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遇見

遇見

連續兩晚沒休息好，今日謝琬琰的臉色更差了，早上起來肚中空空如也，可卻根本沒有半分胃口。

謝琬珊今日一大早就聽說堂妹回來了，一早便來了隔壁院子，勸謝琬琰多少還是要用些早膳。

謝琬琰最後還是跟着去了。

幾日未見，謝家衆人又一次在飯桌上聚齊，各人臉上雖皆是波瀾不驚，但心裏想什麽只有自己知道，反倒只有謝季，時不時瞟謝琬琰的臉色，小心思躍然表面。

一見他，謝琬琰才記起昨夜門口，他和一女人難舍難分。這事情自己本已抛之腦後，謝季反倒耿耿于懷。

真是可笑。

為老不尊，為父不慈，在這些難登大雅之堂的事上花費心思，這種人怎堪為人父？

謝季一邊掃謝琬琰的神色，一邊又覺得自己該有做父親的威嚴，畢竟父為子綱，她看見了又能怎麽樣？還敢說做父親的不是麽？有人撐腰就能反了天不成！

想着，就挺直了腰杆，又思緒又偏到了晴娘那裏。

因些緣由，晴娘難進謝家大門，但因其溫柔似水，美貌磨人，便成了他最愛的外室，被他安置在城南的浮翠巷，已有三五載了。因喜愛這乖乖的嬌娘，謝季近來時常跑到浮翠巷，在溫柔鄉裏溫存許久才舍得出來。

謝季雖抽身，但晴娘卻不舍他。那雙遠山含黛的妙眉就這麽籠上了層陰霧，謝季看的心裏也是一疼，耐不住晴娘溫聲軟語，細聲哀求，便在他每晚回謝家時，允晴娘随他一起坐馬車到側門，看着他進去。

瞧瞧，折騰這大半圈，就為了看着他進謝家大門。

為了多看他這兩眼奔波許久，謝季感動極了，想起晴娘對他的義重情深，想起那勾人身段，媚人眼波，身子又酥了半邊。

心思千回百轉，直到謝老夫人有些尖利的聲音拽他回了現實：“阿珙婚期将近，準備如何了？”

這話是問謝仲之妻鄭氏的。謝琬琰想起之前謝琬珊說的，謝珙與卓氏定有婚約，算算日子，婚期就在這個月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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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樣東西置辦差不多了。”兒子要娶親，鄭氏自然是眉開眼笑，謝珙與卓氏三書六禮過完了大半，就等着擇定的良辰吉日到來。

為了謝珙的婚事，鄭氏掏出了大半個家底，錢財方面毫不吝啬，力求處處奢華，面面精致。

若是平時這樣作風，謝老夫人早就萬分不滿，滿腹牢騷，出來跳腳，大喝制止了。

可這次不一樣，這是她嫡親孫兒的婚事，此生只此一次，孫輩就這一個獨苗，他的婚事便是謝家頭等大事，定要辦的風光盛大，斷不能讓人笑話去。

謝老夫人甚至怕銀子不夠，心裏又盤算着前些日子謝琬琰要回去的樓氏嫁妝，便鬼心思一動，想讓謝琬琰拿出些銀錢貼補。

那雙渾濁的眼珠泛着精光，知道不能與她硬碰硬，便問道：“阿琰吶，你大伯母那最近開支有些多，各個院子撥下去的銀錢都緊巴巴的，祖母補身子的血燕都是碎的，吃不上好的補品，祖母的心痛症都要犯了。你看能不能先從你的手裏支些銀子？”

聽母親這樣說，謝仲深深嘆氣，鄭氏沉默不語，張氏則穩坐釣魚船閑看熱鬧，而謝琬珊則被這話臊到了。

要是真給了銀子，進了謝老夫人口袋，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謝琬琰垂下眼眸，心道想的倒美！

要撂下筷子與她打打太極，還未開口，就聽謝珙道：“祖母，孫兒的婚事，不求奢靡，但求上心，若是家中銀錢不足，孫兒的婚儀就別辦的太複雜了。盧家詩書世家，禮儀傳家，比起錢財，盧伯父盧伯母更看重的是氣節态度，。若是傳出去拿堂妹的錢辦婚事，盧家伯父伯母怎麽看待京城衆人又怎麽看待”

謝老夫人面色讪讪。

一頓飯桌上各人心思各異。

飯畢，謝琬珊跟着謝琬琰一起出去，謝琬珊先道：“阿琰別在意祖母的話，你的錢財都是二叔母留給你的，哥哥不會要你的東西的。”

已經聽說過昨日樓家門口之事，又拍着謝琬琰的肩膀安慰道：“阿琰，你別憂思過度了，樓家的事情我也聽說了，京城裏穿的些閑言碎語別放心上，你先好好休息，要不事情還沒了結，你的身體就先垮了。”

謝琬琰心道連堂姐都聽說了，街頭巷尾，深宅大院應是都傳遍了，昨日之事，今日又傳遍大街小巷，那簡恩侯昨日怕是又下了苦功夫。

雖甚是憂心，但還是沖謝琬珊笑了下，道：“謝謝堂姐關心。”

謝琬珊：“看你昨夜就沒休息好，我那裏還有安神香囊，待會讓丫頭拿給你。”

和謝琬珊分開回去後，謝琬琰在屋裏還是坐立難安，思來想去，又将昨日之事梳理了一下。

何煥是前日死的，昨日之前就傳出了消息，連賣菜的老翁都知道，平樂坊是三教九流聚集之處，長袖善舞的樂容會不知道？不知是真的沒聽說，還是裝作不知道。

再者說何煥性格暴躁，對妻子和樂容皆拳腳相向，兩人心中都對他不滿，都又要殺掉他的動機。而簡恩伯與舅舅和邢氏有仇，也可能利用表兄和何煥間的摩擦，報私仇。而憑借何煥性格，定會得罪人，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有暗處的仇家。

可她到現在也不知道何煥到底怎麽死的，因此一頭霧水，毫無眉目。

“金素，你去庫房拿上那棵老參，再拿些補品，咱們去一趟外祖父家。”

庫房一直讓金素打理地井井有條，找起來也快，一盞茶的功夫便包好了東西，套了馬車，出了謝家。

從謝家去樓家，要過朱雀大街，路上要經過那家聞名京城的盛齋坊，辰時正是盛齋坊第一爐點心出鍋的時候，謝琬琰從車裏都能聞到飄過來的糕點香。

想讓金素再買些糕點帶去，剛掀開車簾子，沒想到正看個虛弱蒼白的夫人，牽着個四五歲的孩童。

一打眼，謝琬琰就認出這是何煥的夫人和兒子！

不怪謝琬琰記性好，實在是何夫人昨日給她留下印象過于深刻了。一身素白衣裳，身材瘦弱，臉色蒼白，沒有紅暈，眼神古井無波，清癯的手裏總是牢牢牽着那個小小的孩子。

謝琬琰心念一動，叫車夫停下，示意金素在車邊等着，自己進了盛齋坊。

她一進去就站到何夫人旁邊，隐秘地打量着何夫人。在何夫人挑了些孩子愛吃的點心後，看着小厮把包好的點心遞給何夫人，她一只手緊緊牽着孩子，一只手接過糕點。

盛齋坊的臺有點高，約摸四尺。何夫人又身量小巧，需得擡了手臂才能接過包好的點心。這一擡胳膊，袖子上滑，就露出斑駁青紫的手腕。

傷痕觸目驚心，謝琬琰唏噓感嘆，這手腕上的傷一看就是人為的，或是打或是捆，暗啐何煥真不是個東西。

何夫人拿了東西，接過小厮找的碎銀子，牽着孩子往外走，腳下似乎被什麽絆了一下，那具瘦弱的身體晃了下。

她第一反應竟不是先穩住身子，而是先撒開抓着孩子的手。

謝琬琰真怕她倒了，趕緊伸出臂饞了她一把。

何夫人擡頭，沖她和煦感激地笑，臉上卻蒼白無血色：“多謝小娘子了。”

謝琬琰見她站穩了才放開手：“無事，夫人帶着孩子還需小心些。”

何夫人點點頭，又牽着孩子走遠了。

謝琬琰看着她走遠的背影，心軟了半邊，這樣一個柔弱女人，同時也是一個孩子的堅韌母親。

她忽然對剛才的惡意揣測羞愧難當。

一個女人沒了丈夫，若為了孩子留在婆家，定要忍受公婆的不滿，甚至親戚鄰的閑言碎語，惡語相向。

若是再嫁，她定不能帶走前夫的孩子，可見她這樣關心孩子，這樣做她定不放心。

就算不再嫁，帶着孩子回娘家，父母還好，可兄弟媳婦見白白多了兩張要吃飯用度的嘴，又要有白眼啊。

何煥死了，對她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小娘子買不買啊？都在這裏愣了好一會了？”臺子上的小厮提醒道。

“買。”謝琬琰如夢方醒，“給我各包兩包蓮子酥，枸杞棗泥糕。”

樓家，樓寅下了地，正在院裏一瘸一拐散步，手裏拄着個拐杖，應是不适應，腿腳僵直，甚是滑稽。一個不穩，就要摔倒，多虧樓騰眼疾手快服了一把。

樓寅一句“謝謝爹”還沒出口，腦門上又挨了一巴掌。

樓寅捂着腦殼氣急敗壞：“你能不能輕點，打傻了怎麽辦？！”

樓騰哼道：“本來就傻，不怕更傻！”

樓寅氣得拐棍也不拄了，倔強地一點點往前挪。

謝琬琰把東西遞給小厮後，見他依舊挪動，道：“表兄這就能下地了？行麽？要不再去塌上躺兩天……”

樓騰道：“醫士讓這小子在床上多躺兩天，可他就是偏偏不肯，仗着自己年輕恢複快，不遵醫囑，遲早出問題！”

樓寅回頭不服氣：“躺了這兩天還不夠？我再躺，就要長虱子了。”

樓騰說：“你這小子，屋裏兩天就呆不住，臭脾氣還是改不了，我看打的還是輕了！”

樓寅頭一扭不說話，謝琬琰見他胳膊行為異常，詫異道：“表哥胳膊怎麽也受傷了？”

昨日樓寅在床上躺着，他胳膊上的傷竟沒看見。

樓寅哼聲：“和姓何的打架打的。”

謝琬琰心意一動，笑着打趣：“表兄就輕易讓他打傷了？”

樓寅：“哼，這小子傷的可比我重，你表哥我武藝高強，直挺挺把他右肋打折了！”

謝琬琰眉頭一挑：“只打了他右肋？”

“肋骨打斷了，臉上胳膊腿上挂彩了，都是皮外傷。”

“你還挺自豪？”樓騰哼道：“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樓寅氣得嘴巴都歪了：“我還是你親兒子麽？！”

謝琬琰見他父子二人孩子一樣幼稚地争吵，暗中發笑，暗想若是外祖父在，兩人腦袋上都要挨上一下，思及此，問道：“舅舅，外祖父去哪了”

樓騰道：“你外祖父上值去了，午時不回來。阿琰要不要留下用膳啊？”

“留下吧。”樓寅沖謝琬琰使眼色，眉頭都要挑到鬓角上了。

謝琬琰頓覺不妙，問：“舅舅，午膳是做了什麽好吃的表哥這麽急迫”

樓騰道：“就是普通的菜色，水煮白菜，水煮豆腐，清蒸山藥，外加一個白水煮菠菜。”又問道：“阿琰要留下吃嗎？”

樓寅面色期待，而謝琬琰只覺得腦瓜子一漲，表哥是要她陪着共患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