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我問你說》是一檔訪談節目。

在節目設下後整整五年，熱度始終高居不下，甚至堪比一些大熱綜藝，可謂是訪談節目中的常青樹。

它能屹立不倒這麽多年，與其訪談對象的挑選有莫大的關系。

他會根據網民投票，挑選每個周期最具争議的人物，邀請對方上訪談。

而他們的主持人異常毒舌，總會挑着最要命的問題追問訪談對象，看得網民大呼過瘾，也讓所有想借節目熱度出名的人對其又愛又恨。

這周的投票期結束後，節目組拿到了投票前五位的名單，開始抉擇下一期要訪談的對象。

“投票第一的是林蘊，前段時間他鬧出了緋聞，熱度不小，對方還是個嫩模。網上的人都想知道這段緋聞的真假……”

“林蘊就別想了，請不到他的。”策劃皺着眉，否掉投票第一的人選。

林蘊是當紅流量，一年前成為新晉影帝，票房大爆，一舉從流量花瓶晉升為實力派演員。

無論從身價還是熱度，都不是節目組能請到的。

何況對方團隊也很厲害，參加他們這類訪談節目，除了徒惹更多争議外沒有任何用處。

大家稍稍一想，便認同了策劃的話，繼續往下看。

投票第二的，是一個有些眼生的名字。

“這個沈安風，勉強算三線演員，有幾部作品，小範圍火過一段時間。最近因為包·養傳聞，還有跟周宏飛導演鬧翻男一被撤的事熱度很大。”

主持人李松南拿起會議桌上擺着的照片，審視其中笑容腼腆拘謹的青年：“就他吧。看起來很容易問出點東西，而且他這個身價要請到不難。”

Advertisement

策劃扣扣桌子，提醒他：“你弄清楚跟他傳包養傳聞的人是誰嗎，就敢定他？”

李松南好奇：“誰？”

策劃翻白眼：“傅總。”見李松南神情驟變，想了想又補充說，“小傅總，不是那位。那些網民不知道，但圈內不少人都接到了小傅總的消息，要封殺沈安風。”

李松南樂了：“我還以為是那位。是傅承澤的話，反倒好說，我去跟我哥問一聲。”他收拾桌上的資料，卷在手中，“我先回去，晚上跟你們回電話确定消息。”

《我問你說》這種訪談節目勢必會得罪人，能屹立不倒這麽多年，背後自然也是有支持者的。

李家就是最大的投資方。

如果是那位傅總，李松南想都不用想，會直接斃掉這個選擇。

可傅承澤，他才不怕呢。

反而很有興趣，想知道跟傅承澤這個跟他反目的小情人，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

網上的輿論發酵至第三天時，達到頂峰。

“沈安風”這個名字，算是黑紅參半，流量達到了他出道以來的頂峰。

沈安風起初還會控制不住的焦慮，後來發現莫子寒一點不着急，而是在認真為他做日後發展規劃。

他的焦慮也慢慢被平複，開始跟着莫子寒學習知識，看各種娛樂圈案例。

第三天晚上，莫子寒接到了《我問你說》的邀請電話。

邀請他周末去詳談。

沈安風驚了：“這檔節目，怎麽會邀請我？”

莫子寒加上負責人的聯系方式：“因為你現在火了。”

沈安風呆呆的：“這也算火嗎？”

莫子寒在日程表上标注周末行程，順便開始搜索《我問你說》的往期節目：“當然，黑紅也是紅。靠傅承澤那個摳逼給資源，不如等母豬上樹。”

他說完，思考半晌：“母豬好像會上樹，算了，不要侮辱母豬。”

傅承澤在沈安風眼中，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這還是他第一次聽見有人敢這麽罵傅承澤。

有些想笑，沈安風忍住了。

負責人約在龍灣大廈對面的咖啡廳見面，正好，龍灣大廈頂層就是他們工作的地方。

他點了咖啡，掐表等沈安風。

網上風言風語，作為行內人，他自然看得出是沈安風故意操縱的結果。

他對沈安風十分好奇，不僅是對于他“傅承澤情人”的身份，更是對他這個人。

十點半，他瞧見咖啡廳的門被推開，穿着淺咖色薄風衣的青年在門口環視一圈後，看見了他這邊，然後緩步走近，摘下口罩：“你好，我是沈安風。”

他的面容清俊溫雅，眼神明亮，讓人如沐春風。

負責人對他的好感大大增加，起身同他握手：“你好，我是葛成。”

莫子寒坐下，點完咖啡後與負責人詳談細則。

負責人的準備十分充分，已經事先帶來了合同：“如果沈先生有什麽附加條件，我們也可以談。”

莫子寒接過合同，從頭慢慢翻閱。

他模樣認真，看得負責人心中納罕，沈安風看得懂嗎？就這樣自己來，不怕被合同坑？

莫子寒擡眸，一眼便知道負責人心中在想什麽。

他彎着唇，笑容依舊溫和而禮貌：“第三條第二小點的細則，我希望能再詳細化一點，以免雙方出現理解誤差。”

負責人：“……啊，好。還有其他的要求嗎？”

莫子寒搖頭。

這個節目是李松南負責的，不會太坑人。

負責人讓莫子寒在咖啡廳等幾分鐘，徑直去大廈頂樓重新打印合同。

兩人談妥，簽下合同後，《我問你說》的官方號很快公布下期訪談對象，莫子寒也轉發動态，商業互誇了下。

原本熱度逐漸降低的話題，再度沸騰。

無論是莫子寒賬號下，還是官方的評論區，都湧入了大堆人讨論這件事。

網民吃瓜吃的興致勃勃，他們尤為好奇到底是誰包了沈安風，沈安風又為什麽和對方撕破臉。

周二晚六點，莫子寒如約前往龍灣大廈參與錄制。

先去後臺做妝造。

李松南也正在後臺化妝，從鏡子中擡起頭看他，笑着說：“你好，我是這檔節目的主持人李松南。”

莫子寒也彎着眼睛笑：“你好，我看過很多期你的節目，很精彩。”

他還腦中叫沈安風：“小沈，你覺得是這個主持人帥，還是傅承澤帥？”

沈安風猶豫：“差不多……”

莫子寒遺憾：“那看來還是不夠帥。”

李松南不知道莫子寒正在腦子裏跟另一個人評價他的顏值，看沈安風笑得這麽內斂，還以為他很腼腆不是會恭維的那種人。他覺得有趣，忍不住去拆沈安風的臺：“真的嗎？那你最喜歡哪一期？待會兒跟我錄制可不要害怕。”

業界對他的風評都是嘴毒，少有不怕的。

莫子寒閉上眼，讓化妝師為自己上底妝，好笑的回答：“不會的。目前最喜歡李璇那一期。”

李松南自己也最喜歡采訪李璇哪一期，無論是對自己的水平展現，還是節目效果都達到了至少九分，節目播放後李璇的人氣也随之大漲，不僅沒有得罪她，還讓她由衷的感激節目。至今還時常為節目做免費gg。

他期待等着沈安風繼續說下去，誰知道對方竟然沒聲了。

李松南：“？”

這種時候難道不應該繼續暢暢而談自己的見解，多誇誇他，以顯示自己是真的看過嗎？

這人怎麽回事兒？

李松南心癢難耐，可他又不好主動開口，讓沈安風談談見解。

那成什麽樣子？

他只好自己憋着，甚至一時間都不知道沈安風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很快，他就知道對方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了。

他們開始錄制。

《你問我說》是沒有臺本的。

會問什麽問題，只有主持人知道。

李松南問：“網上瘋傳你被人包養一事，你對網友的發言持什麽看法？”

這是個好問題，不問他是不是真的被包，而是問他對網上言論的看法。

回答的不好，會惹怒網友淪為日後永久的笑料。可要是回答的好，也可能獲取大批網友的好感，說不定連“包養”這麽大的黑料都能洗下去。

但“好”與“不好”之間的界限，并不明晰。

怼網友，會讓他們生出逆反心理。

讨好網友，則會讓他們覺得谄媚。

李松南笑容和善的望着莫子寒，仿佛他用一個十分溫和的問題開場。

莫子寒神情不變，仿佛沒聽出這個問題的兇險：“具體言論具體分析，這要看你指的哪一類言論。畢竟網上的言論有好有壞，不能一概論之。”

皮球又給踢回去了。

關鍵是眼神還十分真誠，任是誰看了都覺得他在十分認真的回答這個問題。

李松南不可能這麽簡單将這個問題略過去：“分而論之呢？”

莫子寒抿唇腼腆一笑：“那當然是好的好，壞的壞。不過只要發言就為我贈送了流量，才讓我有機會坐在這裏，從這個角度而言，所有為這件事發言的人都值得感謝。”

李松南這下确定了。

先前這人就是有意的。

李松南甚至覺得，沈安風嘴上功夫可能不比自己差。

他一時間有種自己被耍了的怒氣。

但這樣的怒氣只短暫升起，不到幾分鐘便消弭。

對面青年笑盈盈望着他，根本氣不起來。

李松南還在心底為對方開脫，長這麽純良又不是他自己控制的。

一場訪談，就在李松南反複的情緒起伏中結束了。

莫子寒神情都沒變，笑着同他告別。

李松南叫住他：“你等等。”

莫子寒：“怎麽，還有什麽問題要問嗎？”

李松南那種被戲弄的感覺又冒了出來，他抱着胳膊：“稍後收工一起吃飯，怎麽說你也是這一期的嘉賓，提前走可不行。”

莫子寒本意是要拒絕的，他如今與李松南接觸太多沒什麽好處。

可想到他現在是沈安風，而非“莫子寒”。多認識一些圈內人，積攢人脈對于沈安風是有好處的。

于是要出口的拒絕改為同意。

以往是沒有帶嘉賓參與節目組聚餐的先例，可李松南開口，其他人自然不會不同意。

他們在龍灣大廈不遠處的一家高檔私房菜館訂了大包廂，莫子寒與他們交談頗為契合，很快便跟一群人打成一片。原本是礙于李松南的面子答應一起聚會，一會兒功夫下來便成了真心實意想跟他聚餐。

李松南眯了下眼，看得咋舌。

他端起酒，喝下一口，跟身旁的人說一聲去廁所。

聚餐到了尾聲。

莫子寒低頭看表，已經是晚上十點半。周哲軒還發了消息問他情況。

莫子寒回周哲軒：【今天錄制節目，收工後去聚餐了，一會回家，需要我幫你帶一份晚餐嗎？】

莫子寒：【這裏是私房菜館，味道不錯。】

他回完消息，起身出包廂找服務員打包幾份招牌菜。

包廂外有一條落地玻璃窗的長廊，能看清樓外的風景。走廊靜谧，像是在斑駁的光影中流動。

莫子寒搭手靠着欄杆，欣賞這座城市的夜景。順便聯系腦海裏三年前的記憶，做找不同。

“你怎麽在這裏？”低沉的聲音突兀打破靜谧，莫子寒擡頭站直身體，轉頭去看。

兩名身材高大的男人望着他，其中穿淺棕色西裝外套戴眼鏡的人與李松南有幾分相像。他正用一種奇異的目光打量另一人：“認識的？什麽關系，介紹下呗傅岑。”

傅岑用一種深沉的眼神望着莫子寒，看得他頭皮微微發麻，幹笑兩聲：“傅總好，又見面了。我在這參加《我問你說》節目組的聚餐。”

回答完傅岑的問題，莫子寒頂着他打量的視線，去同李松白解釋：“我跟傅總不熟，跟傅承澤跟熟一些。”

“啊，這樣。”話無需說的太明白，李松白已經懂得他與傅承澤的關系。

不過，他不怎麽相信。

傅岑這人，不會因為傅承澤的關系對不熟的人這麽關注。

傅岑還在盯着莫子寒看，漆黑的眼眸像是打算看出點什麽東西來。

莫子寒揮揮手：“二位聊，我不打擾了，再見。”

“哥，傅岑哥，你們也在這呢”李松南高興的沖他們打招呼，颠颠的從走廊那頭跑過來，搭上莫子寒的肩頭：“見過面了？我給你介紹下，這兩位都是我們節目組的投資人，這位是傅岑傅總，那位是李松白李總，嘿嘿。”

莫子寒強忍住想給李松南兩大巴掌的沖動，反複告訴自己他是好心。

人倒黴可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

傅岑望着李松南搭在莫子寒肩頭的胳膊，慢慢收回視線，問：“你們在聚餐？”

李松南在這位傅大哥面前不敢太皮，端正了自己的姿态：“是，就在703包廂。”

傅岑垂頭，松了松領帶，道：“介意加上我跟你哥兩個嗎？”

李松南：“？”還問他意見？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那他敢說介意嗎？

“不過裏面人挺多，鬧哄哄的，吃的也差不多了，要是傅岑哥你願意的話……”

傅岑：“走吧。”

莫子寒：“……”

他笑着說：“已經十點多了，我朋友托我幫他帶宵夜，就先失陪，各位好好玩。”

他點點頭禮貌示意，轉身朝走廊另一頭去，向服務生要打包的飯菜。

李松南沒想到這麽好的機會，沈安風竟然走了。

不過幾秒後，他腦子忽然接上線路。

昏了頭了，沈安風是傅承澤包的小情人，如今還鬧翻了。傅承澤怎麽說都是傅岑的侄子，沈安風哪有留下來跟他吃飯的道理。

他錘了掌心一拳，琢磨該怎麽給沈安風賠禮道歉。

這頭，傅岑卻止住腳步。

李松白奇怪的看他：“不是說去聚餐？”

傅岑靜靜立半晌，眼眸微阖幾秒後睜開：“不去了，走吧。”他的腳步頓了頓，偏頭對李松南說，“把沈安風的采訪母帶拷貝一份給我。”

李松南望着他的背影，摸不着頭腦，只能一個勁沖他哥使眼色問到底什麽情況。

李松白眼神示意他回家再說，快步跟上傅岑離開。

李松南頭疼。

果然圈子裏年輕一輩都怕傅岑是有原因的。

根本搞不懂他的想法。

他跟節目組的人說一聲後，回公司拷母帶，然後回家讓他哥第二天帶給傅岑。

他哥不一會也到家，李松南立刻下樓：“哥你那邊什麽情況？傅岑哥怎麽會要沈安風的采訪？不會是傅承澤找到他那去，要封殺沈安風？”

李松南眉頭皺的死緊。

一個傅承澤不算什麽，可要是傅岑出頭了，那沈安風就真的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

他挺喜歡沈安風的，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結局。

李松白挑眉：“你着急什麽？你倆又不熟，傅岑要封殺他，你大不了損失一期節目。傅岑肯定不會讓你開天窗，請個大牌明星不比請他有熱度？”

李松南見他哥神情戲谑，反而松口氣。

應該是沒這檔事。

“我上去傳視頻。”

李松白揪住他後衣領：“不過話說回來，今天傅岑卻是很反常。我以前從沒看他這樣過，還跟人聚餐，哼，這個沈安風為人怎麽樣？”

李松南想了想：“跟他相處挺舒服的。”

“怎麽個舒服法？”李松白問。

李松南不是個容易讨好的人才對。

這問題問的奇奇怪怪，李松南琢磨了下，說：“唉，就跟子寒哥那種差不多，讓人相處下來很舒服呗。”

客廳霎時間靜了。

李松南閉上嘴。

李松白沒再抓着他，而是淡淡道：“在我面前就算了，別在你傅岑哥面前提這個名字。”

李松南點點頭，輕手輕腳上樓。

留下李松白一人，在一樓站着，捏緊眉心。

半晌後，嘆了口氣。

确實，傅岑今天的行為很反常。

可如果他這些行為，是對着子寒，那再正常不過。

但是莫子寒已經死了，死了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