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山河踏遍(026)
山河踏遍(026)
026 堅定信念
槍炮聲不絕于耳,而就在第一聲巨響響起的那一刻,嚴鈞晟就已經把最初的承諾果斷抛在腦後了。
他偷偷從簡陋的民房裏出去,在夜色中,向着前方悄悄靠近。
其實像這種行為,他自己心裏清楚得很,什麽叫作死,就像他現在這個樣子。
人家正忙着打仗,他一個平頭老百姓不說早點逃跑就罷了,偏偏要往那邊湊?
這不是作死是什麽?
但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就為了看看會死多少人嗎?還是說……想看看這場仗究竟會打成什麽樣?
炮火幾乎要把黑夜點燃,到處都是硝煙味和血腥味,僅剩的百姓們今夜是肯定睡不着了。
他出來的時候看見有人開了窗戶,傻愣愣看着天空發呆,那轟隆轟隆的聲音一直沒停,他們聽着聽着,忽然就滿臉眼淚,配着那茫然的神情——
這便是如今的衆生相。
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沒人對他往外走的行為發出質疑,因為這會兒大家都只顧着聽不遠處的炮火聲,沒心思關注他要去幹什麽。
就這麽偷偷摸摸,做賊似的一路往前,終于走到不能繼續走的時候,他離硝煙味濃郁的戰場更近了。
似乎能聽到前方戰士們的嘶吼,帶着怒火,向着敵人沖去,槍聲噼裏啪啦,就像是魔鬼伸出的爪牙,所到之處,便是生命的消亡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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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仗打了整整一晚上,直到天空将将露出魚肚白的時候才算暫時停歇。
誰都知道,這只是個開始,接下來的硬仗會一場接一場的來,敵軍打不下這裏就不會放棄,所以封鎖縣城勢在必行。
嚴鈞晟躲在暗處,聽着炮火聲慢慢弱下去,直到安靜下來,然後擡腳,加快速度朝着兵營的地方跑過去。
打了一個晚上,戰士們的火氣越堆越多,他還沒到跟前就被人發現,當時把人攔下:“幹什麽的!”
嚴鈞晟一把抓住那士兵胳膊:“我要見你們長官。”
士兵臉色更臭:“這都什麽時候了你們不趕緊回家躲着跑出來是給……”
“我有事要說,特別重要,非常重要!”
士兵見他面色凝重,心裏飛快盤算一下:“什麽事你先說?”
嚴鈞晟湊過去,在士兵耳旁嘀咕了幾句,當然,眼神也一直留意着對方的手。
果不其然,他話才剛說一半,就看見對方手指已經摸到了扳機處,趕緊伸手抓住那士兵的手腕,“你找個人去報一聲,就說是幾天前和他見過面的人說的,我有家屬也在你們營裏,并非別有用心,沒騙你。”
說完,趕緊松手,表示自己沒有其他意思。
士兵将信将疑,上下打量他一圈,最後到底是喊了同伴過去,然後端着槍,滿眼警惕地盯着他。
幾分鐘後,跑走的人又回來了:“長官在忙……”
端槍的士兵立刻就要趕人,而他同伴趕緊制止:“你稍等一下,待會兒有另一個長官過來。”
嚴鈞晟還沒說話,端槍的士兵就皺眉:“另一個?”
同伴:“通信連那個連長!”
大約十幾分鐘後,果然有個人匆匆地來了。
嚴鈞晟背着手站在路旁,本來是正在思考馬上要見到的那個連長會是什麽樣子,怎麽才能把自己的話說明白,卻沒想到剛和對方一打照面,他就驚呆了。
雖說對方一身灰撲撲,頭發淩亂,臉上還沾了泥灰,但是這人哪怕是化成灰他都認得出來。
不是嚴藝涵那個死丫頭還能有誰?
很顯然,嚴藝涵見了他之後也是很驚訝:“你他媽怎麽在……”
話沒說完,趕緊憋回去,想裝剛才脫口而出的髒話不是從她嘴裏蹦出來的。
嚴鈞晟盯着她,額角青筋直跳:“誰他媽?”
嚴藝涵咳嗽一聲,裝模作樣地拍拍衣裳:“那個……我們上一邊談。”
離那幾個士兵遠了點,嚴藝涵鎮定下來:“哥,剛我聽那個誰說,你……”
嚴鈞晟言簡意赅:“是,我有醫療資源。”
“這場仗不知道要打多久,但據我所知,兵營裏醫療資源十分緊缺,甚至說你們的醫護兵都不足十人,對嗎?”
嚴藝涵表情起了變化:“你什麽時候打聽的?”
“這幾天。”嚴鈞晟面色不變:“你來的第二天我就過來了。”
嚴藝涵還想說些什麽,就被強行打斷:“你先想想,如果就這麽放任下去,傷員得不到及時治療,你們怎麽辦?這個城怎麽辦?這裏的百姓們又該怎麽辦?”
“城不能破,地不能丢,人更不能死!”
“當然,如果你們信不過我、也不願意接受這個,那我确實沒辦法,但我還是會繼續待在這裏,一直等到那邊退兵,等到你走。”
恍然間,嚴藝涵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她還是學生的時候——
她一氣之下剪了長發,蹲在家門口偷偷抹眼淚,看見大哥回來,就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在學校受的委屈一股腦地吐出來。
然後她口無遮攔,惹惱了大哥,被抓着衣領一頓怒斥,被吓得哇哇大哭。
那個時候,她總覺得大哥的眼神像極了野狼,讓人打心裏害怕。
此時此刻,再和對面的人對視,她感覺真的是一點都沒變,只不過野狼成了狼王,不會再像以前一樣鋒芒畢露,但卻仍然有令人害怕的感覺存在。
她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我可以信你嗎?”
嚴鈞晟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半晌後,嚴藝涵握緊雙拳:“行,我找人單獨再弄個棚子放傷員,你把詳細情況再跟我說一遍。”
說是醫療資源,那是半點都不差。
既然槍/支彈/藥都是必需品,他也早就已經開始盤算自己要做什麽,這準備肯定就是要做充分的。
他現在手裏握着兩條航運線,又在藥材市場上占據了起碼五分之二的份額,所以對于他來說,在醫療資源上本來就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
兩年前剛到廣東不久,他就開始着手培養屬于自己的人才來為自己做事了。
打仗的事他還是不太想碰,而這種迂回的方式雖然麻煩了點,可它仍舊管用。
只不過,他收攏在身邊的那群人才裏,其中特別得他信任的,是個老熟人。
“高夢,人是你挑的,你知道現在裏頭正在打仗,我們進去之後,城門會徹底封鎖,下一個機會我也不能肯定是什麽時候——”
“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女人捂嘴輕笑:“真是的,就顯你聰明的呀,不就有可能出不來嘛……你這個腰纏萬貫的大老爺都不怕,我們是有什麽好怕的呀?別擋路啦,讨厭……”
說罷,身子一扭,就靠在了旁邊:“走不走嘛?再不走沒時間啦!”
在百樂門跳了那麽多年舞,即便是現在早就不在那裏待了,身體裏那曾經屬于高蘭玥的一段特殊記憶仍舊是留着,讓她哪怕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褲,都還是帶着風情萬種的曼妙之感。
不過,她就算語氣再怎麽含嗔帶怨嬌滴滴,拿起手術刀止血鉗的時候,動作也是半點不含糊。
這裏确實是醫療資源十分缺乏,他們這叫做自帶人也自帶藥,要說幫忙,能發揮的作用真不小。
安置傷員的地方離兵營不遠,選了個折中的地方,救回來的傷員源源不斷往裏送,一開門,到處都是血腥味,難聞的要命。
但他們一行十幾個人臉色絲毫不變,就跟聞不見似的。
“別把窗戶關那麽嚴實,人不靠窗放就行,開窗戶透透氣。”
“拿東西先止血,再流一會兒人都沒救了。”
看着高夢發號施令的樣子,嚴鈞晟只能去門口看人,畢竟他對這方面也就粗略了解過皮毛,更深的不會,幫不上什麽大忙。
剛好這當口兒又擡進來一個人,斷了半條腿,黑黢黢的臉上全都是汗——
太疼了,但不想讓同伴擔心,就咬牙硬是忍着不叫出聲,忍得滿頭冷汗。
嚴鈞晟幫忙把人挪進屋,喊人把清潔消炎的東西丢過來,就坐在了旁邊。
他手上動一下,那人的肌肉就抽動一下,疼到真是忍不住的時候,才忍不住開了口:“你說,咱們會贏嗎?”
那人聲音很微弱,甚至是在發抖。
嚴鈞晟聽見了,抿嘴:“會。”
“是嗎……”
“會贏,肯定會。”
看着那人髒兮兮的臉上露出了一個苦笑,好像只是覺得這話不過是安慰罷了,嚴鈞晟心裏忽然生出一股怒火,手上下意識用了很大的力氣:“我他媽的說了會贏,你好歹對自己人有點信心行嗎?”
那人吃痛,皺了眉,轉過眼的時候嚴鈞晟發現,那雙眼裏含着淚水,不是因為太疼才有,而是因為打仗了。
他趕緊松手下去,說了聲對不起。
“莫得事。”那人吐出一口氣,身上的血仍舊在往外冒,“老子當然相信會贏,就是老子有點犯困,你媽呦,老想睡覺是怎麽回事……”
嚴鈞晟目光落在他被炸斷的半截腿上,沉聲道:“別睡,待會兒醫生就過來了。”
“行啊,老子等等噢。”
那人嘿嘿笑了,聲音從胸腔裏溢出,笑了幾聲之後又開始不停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讓聽着的人也煎熬無比。
這時,旁邊又送來了一個傷員,痛得一直在呻/吟。
那人轉過頭去,“虎子,你也下來啦?”
叫虎子的那名傷員已經完完全全看不清長什麽樣了,他臉上泥土混雜着血漬,右耳就剩下了一小半,脖子到肩膀那一塊都是血肉模糊,明顯是和炮火近距離接觸了一下。
這樣一個令人心痛的畫面,看得嚴鈞晟喉嚨發苦。
而那虎子費勁動了動脖子:“張濤啊?原來你小子還沒死……”
張濤喘了口氣:“怎麽着,可惜了不是?老子懶得跟你講,好歹老子是給小劉帶回來了……”
“哪呢?”
張濤目光閃了閃,“一條胳膊嘛,老子都不曉得他人被炸到哪了,就他媽拉住一條胳膊,日他姥爺家噢……”
兩個人視線都在對方身上掃過,片刻後,眼底都不由自主帶上了些許的茫然。
才剛打起來,他們就沒機會再上戰場了。
眼看着死的死傷的傷,那接下來,兄弟們還會撐多久啊?
嚴鈞晟小心翼翼剪掉了對方的褲子,破掉的布料黏在血肉上,撕下來的時候幾乎是帶着皮一塊兒撕下來的,看得他眼皮直跳。
而那張濤也是個硬氣男兒,除了最開始猝不及防之下哼了一聲,後頭竟然還是咬着牙忍住了。
“疼就喊吧,別忍。”
嚴鈞晟目光沉沉:“這沒什麽丢人的……”
“老子才不!”
張濤勉強咧嘴,嘴唇半點血色都沒有:“說不定我爹正盯着我看呢,要是看見這點傷我就吆喝個沒完,估摸着晚上要趁我做夢的時候過來抽我咧。”
看似樂觀。
也只是看似罷了,只要他現在把臉上的淚痕擦幹淨。
感謝:
讀者“白小刀”的地雷*1
讀者“汪十八”的地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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