應，就是激動地撲了上來。

梁皓溫柔地接住他，伸手在他的後腦勺摸了摸。

“你來幹什麽呢......”

梁皓知道他聽不見，只能苦笑着嘆息。他媽媽病了，公司的事他必須回去接手，他不能不走，而葉方嶼也不得不留，他家裏還有一個殘疾的父親需要照顧。

梁皓覺得自己想的太長遠，短短三分鐘他腦海中閃過了兩人的一生，大多數的設想都是毫無交集的，他要去美國重新讀大學，短期內都不會再回來，而葉方嶼說不定會碰到一個心儀之人，跟他執子之手，度過漫長餘生。

“梁皓，對不起。”

葉方嶼看着梁皓的眼睛認真地說。

“為什麽對不起？”

“周銳告訴我，你以前跟我表白，抱歉，我那時候沒能回應你。”

有意義嗎，徒勞的假設毫無意義，只會加深更多的遺憾，而經歷了那晚上的愛恨癡纏，梁皓已經釋懷得無怨無尤。

“你道歉了，我接受了，電話裏就能了結的事，沒必要.....再多見一面。”

梁皓的話語裏全是哭聲，好在葉方嶼聽不見。

“梁皓，你非要這麽說話是嗎？”

葉方嶼捧着梁皓的臉，替他揩了揩眼角的淚，他是聽不見，但他看得見，感受得到。

“你為什麽要來啊！你來了是能跟我去美國嗎？你打多少工能掙到一張機票錢，你還不如去買參考書，買助聽器，買什麽都好，總之不要再為了我，浪費時間和......感情。”

葉方嶼抱緊了梁皓，輕貼着他的耳朵吻他。

“梁皓，我來這裏，不是為了讓你心軟答應我留下來，我只是……不想讓自己有遺憾。”

梁皓試圖掙開，他想看清楚葉方嶼的表情，卻被他越抱越緊。

“梁皓，別動......這些話你讓我說，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為難。”

梁皓乖順地窩在了他懷裏。

“梁皓，我以前不懂你為什麽總是忽冷忽熱，也知道你任性，做事只憑情緒。所以你說要去美國，我不放心，更舍不得你，我以為把你強留在身邊我就有更多的時間照顧你，讓你喜歡上我。直到......”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什麽。

“梁皓，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很辛苦吧，這種滋味我嘗過，所以我才說對不起，沒能早點明白你的心意。”

梁皓的耳朵被熱氣打濕了，或許還有別的什麽東西。

“梁皓，你不理我是應該的，是我太混蛋了。當我知道你喜歡我這麽多年，我的第一反應不是開心，而是心疼，我的阿皓真的長大了，他學會了獨立生活，也學會了默默付出，我知道，你不再是當初那個需要照顧的小迷糊了，所以我也應該......放手了。”

梁皓的雙手環住了葉方嶼的腰，這個懷抱太安心了，他甚至天真地想，人為什麽不能永遠長不大。

“梁皓，我知道你有不得不去美國的理由，你自己做決定就好，我一定會尊重你。”

說完葉方嶼放開了梁皓，他呼出了很長很艱難的一口氣，才微笑地說：“我們的感情，就斷在這裏吧。”

“葉方嶼。”

“梁皓，你很好，是我沒有珍惜。去了美國以後，把一切當成新的開始，你知道我就愛瞎操心，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你的訂婚對象如果是女孩的話，你趁早和她說清楚，不能害人家，如果......你以後有了真正喜歡的人，我也會真心祝福你的。”

梁皓的眼眶濕了，淚珠滾了，他喜歡的人，明明是葉方嶼啊。

他怎麽也想不到葉方嶼千裏迢迢趕來北京，只是為了鄭重而正式地跟他告別，說出那些梁皓埋藏心底，不願面對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誠然，他們相互喜歡，可是又能怎麽樣呢？過去的數年裏他們有無數次的機會坦誠熱戀，可都因為種種誤會沒能在一起，面對面的努力尚且如此徒勞，隔着一根越洋電話線，他們一腔炙熱的喜歡到底能堅持多遠呢。

他們心裏都舍不得分開，但是一個人的堅持不能成為另一個人的負累，把選擇權留給彼此，把結果交給時間，這是他們互相為對方選擇的路。

離別催生了大無畏的勇氣，梁皓沖過去，擡頭吻住了葉方嶼。

這個吻，苦澀，鹹甜，人生百味被他們用舌尖嘗盡。

“葉方嶼，你不要總吃冷飯，容易胃疼，洗碗的時候用熱水也可以洗的很幹淨，我給你買的衣服在衣櫃最下邊的那一層，我養的那些綠植，你喜歡的話.....記得全部帶走。”

葉方嶼哭得整張臉皺了起來。

“梁皓，他們都笑我是你的保姆，我給你的叮囑說十天十夜都說不完，我的擔心，挂念與你常在.....除非，你遇到一個比我對你更好的人，我才能就此放心。”

梁皓止不住地搖頭，不會了，再也不會有人比葉方嶼......更愛他。

葉方嶼把梁皓按在懷裏，離別的警鐘敲斷了他理智的弦，他哭得撕心裂肺，不斷地哀求說：

“梁皓，你把當初告白的話再跟我說一遍，好不好。”

“你又聽不到。”梁皓崩潰地說。

“我聽得到，只要你說，我就聽得到。”

梁皓貼着他的耳朵，将多年的鐘情熱愛用短短一句話道盡。

“葉方嶼，我愛你，不準喜歡別人，一定要等我回來。”

梁皓說完了，葉方嶼也無憾了。

他低下頭，拿出口袋裏助聽器的盒子，緩緩取出一只，交到了梁皓的手上。

成雙成對的東西總是被賦予了一些美好的希冀。

“梁皓，這就是我的耳朵，想說話的時候告訴他，然後我就能聽到。”

梁皓把那只助聽器收到了錢包裏，他聽懂了葉方嶼真正的愛，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心。

“葉方嶼。”梁皓遲疑地說：“再見了。”

葉方嶼牽起梁皓的手，把他送到了安檢口。

“我愛你。”葉方嶼對着梁皓的背影說。

梁皓沒有回頭地朝前走去。

“梁皓，我愛你。”

不斷有人向兩人投來詫異的目光。

周遭的熱鬧與葉方嶼無關，他聽不到，也感受不到。

梁皓越走越遠，葉方嶼終于開始害怕。人在聽不到聲音的時候就會懷疑起傳遞的效果，他害怕自己的聲音沒有被梁皓聽見，更害怕自己的情意沒能讓梁皓明白。

就在梁皓消失在安檢口的那一刻，葉方嶼大聲叫住了他。

他用手語，一遍又一遍，精準無誤地比劃出一句句，我愛你。

他爸不準他學手語，不準他暴露自己的不正常，可是這一刻，葉方嶼不顧一切地宣告了自己的不正常，在異樣的目光裏，在喧嚣的人潮裏，他只有這一種方法能夠不留遺憾，那些年他錯過的，終于在這一天全部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