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酒醒

酒醒

霍暄早就聽到了動靜,直接走過去。看薄被裏鼓出的一團,慢悠悠地伸出手把薄被向下扯,他的臉上帶了笑:“出來吧,別憋壞了。”

他扯了一下,不僅沒扯動,被子裏鼓着的一團還向裏縮了縮,霍暄壓下唇角的笑,加了些力氣:“裏面不悶麽?快出來。”

謝琬琰欲哭無淚,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就要公開處刑了?

薄被被扯下了一點,謝琬琰露出了小半張臉,一雙烏潤的眼仁眨眨,長睫抖抖,身子依舊蜷縮在薄被裏。她不想出去,昨夜他是看她的笑話消氣了,而她一想手舞足蹈的傻樣,簡直就要沒臉見人了。

霍暄決口不提昨日之事,只在心裏給她記一筆,道:“起來用些早膳?”

謝琬琰眼珠子烏溜溜一轉,察覺到他現下心情不錯,和他在一處起碼沒有昨夜那詭異的氣氛。

她兩只手緊緊抓住被角,防止被子被拽下去,壓下心中那點心虛,決計厚臉皮主動提起,省得被秋後算賬。

“我昨夜喝了酒,什麽都不記得了。”

霍暄饒有興致地看着她:“哦?你不記得了?昨夜是誰喝了酒就要跳舞,還說要穿上舞姬的衣裙給哥哥看,哥哥不想看,你還不樂意,像個小孩子一樣賴在地上不肯起來。”

穿舞姬的裙子跳舞?她還說過這話?

從小到大她都是圓虛道長眼裏聽話的好孩子,道長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和山上的師兄師弟一起讀書采藥,下山采買,最過分就是撒個無傷大雅的小謊。

一想舞姬們裙子下包裹的曼妙身姿,謝琬琰就覺得自己臉上火辣辣的,心怦怦地跳着,連話都說不出口了。

好半晌才羞赧道:“我沒有!我明明只是……”

話說一半,噎了一下,想起自己說什麽都不記得了,話頭生生打了個轉彎,深吸一口氣悶聲道:“我什麽都記不起來了……”

都怪那酒,讓她聰慧的腦瓜一片漿糊,自己說着都要露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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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暄見她欲蓋彌彰,輕嗤一聲。

那酒後勁大,她喝斷了片,該是只記得自己跳舞的蠢樣兒,自尊心受挫,不敢見人。

謝琬琰知道他不信,也是,她說的前言不搭後語,自己聽了都要別扭。見他哂笑的樣子又羞又氣,呼吸都急促起來,臉頰連帶着脖子根都是粉紅一片。

羞愧如潮,讓她不敢看霍暄的表情,索性當個縮頭烏龜又要把頭埋進薄被。

聽她哼哧哼哧地喘氣,霍暄逗她歸逗她,但又怕她真在被子裏憋壞了,一把将被子全掀開,謝琬琰蜷在一起的身子露出來,一時又有些好笑,安撫地拍拍她的頭,道:“行了,逗你的,過去了,暫時就不提了。”

小醉鬼對自己的承諾還一無所知就已經羞惱到這地步了,再說下去怕又是要把她吓得夠嗆。兔子無論如何也跳不出手掌心,他有的是耐心一點點幫她回憶,教她做一個守信的人。

謝琬琰一聽這事翻篇打着挺坐起來,想躲去艙外透氣,可手腳蜷縮久了泛着酥麻,一時間竟沒坐起來。

“跑什麽,你就坐這裏,湖上晨寒。”霍暄看她一眼問,“頭疼不疼?”

謝琬琰搖了搖低垂的腦袋,昨夜雖飲酒,但在榻上睡得還不錯。

仗着額前的流海兒能遮住眼睛,她擡眸偷瞟了一眼霍暄,他速來一絲不茍的袍子上有了久坐留下的褶皺,眼下也泛着烏青,他昨夜為什麽不回宮?就坐在那裏守了她一宿?

霍暄得到她的回答又道:“讓杜若進來給你梳洗下,換件衣裙,吃點東西就下船。”說完了就往外走。

謝琬琰想叫住他問出疑惑,可答案呼之欲出。說不上心裏什麽滋味,可覺得自己最近躲着他的想法很卑劣。

這麽多年,他總是給予她最細致的關懷,小到生活中的瑣碎,和別人生了矛盾、喜歡上了什麽東西與他說他從未不耐過,大到讀書做人,他皆傾囊相授,雖沒有半點血緣,他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謝琬琰心中酸澀,一點點變柔變軟。

杜若很快拿着早就備好的盥洗工具進來,将棉帕浸濕遞給她擦臉,謝琬琰擦過臉後,情緒好了許多,發現金素不在,焦急問:“怎麽只有你一個人,金素呢?”

睡了一夜,謝琬琰的發髻亂了,杜若一邊為她重新梳了一個低髻,一邊道:“我先伺候小姐,金素回謝家了。”

謝琬琰示意她知道了,但讓她憂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她昨日飲了酒就睡着了,一夜未歸,外祖父和舅舅知道她沒回去該急成什麽樣。

憂心忡忡全寫在臉上。

等到謝琬琰梳洗好,畫舫已經靠岸,霍暄新換了件松石綠的袍子走進來,謝琬琰覺得一時無顏面對他,也不好意思開口問,只想趕緊去一趟樓家給祖父報平安。

可見她心思淺,霍暄一眼就能望到邊,緩聲解釋道:“昨日宮裏就去人給謝家和樓家遞了消息,就說你進宮陪太後住幾日。”

進宮陪太後?

“太後惦念你,一直想讓你進宮多陪陪她老人家。昨日你醉倒後朕就直接讓人去官署裏告知你外祖父你要進宮陪太後。”

他這樣說,謝琬琰道不出半個不字。何況太後娘娘對她好她能感覺到,太後年紀大了喜歡孩子,她多陪陪太後是應該的。

“酒量這麽淺,你以後再也不許喝了。”霍暄忽然想到了件事,道,“你那個叫金素的小丫鬟被打發回去了,她不是宮中出去的人不方便在宮中久居,在宮裏就先讓杜若伺候你。”

一時沒有金素在身邊謝琬琰心裏還有些空落落的,但也知道這樣安排合情合理。

兩人從畫舫上下來,晨間湖邊霧氣缭繞,紅日金波,臉上的細小絨毛都鍍上淡淡金光。

霍暄背光而立,一襲松石綠的袍子襯得他面若冠玉,腰間紫金玉帶掐出了凜凜腰身,立于湖邊有種嶙峋山崖間勁松的挺拔孤傲,立于萬人之上,睥睨天下的淩冽氣勢。

他唇邊雖勾勒着淡笑,但與溫潤搭不上半點關系。

謝琬琰驀然發覺,沖破那層溫敦的桎梏,原來一切都不同,為君者,若只是手段溫和,又怎讓人心悅誠服。

她明淨澄澈的眸子彎彎,沖他露出一對淺淺的梨渦。

紫宸殿裏都是皇帝的親信,圍得像個鐵桶一樣嚴實,皇帝一夜未歸的消息并未傳出,今日休沐事情雖少,但霍暄回宮仍先去了紫宸殿。

壽康宮裏,楊太後聽餘嬷嬷說了,今日一早就是徐盛就把謝琬琰送來,說小姑娘要在宮裏陪她住一段時間。

楊太後歡喜道:“阿琰就先住在西偏殿,一會讓人給你收拾下好不好?”

“阿琰這趟進宮是陪着太後娘娘的,自然是離娘娘越近越好。”

楊太後樂了:“你這百靈鳥一樣的小嘴,就會讨哀家歡心。”

“今日你義母也要遞了帖子要進宮,前兩日她來宮裏的時候還說寧哥兒在侯府還總念叨着你呢。”

謝琬琰笑道:“我也許久沒見義母了。”

忠王妃帶着霍寧回了娘家侍候生病卧床的母親,一段時間沒出來了,雖一直沒抽開身,但她前日還特意讓人給她帶了對玉如意,稱祝她年年歲歲事事如意。

這時候壽康宮的大太監李公公上前通傳,禀告忠王妃攜着小世子和小郡主來了。

楊太後笑道:“說曹操曹操到,快讓他們進來吧。”

一段日子不見,霍寧個頭竄了點,小臉也瘦了一圈,給太後請安後得了允許就湊到謝琬琰身邊。

太後見今日天好,就讓一行幾人一起往庭院觀花。太後和忠王妃坐在亭子,謝琬琰便與霍寧去了園子裏。

身後宮人奉上茶,楊太後閑話道:“你和忠王和好了?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他最近跟着了魔一樣,下了值就火急火燎地回去,你回平毅侯府,他也跟着去。”

忠王妃搖搖頭:“臣妾回娘家,本想着一是老夫人生病了,二是我實在想躲着他,誰知他竟然追到侯府了。”

“他日日都纏着我,想讓我原諒他,每日都在門口站上許久,可這樣不就是逼着我見他,逼着我原諒他麽?”

忠王妃長舒一口氣,道:“不說與娘娘說這些喪氣的了,這大好時光,還是看看孩子們,聊些開心的吧。”

花叢裏,霍寧向身後的宮女要了一塊紗巾,撒嬌道:“姐姐把眼睛蒙上,陪我一起玩藏貓兒好不好?”

謝琬琰看着那塊紗巾,淺水藍,最平常不過的款式,卻讓她似曾相識。昨夜她是用這個覆過眼?

怔忪間聽到霍寧喊:“姐姐、姐姐。”

謝琬琰如夢方醒,道:“嗯,寧哥兒要玩什麽?”

霍寧噘嘴道:“我方才都說了要玩藏貓兒,姐姐都不專心,先生說了,不專心的學生要罰。”

謝琬琰好笑道:“那寧哥兒要怎麽罰我?”

霍寧想想認真道:“那就罰姐姐去抓我,姐姐你可要好好找,抓不到就罰姐姐一直抓,直到捉到為止。”

謝琬琰半蹲下,霍寧幫她把紗巾蒙上,仔細在後腦處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又伸手在謝琬琰面前晃了晃,問:“姐姐能看見麽?不許耍賴……”

謝琬琰樂了:“姐姐不耍賴,一定比你厲害。”

霍寧确保不會透影兒就一溜煙跑了,聲音從遠處傳來:“姐姐,可以來找了。”

宮女扶着謝琬琰站起來,在她身後跟着。謝琬琰一點點向前摸索,小範圍摸不到人索性放開了跑。

今日她梳了一個低髻,輕紗材質蝴蝶在她腦後翩翩飛舞,身後的宮女緊跟着喊道:“郡主,慢些,當心摔到。”

宮女一語成谶,謝琬琰在花叢中半天沒摸到人,反而被石子絆了一腳,額角瞬間腫起來一個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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