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真相

真相

自從那日在望春樓跟丢何夫人後,謝琬琰總覺得何夫人還會再去那裏,于是便有意去望春樓大廳點壺茶,坐看往來的游子商客。

如此約莫過了十幾日,終于在一個傍晚,再次遇到了何夫人,她孑然一身,神容憔悴,比十幾日前更甚。

可能是謝琬琰的眼神太過于炙熱,何夫人敏銳的回了頭,虧得謝琬琰麻利地拐到大廳屏風後躲了一下,才沒被發現。

謝琬琰偷偷跟着她先上了兩層樓,七拐八拐,穿過甬道,從一條隐秘的小樓梯下去,直通後廚。

怪不得那日會跟丢,原來是她根本沒有進包房,而是兜兜轉轉去了後廚的院子!

再跟進去就太顯眼了,謝琬琰沒有下去,躲在樓梯後遠遠看着何夫人輕叩一間小柴房的門,片刻後,門“吱呀”一聲,一個人開了門。

離得太遠,謝琬琰看不清這個人的面貌,只通過裝扮看出這是個男人,她隐約猜測,這個男人就是何夫人與樂容關系的關鍵。

在樓梯後躲了大概一盞茶,又聽到了柴房門響,再看過去,何夫人站在那個小院裏,怆然涕下,謝琬琰看着她伶仃的影子,預感不妙,總覺得要出什麽事。

片刻後,何夫人不知像下定了什麽決心,抹幹眼淚,決然地向外走。

跟了一段,謝琬琰驚覺這是去京兆尹的路!

她是要替樂容抵罪麽?!

何夫人在駐足在門前,靜立片刻,深吸一口氣,拿起登聞鼓下的鼓槌,謝琬琰心中一驚,電光火石間沖上去左手拉住何夫人,右手搶奪她手裏的鼓槌。

何夫人沒想到會忽然有人拽住她,以為遇到了什麽歹徒,激烈反抗,待接着夜色看清了是謝琬琰,一怔,謝琬琰借此機會,奪過鼓槌。

兩人搶奪間,京兆尹的衙役聞聲出來,呵斥道:“做什麽!京兆府不是胡鬧的地方!”

何夫人掙紮道:“大人,小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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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阿漁了?他還在家等着娘親回去。”謝琬琰拉住她的兩只手,在她耳邊輕聲說。

何夫人聞言,如遭雷擊,全身卸了力氣,謝琬琰向衙役道了聲“抱歉,我阿姊腦子有點問題”,放回鼓槌,拉着呆滞的何夫人走了。

桑榆閣,二人坐在二樓包房,何夫人垂首默默流淚,謝琬琰讓掌櫃的上了壺茶,倒了一杯放到何夫人面前,又遞了一張帕子,安慰道:“擦擦眼淚吧,阿漁翹首以盼你回家,你也不希望他看見你傷心。”

何夫人接過帕子。

謝琬琰又道:“樂容的事情,你知曉隐情,可以與我說。”

何夫人閉目不語。

謝琬琰道:“我知道你方才去望春樓見了個人人,我也知道樂容不是害死何校尉的真兇,那何校尉是誰殺的?你想替誰頂罪?方才那人是兇手?”

“不是!”

謝琬琰道:“你終于說話了。這麽急着否認,那人對你很重要吧,我相信樂容也對你也很重要,但樂容的刑期馬上要到了,你若是知道什麽內情,說出來,或許還能替她申冤。”

何夫人沉默良久:“這件事與你沒有關系,我也不信你。”

謝琬琰:“你要不想說就算了,這裏沒人打擾,你這樣子也沒法回去,先休息一會,我讓店裏的小厮送你回去。別做傻事了,阿漁還在家裏呢。”

何夫人紅着眼眶,淚珠順着眼角滾下來,平靜一會,道:“你怎麽這麽愛多管閑事……”

這就是默認了,一炷香後,謝琬琰和兩個小厮跟着她,目送她進了何家,轉身要走,恰巧遇到了上次那個拉車送菜的老翁。

謝琬琰道:“阿翁好呀!身體怎麽樣?”

老翁:“哎呦,這不是上回那個小姑娘嘛!”

謝琬琰看向後面的推車,已經空了,想必是菜送完了,道:“阿翁還是給何家送菜嗎?”

老翁道:“這次沒有他家的喽。”

謝琬琰看着何家緊閉的大門,道:“他家不要菜了?又出事了?”

老翁道:“出事倒是不至于,但他家不是兒子死了麽?他兒子之前是個官,俸祿支撐一大家子生活,現在兒子死了,沒了經濟來源,就只能靠兒媳婦做些針線活貼補家用,連仆役都遣散了,更拿不出銀子要人送菜了。”

謝琬琰看了眼何家的大院子,有些擔心,沒有錢,或許連阿漁的藥也要買不起了。

次日,何夫人帶着阿漁去了常去的那家藥鋪拿藥,結賬時,掌櫃的道:“一共二兩五錢七分銀子。”

何夫人詫異道:“之前不都是一兩多麽?藥漲錢了?”

掌櫃的一邊啪嗒啪嗒地算賬,一邊道:“沒漲錢,是換了方子以後的藥量要加大,否則藥效不好。”

何夫人盯了一會空扁扁的荷包,又看着手裏的四包藥道:“今天出來錢沒帶夠,先給我拿一半吧。”

掌櫃擡頭道:“那你放回來兩包,下次帶足了錢再來取。”

何夫人從荷包裏掏出所有的錢,回頭要牽阿漁的手,卻發現原本該在她身後的孩子不見了,手一抖,兩包藥掉到地上,哆嗦着道:“你看見剛才在這裏的孩子了嗎?!”

“這不就在你後面麽?”掌櫃指了指後面。

何夫人忙回頭,正見到謝琬琰牽着阿漁的手從外面走進來,跑過去,一把拽過阿漁的手,蹲下來抱住阿漁,上下摩挲孩子的後背,哭道:“阿漁你做什麽去了!可急死娘親了……”

阿漁不說話,只是幫母親抹掉眼淚。

謝琬琰解釋道:“我剛才在外面看有個人見阿漁不會說話,想偷偷抱孩子走,應該是個拐子,讓我給攔下來了。”

“拐子?!”何夫人冷靜下來了,諷刺道,“你到底要幹什麽?你看清楚了,我沒錢!就算之前冤枉了你表兄,可他現在也沒事了,樓家不至于氣量狹小地一直記恨我們孤兒寡母,讓你來監視我們吧?”

何夫人:“你從昨天就一直跟着我們,到底想幹什麽?”

察覺母親情緒激動,阿漁握住母親哆嗦的手。謝琬琰看着他白嫩的小臉蛋,她圖什麽呢?大概是可憐樂容命途多舛?憐惜這個癡傻的孩子?又或許都不是,只是覺得何夫人一腔慈母心腸,想幫他們母子一把。

謝琬琰避而不答,走過去往櫃臺上放了二兩銀子,把剩下的兩包藥拿過遞給何夫人,道:“晌午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讓阿漁吃點東西。”

桑榆閣,掌櫃的把菜上齊掩門出去。屋裏只剩謝琬琰和何夫人母子,飯菜的香味彌漫在包廂。阿漁很久沒吃過肉了,看着桌上的魚肉,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只是母親沒讓他動,只眼巴巴地看着謝琬琰動筷。

何夫人神色複雜地看了眼謝琬琰,終于給阿漁面前的碟子裏夾了根鴨腿。

阿漁吃的很快,吃完了又巴巴地瞅着盤子裏的雞腿。

謝琬琰輕輕一笑,夾了根鴨腿,又把那道清蒸鲈魚放到阿漁手邊,道:“這魚清淡還沒有刺,适合孩子吃。”

何夫人看着謝琬琰,神色複雜道:“你真想知道樂容的事?”

謝琬琰道:“樂容判的是絞刑,刑期馬上到了,你若是想救她,就告訴我,不過随你,不想說我也不強求。”

何夫人道:“告訴你,你就能一定有把握救她?”

謝琬琰斬釘截鐵道:“能。”

“好,我信你。”何夫人道,“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哪怕用我的命換樂容一命,也值了。”

謝琬琰放下筷子聽何夫人道:“其實,殺何進的毒藥是我買的,樂容也是因為我,才在何進的酒裏下毒。”

樂容和何家的淵源要說到十幾年前。那時,樂容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富家小姐,父親寵愛,何進還有一個失去雙親的堂弟何琅,才氣深厚,儀表堂堂,三人家住同一條巷子,自幼相識,何進是裏面最不起眼的一個。

樂容與何琅原本定下了婚事,只是何琅意外身亡,何家家産原本有一半是何琅的,可人死了,家産便都歸了何琅的親叔嬸,也就是何進的父母。

樂容聽聞噩耗,悲痛欲絕,可禍不單行,後來不久,樂容之父外出經商,載着貨物的船沉了,父親落水而亡,樂家家道中落,家裏欠了一屁股外債,為了還債,樂容被繼母賣到了平樂坊。

而後何進一次與同侪去平樂坊玩樂,遇見了流落風塵的樂容。樂容貌美,曾與何琅郎才女貌,何進雖嫉妒,但一直忍而不發,此一時彼一時,現在一個已死,一個低到了塵埃,拿着銀子扔給老鸨,便可毆打淩虐樂容,這就是他宣洩情緒最好的方式。

殊不知何琅沒死,攢夠銀子要為樂容贖身,可何進此舉,老鸨又趁機哄擡樂容身價。

何夫人不堪何進毆打,樂容不堪何進淩辱,一次機緣巧合下,二人相識,何夫人把傷身體的慢性毒藥送給樂容,樂容下到了何進的酒水裏。

毒雖掏\空了何進的身體,但不會死的這麽快,兩人本想做成何進耽于酒色,體虛而亡的假象,只是沒想到和樓寅打了一架,而後在軍中又被罰,刺激了身體,第二日就暴斃而亡。

見事情敗露,一想到何夫人還有阿漁這個牽絆,樂容忍痛與何琅訣別,一個人認下了所有罪名。

謝琬琰呆立許久,道:“那人望春樓柴房裏的,就是何琅?”

何夫人點點頭。

厄運專找苦命人,樂容先是遭受與有情人陰陽相隔的痛苦,後來被繼母賣到平樂坊受盡折磨,最後終于看到了希望,卻又被何進一腳踹進了泥濘。

謝琬琰沉默半晌:“我會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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