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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沒人對老頭說過謝謝了,在這個副本世界裏,他像是被工具化的NPC,正常人怎麽會特地去注意街邊的路燈呢?
平靜多年的心湖驟然掀起了絲波瀾,極淺極淡,卻讓人無法忽略。
老頭輕哼了聲:“少惦記我燈籠就夠了。”
阮阮覺得這些人在打他聽不懂啞謎,他不禁問道:“這麽些年,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按理說,從旬陽村遭難到現在,也不過數年時間,可看老頭年紀,他分明已經五六十歲,太奇怪了。
唐希沉默了下,怎麽活下來的麽……
在山洞裏的經歷他永生難忘,光怪陸離的碎片,普通人窮極一生都不可能有更奇幻的見識了。
隊友們在危險來臨時,拼了命把生還的希望留給他。
“唐隊長,只有你活下去,我們的犧牲才有意義,項目研究才有意義。”
他眼前血色彌漫,後背被推着往外,無論他如何掙紮着回身張望,都再也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了。
活下來的那晚,唐希一夜白頭,對着山洞痛哭流涕,自那之後他守在山腳下,守在他隊友身邊。
他知道,這輩子他不會再去別的地方。
“都過去了。”唐希雲淡風輕地一揭而過,“只是可憐了囡囡。”
他從蓑衣口袋裏掏了掏,拿出個穿背帶裙的娃娃,遞給林風,“她讓我帶給你這個。”
娃娃胸口的花不見了,只剩下道破舊豁口,用粗線縫了幾道,勉強阻擋棉絮不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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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娃娃,林風沒有多餘情緒,淡淡應了聲。
“她這孩子,被選為神女後就再沒過過正常日子,心智與普通孩子有區別。”唐希斟酌着道,“她說,不希求你的原諒,只想跟你道個歉。”
沒人能在經受非人折磨後,還能心懷善意地對待整個世界,但林風也沒有那麽大度,她若傷害他以及身邊的人,他絕不寬宥。
道不道歉,也沒什麽意義,她已經死了,而他馬上就要離開。
林風反應平平,倒是對另一件事很感興趣:“當年的日記上都寫了些什麽?”
提及這個問題,老頭陷入了安靜,這是他要用餘生守護的秘密,至死他都不願再回憶第二遍。
“別問了,”老頭聲音艱澀,臉上皺紋深一道淺一道,猶如陳年舊疤,他喃喃道,“不能問。”
林風隐約察覺到,若是繼續問下去,唐希的後果會跟村長一樣。
他及時止住話頭:“好。”
夕陽西沉,暖色光芒塗遍整片大地,他們再次從山洞往村子方向走,地上被雪水浸濕,有蔥茏綠色從路邊冒出個尖尖頭。
短短幾步路距離,成為廢墟的旬陽村生出海市蜃樓般的幻影,那是所有事情還未開始前,旬陽村最初的模樣。
屋舍俨然,翠木蓊郁,耄耋老人坐在搖椅裏曬太陽,與左領右舍的人聊天,偶爾呼啦跑過去群小小少年,老人們拿蒲扇遙遙一指,笑着囑咐他們跑慢點。
那時候的村子呀,風輕雲淡,歲月安好,是片人人樂不思蜀的桃花源。
驟然,幻影在薄薄日光下消散,光束穿透廢墟,溢滿各個荒蕪縫隙。
沉珂舊事早已遠去,旬陽村的歷史已然終結,或許在未來某天它終将向死而生,但他們注定看不到那天了。
阮阮十分感性地眼睛發紅:“好好的一個村子,居然成了如今模樣。”
阿梅沉默地望着眼前場景,不知道秦狀的屍體會在哪兒?他會看着她麽?她擡起手撚了撚脖子上的項鏈,接下來的路,她會帶着對他的愛繼續走下去。
這條路從未如此漫長,黃蕊跟于峰不知什麽時候也跟了上來,走在隊伍的最末端。
周身環境發生變化,猶如老舊電視機裏的不斷冒出的雪花,所有人面前都出現了個結算面板。
林風還未來得及細看,忽然瞥見前方老頭身體一歪,往旁邊躺倒,離他最近的林風大步上前,伸手扶了他把。
唐希呼吸頗有些艱難,他捂着胸口,源源不斷的黑血從嘴裏溢出,浸過他枯瘦如柴的手指,他眼睛睜大。
“唐先生,唐先生!”林風喊了他兩聲,第一反應是找阮阮過來,可一擡頭他猝然愣住了。
他們來到了處純黑之境,入目所及四周皆是黑色,唯有頭頂上那片結算面板的光幕亮着。
其餘人走着走着都消失了,這會兒只剩下他們兩人。
唐希悶咳兩聲,毫不在意地擡手抹去血,苦笑道:“看來,那邊還是沒打算放過我啊。”
林風伸手抱着他,沉着道:“我現在能為你做些什麽?”
“不用,不用……”唐希喘了口氣,斷斷續續道,“早晚會有這麽天,我很高興,馬上能、能看見他們了。”
林風頭回知道,原來一個人能流這麽多血,溫度急速流逝,生機一點點被剝奪。
他此刻的感覺并不好,也跟着渾身發冷,他極力想做些什麽,但做什麽都徒勞無功。
唐希眼神開始渙散,他偏頭吐出一大口血,猛地抓住林風手心,劇烈喘息道:“你,你是特別的,山洞裏住的東西,無人敢提他名諱……他很神秘,唯有有緣人可見。”
“王典客從他那兒得知長生之法,也因此付出代價……一念天堂,一念地獄……”
說到最後,他吐出的血越多,身體止不住痙攣。
“別說了,”林風沾了滿手鮮紅,他顫抖着手想幫他捂住出血口,他搖了搖頭,“我什麽都不想知道了,唐希,你活着。”
從進副本到現在,老頭是他們接觸過的唯一正常人,有些問題涉及機密無法告知,可他在能力範圍內,給予了他們最大善意。
村子裏的人死了,成了厲鬼,探險隊的人也都死了,卻成了指引玩家們的老師。
林風模糊感覺到,想要成為什麽,或許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探險隊的人在幫助玩家,他們想要保護同樣是人類的他們。
唐希的心願,從頭到尾都很單純啊。
他一個人守護村子這麽長時間,在漫漫雪夜裏熬了這麽久,他犯了什麽錯需要承受這樣的懲罰?
更重要的是,唐希的老婆孩子,都在等他回家。
唐希露出了個虛弱的笑:“活不了了,你答應我,林風,你答應我……凡事想清楚代價再做。”
“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以身犯險。”
林風眼眶泛酸,他輕輕點了下頭。
能撐到這刻,唐希已然是強弩之末,得到應允後,那口硬撐的氣乍然松了,他露出釋懷的笑,閉上了眼睛。
他的隊員都在等着他,他不是赴死,只是要歸隊了。
前方還有許多未知的秘密,很可惜啊,他們再不能繼續研究了,全都留給後人吧。
林風維持跪伏的姿勢,唐希的身體虛化消散,化為漫天熒光,散落在漆黑空間裏,星星點點,消失得悄無聲息。
那個總是提防他搶燈籠,在送他們入村時不放心地叮囑萬事小心的老頭,不在了。
林風垂着頭,透明的淚水砸落在地上,寂靜無聲。
忽然有道聲音再度響起:“最後一次機會,現在告訴我,你決定好進去了嗎?”
林風擡起頭,他再度來到山洞口上,風雪山巒,半點沒變,只是聚集在洞口的影子,全都消失了。
天地之間,只剩下他跟面前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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