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山河踏遍(031)

山河踏遍(031)

031 別廢話,弄他!

這樣的場景真是異樣的和諧,前提是,另一頭忽然的騷亂不存在。

就大廳的左側,動靜實在是有點大。

森山雄原本打算說的話被吞回去了,他瞥了一眼,勾勾手:“怎麽回事?”

侍者躬身:“那邊好像是藤原長官在的地方……”

“藤原?”

森山雄面色再次變得譏諷:“是他在惹事?”

侍者又看了看,回過頭耳語:“不,是個沒有見過的生面孔,藤原長官在旁邊盯着呢,應該不會出什麽事。”

真的不會出什麽事嗎?

嚴鈞晟心頭一動,再次和清榮對視上,看明白對方的暗示,他手指微微動了一下,頂住了手铐的鎖眼。

這個小插曲吸引走了大部分人的注意力,所以當杜長貴假扮的侍者出現在那附近的時候,并沒有太多人注意到這個其貌不揚的家夥。

只是忙着趕過去的日本侍者有些詫異地掃了他一眼,“你是新來的?”

……怎麽看上去有些面生,好像沒見過啊。

杜長貴有些緊張,“啊?”

對方說的是日語,他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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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沒有立刻引起對方的懷疑,因為在這宴會廳裏,會說日語的侍者到底還是少數,剩下多數都是國人,所以那個日本侍者只是皺了皺眉,轉過頭罵了聲“八嘎”,沒有繼續追問。

杜長貴松了口氣,有意無意瞥了一眼二樓雅間,發現自己這邊确實沒人注意之後,悄悄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根細細的鐵絲。

争執發生的地方離過道很近,這完全是個突發情況,但卻是對他們很有利的突發情況。

鐵絲悄無聲息落在地上,被杜長貴用腳踩着,推到了邊緣。

他趁着大家都在往那邊看,把袖子裏藏着的幾根細鐵絲分別落在了應該落的地方,調整好了位置之後,他立刻把自己藏進了燈光黯淡的過道中去。

斜對面的拐角處,有個人影一閃而過,他深吸一口氣,緊張到手腳都僵硬無比。

來了來了,馬上就要來了……

頭頂的燈泡似乎閃了閃,杜長貴目光在附近掃過,指尖一直在抖。

五,四,三,二,一!

他猛地上前一步,打翻了旁邊桌子上開好的酒,嘩啦一聲,酒液順着他的腳邊開始流淌。

紅酒,威士忌,混在一起之後顏色被稀釋,成了淡粉色的水流。

也是在同時,宴會廳內的燈光忽然就全部熄滅了。

有人在驚呼,屋內立刻亂成一片。

杜長貴感覺自己的頭發幾乎都豎起來了,他只敢往前,卻不敢往後,因為他知道那鐵絲一個接一個,是在為電流接通前行的道路。

有人關閉了管燈的電閘,切斷了電線,把電線的一端丢在了水裏。

而那水流的末端,就在樓梯的拐角處。

這就是他們之前設計好的一出戲,因為這裏的模樣他們實在是熟悉非常,知道這裏的地板略微有些傾斜,即便是弄了水,也不會大面積擴散,而是彙聚成一條線,就在這邊緣處往前。

接下來,他們只需要等待一個人下來,伸出一只腳,踩在無聲無息流出的水線上。

“啊!!!”

有人慘叫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十分刺耳,杜長貴心跳得像是馬上就要從喉嚨裏飛出來了一樣。

他感覺有人在後頭拉了他一把:“留神。”

杜長貴猛地開始大口呼吸,耳旁嗡嗡直響,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緊張到忘記喘氣了。

亂糟糟的宴會廳裏,他站在黑暗中,看見樓梯上那個模糊的人影在閃動。

跌倒的人有好幾個,杜長貴似乎都在這黑暗裏看到了噼裏啪啦的電光閃過,他覺得又刺激又害怕,身上雞皮疙瘩密密麻麻。

一分鐘。

他以為等了很長時間,但實際上只有短短的一分鐘,從那群人下來,再到有人被電打倒,緊接着,就是更加混亂的場面襲來。

兩個模糊的身影朝着他們這個方向跑來,在混亂的人群中并不顯眼。

下一秒,大廳右側忽然間轟隆一聲。

尖叫聲幾乎要掀翻房頂,所有人都開始往外逃,原本還松散的大廳瞬間變得擁擠起來,魂飛魄散的人們一股腦地往出口處擠。

燈還沒亮,杜長貴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他身旁響起:“跑!”

來不及想其他,所有人的腦子裏只有這麽一個字——

跑!

快跑!逃出去!

一切都還來得及!

他們并沒有擠在人群裏混出去,而是順着過道迅速潛入內部,杜長貴領先,帶着他們到了拐角的衛生間。

嚴鈞晟的手铐并沒有解開,雙手被扣在一起,讓他的行動很不方便。

這時候,負責切斷電源的高夢也來了,幾個人躲在衛生間裏,互相對視一眼過後,嚴鈞晟轉過身,後背靠牆:“你先出。”

沒人有異議,這時候,說話都顯得特別浪費時間。

高夢踩着他的肩膀,推開窗戶便翻了出去,接着就是清榮——

“你們出去拉我。”

這裏就屬嚴鈞晟個子最高,行動最不方便,他都不用思考就知道,把自己放在最後一個是最合适的。

倒是杜長貴發現要踩着他肩膀爬上去之後,有點不太自然,不過被他一瞪,話也不說咬着牙就踩了上去。

兩個人在窗邊向他伸出手,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算是把他拖上去。

翻出去,是一條亂糟糟的小巷子,在這裏還能聽見宴會廳的尖叫聲,以及士兵鳴槍示警的聲音。

他們又是一路狂奔,拐過去好幾個彎之後,終于算是在巷子的另一條出口那裏看見了等着他們到來的汽車。

心髒還在飛快跳動,突突突,震得他耳膜似乎都在随着一起跳動。

嚴鈞晟按了按胸口,有些脫力似的靠在車門上:“想辦法把它弄開。”

“順便——”

“趁現在還亂,我先去找一個人。”

回想起以往那些總是瞧不起自己的人現在卻只能站在底下仰望自己,那種感覺,爽的簡直讓人上瘾。

管他到底是什麽眼神,統統都歸為嫉妒就好了。

哈!

滿身酒氣的梁維無比春風得意,以往那些低聲下氣的梁維早就已經不存在了,現在,他是誰?

他是梁先生。

他是能跟大人物們同桌而坐推杯換盞的梁先生!!

不是那個庶出的窩囊廢!!

他現在金錢、名望,要什麽有什麽,有了日本人做靠山,那個總是嫌棄他的未婚妻最後還不是得乖乖回到他的懷抱?

生逢亂世,能活下去就已經算是運氣好了,能混到像他這樣風生水起一步登天的人有幾個?

他才不管別人背後會不會罵他是漢奸,現在這個世界,都是握着槍杆子的人才有權利說話,即便那些人罵他又如何?有本事當着他的面來說啊!

他們不敢,他們害怕惹他生氣,或許某一天就不明不白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去了。

一想起剛才酒席上,那些人畢恭畢敬的面孔,梁維恨不得當街吶喊。

人都說風水輪流轉,看吧,現在輪到他來當那個人上人了。

到了家門口,梁維還在心裏盤算着要換一套更大的房子住,他簡直迫不及待要去跟屋裏人分享這種快樂的事情。

現在已經很晚了,屋裏漆黑一片,梁維醉醺醺地直沖卧房,伸手用力推開門,才發現今天他的妻子沒有趁機鎖門。

他不由得更加高興:“阿燕!”

屋裏靜悄悄地,沒人回應,不過梁維也不在意。

他門都沒有來得及關,跌跌撞撞就往床上撲過去,嘴裏還含含糊糊說着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但是這麽一撲,卻是撲了個空。

床上冰涼一片,并沒有人躺過的痕跡,梁維皺眉,直起身子以後試探着又喊了一聲:“阿燕,你在哪?”

“……你猜?”

低沉的男聲讓梁維被酒泡暈的腦子一下子清醒過來,他猛地起身,下意識往後退:“是誰?”

角落裏,有人伸手把屏風推開了一點點,嘴裏還是那句:“你猜?”

黑漆漆的屋子裏,一個男人就坐在角落,看不清面容,但那雙眼睛,卻像是帶着攝人的可怕感覺。

梁維手摸到了牆邊的花瓶,準備好了逃跑的姿勢:“你來我家幹什麽?”

男人沒說話,只是擦亮火柴,慢悠悠點了一支煙。

火柴的光很微弱,但卻足以讓男人的面部輪廓在黑暗之中顯露出來,梁維有些不可置信地吸了口涼氣:“你是嚴……”

“噓。”

“你太吵了。”

屏風被男人漫不經心地推開,因為重心不穩,往床的方向倒下去。

梁維就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被綁住,癱坐在地上,和他目光對視之後,無比驚恐:“唔唔唔!唔!”

“來,梁先生,坐下。”

嚴鈞晟擡眼,面孔在煙霧中朦朦胧胧,唯獨唇邊一抹輕佻的笑容,顯得格外刺眼。

他說:“我們談談。”

方才還一臉兇相的梁維瞬間變得無比乖順,手欲伸未伸,面上忐忑萬分:“嚴先生,您有什麽事沖我來,別……”

“別什麽?別動這位——你心愛的女人?”

嚴鈞晟咬住煙嘴,靠在椅背上,微微揚了揚下巴:“那就坐下。”

梁維忙不疊搬個凳子,端端正正坐在他對面,看起來就像是等着聽老師吩咐的乖學生似的,滑稽的要命:“您說您說,我都聽着。”

嚴鈞晟看着他,指尖輕輕在香煙上撣了撣:“近點。”

等他過來後,嚴鈞晟方才滿意點頭:“你是早就知道我會走那條路?為什麽?我有點想不通,麻煩梁先生跟我說一說,這一怎麽一回事啊?”

梁維只覺得離得近了,似乎都能從對方身上聞到血腥味,那種味道真實的不像是錯覺,讓他更加心裏沒底。

腦中飛快閃過什麽,梁維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眼神在旁邊的女人身上溜了一圈:“那個……都是森山雄,對對對,都是他吩咐我的,他查到了您後來去了廣東,又很巧劫到了您給商會寄的信,但是因為他沒辦法親自前去抓人,害怕耽擱了時間您就連夜走了,所以才讓我故意過去拖住你們的腳步。”

說着,他讪讪笑道:“其實我本來也是不願意的,但您知道,這……讨生活嘛,那個森山雄勢力龐大,我這也不敢違抗……”

“這樣啊,那行了。”

嚴鈞晟擺擺手,随手在旁邊桌子上滅了煙,“你再過來點。”

陰影讓他幾乎整張臉都隐藏在黑暗中,分辨不清他的神态,梁維一邊聽話往前,一邊想着怎麽脫身,嘴裏還乖巧地“哎……”了一聲。

但是下一秒,他就知道自己不用想了。

嚴鈞晟原本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那裏,靠着椅背,模樣慵懶。

可是等着梁維再靠近一些的時候,他卻忽然間暴起,随手抓住桌上不知道什麽東西,铛地一下,斜着重重打在了梁維頭上。

風聲轉瞬即逝,梁維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倒在地上了。

嚴鈞晟松了手,長長吐出一口煙霧,而那東西掉在地上,咕嚕嚕滾了一圈。

低聲呻/吟着的梁維半眯眼,在一片紅的中間看清楚了那東西的模樣。

——是尊佛像。

和善的彌勒佛端坐在蓮花寶座之上,帶着笑眼,和他對視。

蓮花寶座上,還有一角被染上了殷紅的色澤,紅色和佛像的金身融合的是那樣巧妙,讓人覺得無比諷刺。

嚴鈞晟蹲了下去,指指那個滿面驚恐的女人:“她和我無冤無仇,我自然不會動她,不過你要是不聽話,那可就不好說了……”

話沒說完,他悶笑出聲,掏了支煙遞到梁維嘴邊,“來,抽支煙緩緩。”

屋裏沒開燈,只有窗外淡淡的月色灑在地板上,皎潔的月光是瑩白色,可是映在嚴鈞晟的臉上,卻顯得他表情更加可怕。

明明他是在笑,可是看着他的樣子,卻能讓人忽然間生出一種絕望。

這就是幾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活閻王”的真面目嗎?

梁維只覺得後背全都被冷汗浸濕了。

他手指微微抽動幾下。

趴在地上的姿勢十分難看,可他不敢再輕舉妄動了,只能費力張開嘴,嘴唇顫抖着把香煙含住。

唰——

火柴擦亮,點燃香煙。

嚴鈞晟拍了拍他臉頰,似笑非笑:“真乖,咬住別掉,這煙很貴的。”

說着,起身,慢悠悠把腳踩在梁維手背上,變戲法似的忽然間從旁邊摸出來了一個黑乎乎的小瓶子。

他又蹲了下去,打開瓶蓋:“我這個人,比較愛好和平,嗯……愛與和平,你懂吧?”

一邊說,一邊用空閑的手按住梁維腦袋,另一只手則是把瓶子裏的東西緩緩往下倒,倒在了梁維面前。

刺鼻的氣味瞬間沖入梁維鼻腔,聞起來像是汽油的味道,而那不明液體正在朝着他臉這邊流動,梁維瞬間面如土色,開始奮力掙紮,想離那東西遠一點,又死命咬住煙嘴,生怕嘴裏的香煙掉下去惹來倒黴事。

“唔……不不不……不要……不!!不行!!!”

一股騷味傳來,竟然是他被吓得尿了褲子。

剛才還是意氣風發的“梁先生”。

現在呢?

——現在也只不過是個被吓破了膽的膽小鬼罷了。

嚴鈞晟有些厭惡地啧了一聲,起身的同時也擡了腳,脫離控制的梁維慌得像受驚的老鼠,一把抓住香煙,人往反方向滾去。

也不知道他的手還好不好。

“是這樣子,我還可以給你一個将功贖罪的機會,而這件事很重要,我希望你為了你心愛的女人能好端端活在這世上,得好好兒想辦法去辦。”

“好不好?”

問話的時候,嚴鈞晟的語氣十分溫柔,溫柔到讓人毛骨悚然。

而躲到一邊去的梁維幾乎已經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躺倒在地上,目光呆滞,半邊臉上都是血。

他嘴唇抖得厲害,還沒從剛才差點引火燒身的驚吓中回魂,只是喃喃一句:“什,什麽事?”

嚴鈞晟伸手,很平靜地把女人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讓他去幫你做事?”

“這種小人靠得住嗎?別又把你自己給玩兒進去了……”

前頭傳來清榮擔憂的問話,嚴鈞晟關上車門:“你以為我真是讓他去做事?”

清榮轉過頭看他:“那是?”

嚴鈞晟抿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做得成做不成,關我什麽事,反正是他去送死,不對嗎。”

最後幾個字,他說得很輕,好像是有些無力。

清榮看出他面色有異常,眉頭皺得更緊:“你怎麽了?還好嗎?”

“沒什麽大事。”嚴鈞晟垂眸,忽然間笑了笑。

“……不過,這次倒真是賠大發了。”

“嗯?”

他往後靠去,劉海散在額前,遮住了細密的汗珠。

那種似乎能吃人的感覺又來了,像是有幾十個人在一同撕扯着他的身體,恨不得要将他撕裂,腦袋裏也是混沌一片,看什麽都暈乎乎的。

剛才從梁家走出來,走到車裏的這麽一小段路,他感覺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雙腿發軟。

這就是森山雄最後跟他玩的游戲。

攝入嗎/啡一周以上的人,很容易對這玩意兒成瘾,即便是拿它來當鎮定劑,也得謹慎使用,而森山雄一開始就打定了這個主意,想用這玩意兒把他變成一個軟骨頭、一個廢物,所以森山雄可不會在意這個問題。

但那又怎樣?

他親眼看着森山雄倒下去的,人是死是活他暫時還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就算森山雄活着,被電這麽一下子也不會很好受。

那家夥最好是死了,不然,等着看好戲吧。

回去的路上,向來話多的高夢倒是一直沉默。

直到車子最後停在一處小洋樓前,她忽然把頭深深低下去,捂住臉。

嚴鈞晟沒勁兒再關心她怎麽了,只是摸索着開了車門,下車的時候努力穩住,但腳步仍舊顯得有些踉跄。

高夢使勁抹了把臉,把情緒平複下來之後,就看見他這個樣子的背影,忍不住皺眉。

跳下車,跑到他身旁:“你怎麽了?是不是受傷很嚴重……”

高夢說話的時候,抓住了他的胳膊,伸手往前一摸,竟然是摸到了一只冰涼的手,不由得大驚:“你怎麽了???”

嚴鈞晟目光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嘴角微微抽搐,表情十分異常:“……幫個忙。”

“什麽?”

“幫我,找個繩子……”

高夢眼眶還是紅的,聞言,同樣茫然地看着他:“什麽……”

倒是清榮反應快,聽他這麽說,推開大門:“先進來。”然後用力抓住他胳膊:“他給你喂了鴉/片?”

高夢:“什麽?!”

就連默默躲在後頭的杜長貴都忍不住心裏一驚。

這意味着什麽,大家心裏都清楚得很。

而嚴鈞晟目光沉沉,冰涼的掌心一片濡濕,冷汗打濕了他散落的劉海,讓他此刻顯得格外頹廢:“……別說了,快。”

清榮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無話可說。

被關的人不知道日子究竟是幾何,但他們外頭的這些人可是再清楚不過了。

半個月的時間。

只需要短短半個月的時間?

“……你們都出去。”

高夢滿臉擔憂,想再勸幾句,但清榮伸手按在她肩膀上,沖着她搖了搖頭:“走吧。”

嚴鈞晟看着人一個接一個退出去,留下了一個安靜的空間給他,才算是徹底能松口氣,不用再咬着牙忍住那種極度的痛苦。

就像是有個無形的手在攪弄他的五髒六腑,真是叫人生不如死。

他靠在牆邊,看着自己被捆起來的手,忽然有點想笑。

這段時間,他的手腕可真是受苦了。

而這樣的場景對他來說其實并不陌生。

來到這個世界以後,他什麽場合都算是去過了,也見過不少大煙鬼,而上輩子,讓他刻骨銘心的場面仍舊是有關于這玩意兒。

只除了從前被困的主角不是他而已。

“細佬,求下你殺我啦………”

“我對唔住老窦對唔住阿媽,真的好辛苦,你殺我好唔好?”

“我不是有心,我只是誤入歧途,送我去監獄我真的頂不住的……”

有人在他耳旁苦苦哀求,睜開眼,便是一張涕淚橫流的臉,就在他面前扭曲着,往日迷倒萬千少女的英俊模樣現如今半點也不剩。

他忍不住伸出手,喊了一聲:“……哥。”

砰!

門被人一腳踹開,白發蒼蒼的嚴季潤顫顫巍巍拄着拐杖從外頭進來:“嚴鈞誠!你是不是找死!”

曾經,嚴家的兩兄弟有多風光,在變故發生後就有多狼狽。

嚴鈞晟始終沒弄明白,他大哥是怎麽一步一步變成那個令人感到陌生的樣子的。

他只記得那天下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炎熱的夏季已經過去,氣溫也終于恢複正常,路上的行人都比之前多了許多。

然後,他回家,卻看見家門口停着一輛救護車。

他看見了手足無措的嚴鈞誠站在門口,怔怔看着忙碌的人們擡着擔架上了車,轉過頭再看見他,嘴唇一下子就白了。

“怎麽辦,阿晟,爸他從樓梯跌下……好多血……”

“他給到我一份合同要我簽,我,我怕……”

帶着顫音的話語在耳旁飄忽不定,轉瞬間,就被另一個聲音沖散:“嚴總,門口那個人……怎麽辦?”

他看見自己伸手挑起窗簾,隔着一層玻璃,面無表情地看着跪在庭院前的人。

是他哥跪在那,想見他。

半晌後,他聽見自己說:“讓他滾。”

絲毫不留半點情分。

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被分成了兩半,一半漂浮在空中,冷眼看着縮在牆角的另一半。

他記起小時候,爺爺總愛跟他們講起他們從未有機會見面的那個小叔叔,提到小叔叔的時候,爺爺的一雙眼睛裏裝着的全都是笑意。

可是說完之後,笑意就慢慢變成了傷感。

然後他哥就會千方百計耍寶逗爺爺開心,勢必要把人逗得重新高興起來。

那個時候,他爸媽肯定就在附近,或許是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喝咖啡,或許是聊着下個假期一定要騰出空閑時間,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旅旅游。

後來有了那樣的變故,所有人的人生都被迫來了個大轉彎,再然後,他哥被老爺子打得遍體鱗傷,關了起來,終于有天重獲自由,他哥想見他,但他反正是不願意再見了。

可是還是忍不住。

當知道他哥要結婚的消息時,母親試探着問他要不要去看看,他回絕了,卻還是忍不住開車偷偷去看。

然後,就是那麽巧的碰上了一個酒駕的司機,再睜開眼,人就躺在了陌生的地方。

一切重頭再來。

回憶有的時候真是一個讨人厭的東西。

嚴鈞晟覺得頭疼,他握緊拳頭,用力往牆上錘,想用疼痛讓自己清醒一點。

他不會允許自己步他哥的後塵。

和嚴季潤老爺子對這玩意兒的痛恨差不多,他也一樣,因為他一直覺得自己後來見到的已經不是他大哥,而是一個神經失常的瘋子,這一切,都和那玩意兒脫不開關系。

但他的人生,一定不會失控。

屋內外完全是兩個世界。

聽着屋裏的動靜,高夢坐立難安,最後還是清榮一句話,把她重新又給拉了回去。

“近期你們怕是沒辦法走了。”

“今晚這件事一出,這裏肯定會變得比之前更亂,你們一定是重點關照人物,想走,不會很容易。”

高夢皺眉:“那你呢?你就這麽直接跑出來,回頭怎麽解釋?”

清榮喝了口茶:“不需要解釋。”

“屋裏那麽黑,到處都是逃跑的人,我有沒有混在人群裏跟着跑出去,又有誰知道呢?”

“而且,我大概也猜出來他剛剛過去,是讓那個姓梁的幹什麽了,這樣一來,我就更不需要解釋了。”

他笑起來,完全是一副小狐貍的模樣,眼裏閃動着算計的目光:“以前他救我一次,現在我幫他一次,扯平了。”

高夢聽他這麽說,忍不住苦笑:“跟你們在一起,倒顯得我像個傻子似的,弄不明白你們到底是在做什麽。要放在以前,我還能猜一猜,現在……”

“這裏的情勢我已經不了解了,你就別在這裏打啞謎了,直說吧。”

清榮放下茶杯:“你不在上海,所以肯定不清楚,那個姓梁的現在可是森山雄身旁的得力助手,有時候的某些機密文件,他都有機會過目——因為森山雄需要一個精通中文的人來幫忙翻譯,順便,籠絡那些要員的事也都是姓梁的去做的,他可算得上是個大紅人啊。”

“那如果,今天晚上的事情發生之後……”

清榮頓了頓,身子往前傾,在高夢耳旁低語幾句。

高夢忍不住挑眉:“他會做?”

“當然不會做了。”清榮眨眨眼,“他一定會去告密。”

“裏頭那位不是說過了?既然要玩,那就玩把大的。”

“炸/彈已經丢了出去,要怎麽引爆,那就看他準備什麽時候去告密了……”

男主黑化進度: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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