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棺中人

棺中人

夜裏涼風簌簌，城郊外的樹林分外幽靜，唯有樹葉拂動沙沙作響。

一道黑影在林間掠過，速度之快讓人分不清究竟是人還是何物。緊接着後面又追着三道身影，風吹動前面那人衣袍翻飛。

“唰唰唰”

三張符紙擦着黑影的邊緣釘在了林間的土地裏。

那道黑影沒有絲毫猶豫繼續往前逃竄着。

不知在林間穿梭了多久，黑影不見了蹤跡，那後面三道身影只得停下身來。

“跑的真快，累死我了。”一道略顯稚嫩的聲音在幽靜的林間響起，帶了些許不耐煩，隔着樹木望去，似乎是個少年。

“确實有點異常，咱們可能跟丢很久了。”另一道聲音十分溫柔，擡手摸了摸身旁少年的腦袋，示做安慰。

離二人不遠處還有一個人，他雙手交疊抄在寬袖中，灰白的道袍被風吹得鼓鼓，幾根額前散亂的發絲亂飄着，一根銀白發帶綁住，随意紮了個丸子頭，全身上下都寫着一個大字，窮。

他揣手望着前方，唇角是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鬼打牆了，小黑，你這都看不出來嗎？白跟我這麽久了。”

“我看出來了！！！我就是抱怨一下跑累了，這都聽不出來嗎？白跟你這麽久了！還有不要叫我小黑！楚花！”小黑甩了甩腦袋，試圖甩開頭上摸着的手。

被叫楚花的道士也不惱，輕輕巧巧“哦”了一聲，右手從袖間伸出來，雙指正夾着一張泛黃的符，看上去有些破舊，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

小道士閉上那雙澄淨的琥珀瞳，對着符紙念念有詞，那手上的符紙随着小道士口中吐出來的詞漸漸發出淡淡的光芒。

小道士念完，符紙周圍都泛着淡淡的黃暈，他将紙朝前面空蕩蕩的小路甩了過去，那泛黃的符紙如同離弦的箭奔向前，卻在五米處生生止住。

幾乎是一瞬間，符紙便化作灰燼，消散在天地間，三人前面好似有一道結界，泛起水一樣的漣漪，那漣漪越來越蕩，最後“嘩”地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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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還是那條路，林子也還是那個林子，但五米開外，三人前面擋了一口棺材，皓月不知何時被黑雲遮掩，幽暗的林間沒有一絲光亮，冷風嗖嗖吹在人的身上。

小黑咽了口口水，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

小道士嗤笑一聲：“你又不是人，你怕什麽？”

小黑拉住了旁邊一身白的男子，虛張聲勢：“誰，誰怕了！瞎說什麽呢？小白，你去看看？”

小白笑着看着他：“叫什麽呢？”

小黑哼了一聲：“不去就算了。”

小道士不理會他二人的對話，徑自朝那口棺材走去，他伸手敲了敲棺蓋，聽見背後傳來小白的聲音：“楚桦，小心。”

楚桦略一點頭：“我知道，放心。”

他又從袖子裏拿出一張符紙，貼在自己身上，而後再次從袖子裏拿出了一把小錘子。

那小錘子很小，卻是銀的，泛着銀色的光芒，有靈力流轉，一看就不是凡品，楚桦拿着小錘子在棺材蓋上東敲敲，西錘錘，等他停下來的時候，棺材蓋“咔”一聲，四分五裂。

楚桦将小錘子放回袖子裏，寬袖一掃，棺材蓋化為齑粉被掃落。

小白小黑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小黑看着楚桦站在棺材旁邊一動不動了，出聲問他：“咋了？裏面是什麽？”

楚桦沒回應。

小白感受到小黑拉着他的衣袍的手緊了緊，望着楚桦，斂了笑意：“怎麽回事？”

楚桦還是沒反應。

小白輕輕皺起眉頭，拉住小黑就要走過去，楚桦終于出聲了：“這是神仙吧？”

小黑：“？”

小白：“？”

林子裏靜默了一會兒，才聽見小黑忍無可忍的聲音：“我就知道！”

小黑松開了小白的衣袍，朝站在棺材旁邊感嘆的小道士走過去：“你吓死我了！這可是屍體！我真是沒想到你對着一具屍體也能犯花癡！你腦子指定是有點毛...”

小黑一邊走一邊罵，走到棺材旁邊，話頭生生被掐斷。

棺材裏的，并不是一具腐爛的屍體，也沒有什麽詭異的陣法，是一個人，一個谪仙般的人。

不，準确的來說，還是一具屍體，只是這具屍體，屍身完好，身上一件白袍有暗紋流轉，袖間衣擺都有靈力充盈，那人雙手交疊，規規整整躺在棺材裏，雙眸輕阖，眉眼如畫。

他若是不是躺在棺材裏，躺在那一葉輕舟上，随波逐流，楚桦會以為是随水漂流四方的閑雲野鶴，修道散仙。

但他現在躺在棺材裏，在這黑暗幽靜的林子裏，胸膛沒有一絲起伏。

他已經死了。

小白也走到旁邊，看着棺中人也不免感嘆兩聲：“可惜了。”

楚桦眨了眨眼，從袖間取出一張純白的符紙，指尖劃過紙側，頓時滲出一點血珠來，他将血點在雪白的符紙上，畫了一個極簡單的字符，貼在了棺中人的胸口上，那符紙瞬間在那人身上隐去，似乎是如水一般滲進了胸膛裏面。

小白見狀，眉頭皺的更緊了：“溶血傀儡術，你就那麽點靈力，幹嘛呢？”

楚桦聽得他訓斥，嗐了一聲：“沒事，反正我也不用靈力，無傷大體。”

小白并沒有被安慰到。

楚桦也沒管他是不是同意，反正他已經用了，稍微等了一會兒，他後退了兩步：“起來。”

小白拉着小黑自覺往後退。

棺中人應聲而起，直挺挺從棺材中站了起來，白袍上的靈力幾乎流轉了全身，在黑夜中環繞着淡淡的光芒，好似神靈降世。

楚桦一瞬間又看呆了，喃喃道：“怎麽能有這麽好看的人呢？”

小黑适時提醒：“你不會是要把他帶回去吧？”

楚桦點頭：“當然，不然我白費這力氣幹嘛？”

小黑哆嗦了一下：“那小鬼呢？你不捉了？”

楚桦淡笑：“本來就是故意放走它的，放心吧，先回去。”

小白小黑知道勸不住他，只好随他去。

楚桦對谪仙挑眉：“跟我走吧，美人。”

四人順着原路回去，只是方才追來的時候追的急，楚桦本就是個記性不好的，小黑專注做一件事的時候不會去記別的，剩下只有小白了。

小白無奈地往前走了一步：“跟我走吧。”

跟着小白這才出了林子，城內此刻夜深人靜，除了城門的守衛似乎并沒有人了，白日裏喧鬧的街道現下空空蕩蕩。

小黑看了一眼楚桦，嫌棄道：“從林子裏一路走到這兒，你的嘴角就沒下來過！怎麽，要和太陽肩并肩啊？”

楚桦心情好，只是瞥了他一眼：“收獲頗豐，我高興。”

小黑猛吸一口氣：“收獲頗豐？！哪裏來的收獲？你記得你是幹什麽來的嗎？你接了苦主的任務要捉鬼引魂的！”

楚桦掏了掏耳朵：“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小鬼跑了還能再捉回來，後面的美人錯過了可就沒有了。”

小黑仰天扶額：“沉迷美色，耽誤正事！我怎麽就跟了你呢？”

小白将他的腦袋托住：“行了，別抱怨了，楚桦既然不着急，定然是有別的辦法。”

“哼。”

楚桦又回頭看了一眼老老實實跟着他的谪仙，那人雙眸還閉着，全憑他的符咒指令跟着他。

不知道閉着的眼睛又該有多好看…

楚桦這麽想着，回了他在城中的道館。

說是道館，其實就是一間帶小院子的房子，門外豎了白布招牌，上寫着驅邪避兇。

推門進去是一個院子，院中簡單幹淨，唯有一棵大樹，樹下石桌石凳幾盞茶，還有旁邊放着一張躺椅，躺椅旁邊手夠得着的地方放着一張小桌子，上面還有一袋沒吃完的糖炒栗子，周圍地上是散落的栗子殼。

小黑看着楚桦朝黑咕隆咚的屋裏走去，絲毫沒有停下的架勢，連忙問：“你不會是要把他帶到你房裏去吧？和你一塊兒睡？你和屍體睡一塊兒？！”

楚桦搖了搖頭，小黑一口氣剛松下來，便聽他又接着：“不啊，他睡我屋子裏。”

小黑吞了吞口水：“…那你呢？”

楚桦想了想，看了谪仙一眼：“我就看着他。”

小黑：“……”

楚桦笑：“開玩笑，你們回去睡吧，不過天也快亮了，睡不了幾個時辰了。”

小黑哼了一聲：“我能睡到中午。”

楚桦斜眼笑看他：“那你怕是要失望了，你明天一定會起個大早。”

小黑懶得理他，他想睡多久睡多久，拉着小白就走：“小白，咱們走，別理這個好色之徒！”

小白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叫什麽？”

聲音漸行漸遠，好色之徒目送兩人走遠，拉起谪仙的衣袖：“美人，別理他們，咱們回房去！”

關上門，點了蠟燭，讓谪仙坐在床沿，小道士搬了凳子坐在谪仙正對面：“你叫什麽名字？”

“怎麽死的？”

“誰殺了你，誰這麽不懂憐香惜玉，你這麽一個大美人都下得去手？”

… …

好色之徒楚桦問了一晚上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宛如睡着了的人，直到東方吐白，天微微亮。

道館門外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