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第30章

淺淺地撒個嬌。

佟懷青這方面的性子有點矛盾,不舒服的話就會直接說,果斷推掉自己不能接受的東西,無論對方是圈子裏名聲很大的前輩,還是舉起相機錄音筆的記者,亦或是面對臺下無數雙審視的眼睛,他都很坦然。

說這令我不舒服,我拒絕。

身體難受,繼續這樣會生病的。

哪怕只是旁人眼裏的“舉手之勞”,他也不願意。

事兒比。

佟懷青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問題,他在誰面前都能坦坦蕩蕩地說出來,手指痛,腰肌勞損,坐的時間久了,站起來會頭暈想吐,抱歉,宴會不參加了。

挺矯情的。

不能忍忍嗎。

可他真的疼起來的時候,反而會閉上嘴,說沒關系。

阈值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

那麽這會兒,被池野手上的繭子擦到,小小地埋怨一句,沒關系吧。

池野卻沒松手,看着他。

佟懷青說被弄疼了,岔開話題,沒問池野為什麽突然進來,發覺了他的異樣,嘴角翹着,撲閃的睫毛下是濕潤的眼睛,剛剛後背出了冷汗,指尖跟着冰涼,可手指現在還被池野抓着呢。

佟懷青笑着說:“行了,知道自己手勁兒有多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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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氣輕松。

很快的,他就不笑了。

因為,池野還在看他。

而這個姿勢,有些危險。

佟懷青雙膝并攏地坐在床上,手指被對方握住,一塊兒擱在自己大腿上,池野則在他面前半跪着,寬闊的背弓起個漂亮的弧度,明明是處于下位的姿勢,但,你見過花豹捕食前的模樣麽。

就是要這樣,壓下頭顱和矯健的身體,注視着屬于自己的獵物。

佟懷青呆呆地眨眼:“幹嘛呢。”

池野啞着聲:“你怕我嗎?”

屋裏的小茉莉快開敗了,沒什麽香,連蜜蜂都不趴在窗戶外眼饞了,房間內,就剩他們兩個,都在拉長自己的呼吸。

佟懷青突然怔住,緊張得腳指頭都要蜷縮起來了。

完蛋。

他喉頭發緊,心跳得厲害。

池野這個眼神看他,這樣暧昧的動作,以及那已經泛紅的耳朵尖……

他喜歡我。

佟懷青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下,瞬間做了判斷,池野肯定是喜歡上自己了,不然,幹嘛這樣子對他呢。

畢竟都是這個年齡的成年人了,佟懷青又不傻,見過許多傾慕或充滿欲望的眼神,也收到過不少的表白和求愛,送花送寶石,私人飛機,歐洲古堡,血統純正的賽馬,大師數十年的藝術珍藏,都捧到他面前,央求着他的垂憐。

佟懷青不要禮物。

也不覺得困擾。

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嘛,遇見這樣的場面,就笑笑離開,不在乎傷了別人的心。

因為,大家對他的心動,好像都結束地很快。

記得有次私下聚餐,聊到這裏,佟懷青随口講了兩句,還沒說完呢,相熟的發小黃亮亮就樂了:

“誰願意一直捂着塊石頭啊,你都不跟人家熱乎點!”

黃亮亮八面玲珑慣了,可能這會多喝了酒,露出點罕見的嘲意。

“小公主哎,你正眼瞧過誰?”

佟懷青不知道。

也不認為自己有錯。

沒感覺就是沒感覺,講再多也是浪費時間。

只是有次,在拒絕了一個商業大亨後,聽人在背後嚼他舌根。

金碧輝煌的盥洗室裏,佟懷青不動聲色地擦幹淨自己的手指,遠處傳來隐約讨論,似乎是在打電話。

“有些人吧,雖然長得一般,但特容易讓人有欲望,想直接給衣服扒了提槍上,可那個彈鋼琴的……姓佟,老子追了倆星期……拉倒吧。”

聲音壓低了。

“不夠騷,生了這樣一張禍害的臉,但接觸下來,嘁,估計在床上就跟個死魚似的,木頭呆貨,沒勁透了。”

“脫光了求我,老子都不稀罕!”

佟懷青聽完,擡眸看了眼四周。

找到最裏面的工具間,推開,盯了片刻,嫌拖把和水桶都有點髒。

身後的隔間已經推開,大亨收着自己的皮帶往外走,沒兩步就停下。

被人叫住了。

一扭頭,站着個唇紅齒白的佟懷青。

真的很好看。

但玫瑰帶刺,無福消受。

佟懷青不太會罵人,只是像個炮仗,一點就炸。

用衛生紙疊了幾層墊好把手,拎着滿滿當當的一盆水,潑了過去。

爽了。

遇到嘴賤或者騷擾,佟懷青習慣了抽嘴巴子或者直接擡腳踹,不考慮後果,舒坦就成。

就像他那時候抽池野。

還有第一次見面,冰冷的河水裏,池野單手把自己扛在了肩上,當時就有了令人臉紅的反應。

呀,對自己還是一見鐘情呢。

佟懷青心裏說不上來,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輕飄飄的,決定直接撕破窗戶紙:“咳……什麽時候開始的?”

問自己是不是怕他,難道,要表白了?

怪害臊的。

那拒絕的話等會再想,先看看情況再說。

“嗯?”池野愣了下,略帶疑惑地看向佟懷青。

“是在河裏撞到我那次吧,”剛剛的難受勁兒沒了,痛苦的思緒被無意識地揭過,佟懷青有些嘴角上翹,“你是不是故意的,早就看到我了,一直盯着呢。”

說完,他就抽出手指,這下池野沒有用力,輕而易舉地收了回來,佟懷青抱着胳膊,俯視對方。

池野保持着這個姿勢沒動:“啊?我沒有。”

“沒有什麽,”佟懷青揚着下巴,“是沒有撞我,還是沒有起反應啊,難怪你……”

說着,還往下瞟了眼池野。

被戳穿了吧,傻了,說出口的話都結巴。

“什、什麽反應?”

都是男人,這個時候沒必要再裝,否則的話,就嫌做作了。

佟懷青居高臨下,語氣篤定:“你硬了。”

嗯,怪不得黃亮亮成天小祖宗小公主地叫他,佟懷青在這方面,真的很高傲,又坦蕩。

池野緩緩地眨了兩下眼睛。

接着,仿佛電視劇裏的慢放畫面,耳朵尖上的紅蔓延到了臉上,往下是有點低的領口,能清晰看到結實胸肌上的兩截鎖骨,那處皮膚不像胳膊上那樣黑,是種很健康漂亮的蜜色。

這下,兌了葡萄酒似的。

池野深深地喘了兩口氣,聲線有點抖:“我沒有。”

“我、我只是想問下,畢竟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兇……”

佟懷青瞥他一眼。

池野的臉更紅了,手足無措地僵着身子,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這會兒要是讓他走兩步,估計都得同手同腳地學螃蟹。

佟懷青:“我又沒說是現在。”

河裏那次,自己腳尖蹬到的,還……蠻有分量。

池野繼續傻着,半晌,才“蹭”地一下站起來,激動道:“那是手電筒!我揣兜裏的手電筒!”

他像只開水壺般叫起來:“我是趁半夜去河裏抓魚……那邊黑!所以放兜裏了,下水後褲子被水拽得,往下墜了,不是那個!”

然後就當着佟懷青的面,同手同腳地跑出去了。

半分鐘不到就回來,抓了個手電筒,繼續慌亂解釋:“你看就是這個,不信我給你扛起來,你再踩下試試,我、我真的沒有!”

“難道當時你認錯了,所以才讓我滾,還不跟我說話嗎?”

池野急的團團轉,突然停下,正面對着佟懷青:“我真的沒有,你再來試試!”

他甚至打開雙臂,做出要把人抱起來的姿勢,震聲道:“踩我!”

床上坐着的佟懷青,腿都不晃了。

默默地往後挪了下,抿着嘴,抽了下嘴角。

佟懷青:“哈哈。”

看人家這着急忙慌解釋的樣子,應該是真的。

誤會了啊。

原來他不喜歡自己。

池野喘着氣看他,眼睛一眨不眨。

講真,這個眼神,很清白。

佟懷青:“哈哈,那你男女通吃這件事……”

屋裏安靜片刻。

池野感覺自己呼吸都要停了,差點跪下。

他在佟懷青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形象啊。

“我不是,你、你都是從哪兒聽到的這些?”池野絕望地抱頭哀嚎,周圍肯定沒人敢跟佟懷青造謠,并且拍着胸脯說,他從不亂搞,在男女關系上的簡單是出了名的,壓根就沒有嘛!到現在連對象都沒談過,親嘴就一次,還是被喝醉了的佟懷青主動的!

委屈壞了。

佟懷青眨着眼,似乎都不太敢看自己。

那就說明,這亂糟糟的玩意,是從這可愛的小腦袋瓜裏想出來的。

佟懷青有點尴尬地笑了笑:“哈哈,我那時還以為你是變态。”

變态扁着嘴,都要哭了。

被冤枉了。

他還真的,沒肖想過佟懷青。

喜歡不假,身體的躁動也有,但都沒往佟懷青身上帶,總覺得這麽個幹幹淨淨的人,在腦海裏過一遍稍微帶顏色的,都是種亵渎。

佟懷青在他心裏,挺金貴的。

經常想到他,吃飯睡覺都會想,但最多就想到那個淺嘗辄止的吻,豬八戒吃人參果,不夠吶,可他再怎麽餓得慌,也不會把那棵人參果樹都按進懷裏揉碎。

還小着呢,不舍得。

佟懷青頓了頓,有點沒面子,索性惡人先告狀:“誰讓你那天自己在屋裏看東西,都挺黃,挺變态的嘛。”

池野充滿悲憤地想,他以為這是愛情電影啊,又不是故意的,但大哥不找理由,錯了就錯了,于是低頭,悶聲道:“對不起。”

這有什麽可對不起的,佟懷青垂着睫毛想,那天的碟片,他也就看了眼,沒瞅清楚,只能分辨出都是男女纏綿,那這樣看來,池野的取向,是沒問題的。

闫爺爺都要介紹對象了,說明人家喜歡的,是女人。

池野憋了半天:“不過,你怎麽突然問我這個?”

怪怪的,說了一半也沒聽懂,就覺得這家夥就像是找到食物的紅毛狐貍,得意地翹起自己尾巴。

這會又耷拉下來了,仿佛使壞沒成功,有點小失落。

佟懷青:“……”

他慢吞吞地從床上下來,跟池野面對面站着,低聲道:“對不起。”

要臉,沒好意思直接說,我以為你喜歡上我了。

有些話,過了那個環境,就講不出口。

其實是想問一句,那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好,又臉紅呢。

來不及了,孩子們已經放學回來進了家,中午沒有午睡,池一諾的呵欠老遠就能聽到,欣欣送給自己的橙汁汽水被發現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裏,陳向陽探進頭問:“大哥,這個我們可以分着喝嗎?”

池野還跟佟懷青面對面站着,聞言猝然回頭,“嗯”了下。

倆人的臉,都有點紅。

陳向陽瞅了會,張口:“大哥,我跟諾諾……要不要再去趟新華書店?”

都要晚上了,即将中秋,白天一日比一日短,月亮升起,黑夜來得如此之快,蛩鳴在草叢間漸漸衰微,合歡花的葉子都阖上了,還跑什麽書店呀。

“沒吃飯呢,急什麽,”池野邊說邊往外走,“想吃什麽?”

池一諾也探進來個小腦袋:“焖茄子!小豬蹄!”

陳向陽拉着妹妹的手:“佟佟哥,大哥他在問你呢。”

佟懷青雙手背在身後,拇指摩挲自己的掌心,小聲道:“都行。”

不好意思再提要求啦。

尴尬着呢。

結果這頓飯吃的時候,大家都開始沉默了,你瞅我我瞅你,都不敢去瞅池野的臉色。

燒糊了。

鹽放多了。

茄子外焦裏生。

就連那碗蒸雞蛋,都滋味泛苦酸了吧唧,不再水嫩淺黃,誰知道池野往裏面兌了些什麽玩意。

佟懷青平靜地放下勺子,努力咽下那口詭異,默念了兩句不能浪費糧食,心想,因為被自己冤枉了,故意做成這樣的嗎?

好歹毒的心。

往常這些東西,池野閉着眼就能做得美味。

還是池一諾先遲疑着開口:“哥……”

小姑娘一憋嘴:“沒有小豬蹄就算了,這茄子沒法兒吃呀!”

池野憋了半天,繃着臉說:“我跑神了。”

大哥不找理由。

也不逼着人家吃自己做的飯。

“走吧,”池野拉開椅子站起來,“出去吃。”

佟懷青立刻跟着站起來:“我請,我還沒請大家吃過飯呢。”

池一諾:“好耶,我要吃烤大羊肉串!”

陳向陽:“哇,佟佟哥哥要請我們吃什麽?”

“都可以,”佟懷青笑了笑,“我對這邊不熟悉,聽你倆的。”

小縣城的飯店不多,要麽是特接地氣的那種攤子,支個小方桌放倆馬紮就能吃,要麽是用來請客吃飯的大酒店,而那種中檔餐廳,就是适合一家幾口開個小竈,調節下生活的,挺少。

倆孩子在穿外套,池野給佟懷青找了件針織衫,說外面冷,別被吹着了。

“很遠嗎?”陳向陽問,“我們怎麽過去呀?”

池野穿了個厚點的牛仔衣:“不是要吃燒烤?我開三輪,方便。”

陳向陽頓了頓:“哥,你怎麽不開車呀。”

說罷就扭頭看佟懷青:“我大哥有車的,摩托轎車都有……”

佟懷青也沒怎麽在意:“成。”

三輪開的不快,可以吹吹風,不然吃完燒烤一身的味,聞着就不舒服。

池一諾最先爬上去,接着是陳向陽,最後佟懷青上去坐穩了,池野擰着車把:“走了啊——”

十來分鐘就到。

今夜月色很美,晚風吹得清亮,這樣也好,傍晚那會兒佟懷青情緒有點不對勁,拉着一塊出來吃個飯,能讓人開心點。

池一諾已經站起來了,趴着她大哥的肩膀,小辮子被風吹得老高:“我想唱歌!”

池野:“唱!”

“大哥,要不你先來?”

人嘛,放學或者下班,晚上出來玩的時候,的确會有點小小的興奮。

只有陳向陽抓緊了欄杆,委婉道:“要不……吃完飯回來再唱,或者大哥你再想想……”

池野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之前的委屈沒了,寬闊的背影都透露出喜悅,爽利道:“陽陽,要不你點歌吧,咱都來一遍,就到飯店了。”

陳向陽掙紮了會:“大哥……”

剩下的半句沒說出來,眼睛悄咪咪地看佟懷青。

佟懷青懶洋洋地靠在車擋上,半阖着眼,右手微微打開,感受風從指縫裏穿梭過的涼意。

不冷,身上的外套是黑色的,有點大了,能遮住他的大腿根,很柔軟,帶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

“今年剛出的歌,莫文蔚的,聽過嗎,”池野沒回頭:“諾諾會唱不,咱一塊吧。”

池一諾叫道:“我不會!”

池野大笑:“那我先來!”

路邊的行道樹往後掠過,不知名的野花開得遍地都是,青梨和石榴長熟了,摔在地上,圍了幾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叨着吃。

心裏沒什麽煩悶,真的很舒服,佟懷青的手指已經不由自主地點在車座上,準備跟着等會的歌聲,随着調子敲打節拍。

佟懷青以前演奏,遇見不少音樂家。

美妙的歌,正适宜夜色。

所以在池野放聲的時候,他真的沒反應過來。

“時間累積,這盛夏的果實,回憶裏寂寞的香氣!”

佟懷青表情凝固,猛然擡頭,手指緊緊抓住欄杆。

陳向陽在旁邊,痛苦地捂住臉,嘆了口氣。

池野渾然不覺:“不要刻意說,你還愛我——”

池一諾鼓掌:“好!”

“當看盡潮起潮落,只要你記得我——”

池一諾海豹鼓掌:“漂亮!”

一個擺尾,三輪車在處燒烤店門口停下,池野大笑着回頭,一點也不忸怩:“獻醜。”

佟懷青半晌才呼出一口氣,表情凝重。

先是詭異的雞蛋羹,再是跑調難聽到外太空,自己不就稍微冤枉了下池野,至于這樣唱歌來報複回來嗎。

他的樂感,是真的很好。

因此受到的打擊,就格外大,甚至連下車的時候,都不由自主踉跄了下,面無表情地拍開了對方來扶自己的手。

畢竟,池野這人看着靠譜,實際上真是……

好歹毒的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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