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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燒烤攤生意好,熱鬧,晚上的時候人也不少。
都是鐵簽子穿的肉,三分肥七分瘦,在炭火上烤得滋啦冒油,小刷子蘸着自家調的作料,孜然和辣椒面,在噼裏啪啦跳動的火星子中翻轉,旁邊一個黑色大風扇呼呼地刮,能把那點的煙熏火燎全部吹走。
而在上風口坐着的幾個人,則更覺清涼。
唯一有點頭痛的是,前方那個賣玫瑰花的小男孩。
飯菜還沒上,沒法兒裝作正吃飯看不見,男孩嘴甜嗓門大,隔着幾桌子的男女老少,都能聽到他脆生生的笑。
“哥哥,給姐姐買朵花吧?”
“你女朋友好漂亮呀,買一朵香水百合吧。”
“九朵玫瑰也行呀,那可是長長久久呢!”
有人不耐煩地揮手,有人半是無奈地笑笑買下,還有開心地直接買好幾朵的,小孩子大晚上的賣個花掙外快,不至于斥責,但這樣挨着每桌都轉,是稍微有點被打擾。
池一諾捧着臉嘟囔:“好像班裏同學過生日,發糖果哦。”
“就那種你知道他馬上要過來了,還得裝不在意,走到身邊的時候再驚喜地說謝謝。”
說罷,還小小地嘆口氣。
池野揉了把妹妹的腦袋:“都學會為人處世了,不錯。”
那可不,人家都讀小學三年級啦,啥都明白。
比如那賣花小孩懷裏抱着的姹紫嫣紅,都能說得出是啥,玫瑰,百合,還有幾朵向日葵,剛灑過水,新鮮又支棱地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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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向陽歪着頭笑:“佟佟哥哥,你喜歡什麽花呀?”
這倒是把佟懷青問住了。
他其實,沒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
之前還稍微有點花粉過敏,所以很少接觸這種鮮花,後來慢慢好了,對于拜訪的缤紛也只是偶爾看幾眼,在心裏掀不起太大的波瀾。
若是真要挑個喜歡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池家院子裏,種在輪胎裏的月季花。
顏色粉粉白白,不怎麽精致,有點土氣的漂亮。
“還好,”佟懷青想了想,“都喜歡。”
陳向陽扭頭:“大哥,那你要買哪一朵?”
沒等池野答話呢,小男孩就跑跑跳跳地過來了:“哥哥,給……”
所有人都跟着一齊擡頭,齊刷刷地盯着男孩的臉看。
果然,被周圍的喧鬧一襯托,這桌的沉默顯得格外安靜。
男孩的嘴閉上了,默默向後退了兩步。
除了池野之外,剩下仨人同時籲出一口氣。
舒坦了。
這能止小兒夜啼的氣質,真戰無不勝。
池野壓根都沒敢直視對方,卻也無奈地撐着自己的額頭,稍微擋了下臉說:“我買三朵。”
小男孩弱弱地上前:“要……要哪種?”
陳向陽舉手:“我要百合。”
池一諾笑嘻嘻:“我要向日葵!”
“那再來個玫瑰吧,正好是不同品種,”男孩挑了三枝花出來,“謝謝惠顧呀。”
與此同時燒烤也好了,蒜香茄子蜜汁雞翅,蝦尾摻辣炒花甲,一大把串擱在鐵盤子裏端上來,老板娘利落地用起子撬開啤酒瓶的蓋,笑得喜慶:“先吃着,其餘的馬上就好!”
佟懷青端着杯子,裏面是栀子茶,帶點笑意地垂下眼睛。
池野給花拿起來放着了,怕沾着桌子上的油,池一諾自告奮勇給大家分筷子,先擰開自己的冰可樂,猛地灌下一大口,舒服地打了個嗝兒。
陳向陽喝的則是豆奶,這個解辣,還清甜。
倒也稀罕,一桌四個人,喝四種玩意。
佟懷青吃不了太多烤串,撿幾個花甲嘗了,也被辣到用手當小扇子,已經特意交代過做微辣,但他還是有點不太習慣,口腔裏的溫度上升,嘴唇都開始發紅。
“雞翅不辣,”陳向陽遞過去,“哥哥,你吃這個。”
連着吃掉兩只雞翅,還有點饞,想吃花甲。
味道是真的不錯。
說來慚愧,佟懷青以前基本上沒吃過這玩意,怕海鮮性涼,螃蟹什麽的壓根不碰,花甲生蚝這種,家裏阿姨只做過一次,就讓佟懷青吃出粒沙。
“在清水裏養過,也吐過泥沙,焯過水了,”阿姨委屈,“我還想着這樣就幹淨了呢……”
佟懷青那天的午飯都不吃了,去拿了塊甜點墊肚子。
紅絲絨蛋糕,他們這些搞藝術的,還挺喜歡甜膩膩的東西。
無論是彈琴還是跳舞,都要耗費不少熱量,挺累的。
而今天這盤子炒花甲,看起來一點也不精致,也不講究擺盤,青蔥紅辣椒混着開了口的花甲,層層地疊了很高,蛤肉飽滿肥嫩,亮晶晶油汪汪,口感鮮美極了,辣中還帶着微微的甜。
沒忍住,吃了,又被辣到猛灌水。
栀子水是店家免費提供的,裝在個碩大的透明茶壺裏,熱乎的,喝到嘴裏更灼燒。
偷偷看了眼池野。
池野正喝啤酒呢。
冰鎮過了,綿密的泡沫快要湧出杯口,橙黃色的液體裏是透明小氣泡,不住地上升,在玻璃杯外表沁出微涼的水汽。
“怎麽,”池野笑着扭頭,“想喝點啤的了?”
佟懷青倏然收回目光,那會池野點單的時候,就問過他要喝什麽了,上次喝黃酒鬧出笑話,直到今日,佟懷青都有點不敢再去回想,因而說自己不要,喝栀子水就成。
“要不豆奶,或者汽水可樂也行,”池野繼續道,“你嘴都辣紅了。”
這個時候,喝點微涼的啤酒,該有多惬意呀。
佟懷青自認酒量可以。
反正用高腳杯喝紅酒沒醉過。
啤酒不怎麽喝,主要沒這個機會,但池野剛已經喝兩杯了,看得佟懷青稍微,有那麽點饞。
“不用,”他別過頭,“我戒酒。”
池野失笑,盯着他看了會,也沒說話,只是問了下上菜的服務員,催催那盤烙玉米。
甜的,焦香。
但烙玉米沒好,土豆炖雞塊上來了。
光吃燒烤算什麽,多點了倆菜配着,熱乎嘛。
也是這家店的特色菜品,紅燒焖煮,雞肉滑嫩土豆軟爛粉糯,筷子一夾就碎,拌米飯的話能多吃兩大碗。
味道真不錯,池一諾已經開始問池野了:“大哥,明天中午你能做這個嗎?”
池野:“成。”
再一扭頭,發現旁邊的佟懷青,猛地皺起了眉。
接着,就捂住了嘴。
池野抽出幾張紙巾遞過去,幫忙順他的背:“怎麽,咬住舌頭了?”
佟懷青表情痛苦地吐完嘴裏的東西,拿起栀子水就喝。
姜,是一種迷人的小妖精。
和土豆絲一起炒能僞裝成土豆,和雞塊一同焖可以假扮是雞塊。
那麽混在土豆炖雞塊裏面的話,就更能以假亂真,佟懷青毫無心理準備地,被這塊老姜辣到有點崩潰。
這家店不愧生意好,用料講究,姜味兒十足。
栀子水不夠,壓不住那個辣,佟懷青還捂住嘴犯惡心,這會兒來不及再拿杯子了,直接端起池野的啤酒杯,咕咕咚咚地往下灌。
池一諾呆呆地拿着串,看了會:“佟佟哥哥,你好點了嗎?”
冰涼的啤酒喝了大半,佟懷青終于放下杯子,眼尾泛紅地點點頭。
好氣。
但佟懷青想得開,無愧是吃到沙子還是姜塊,都不往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瞪池野。
管他呢,先瞪幾眼出了氣再說。
池野向後傾着身子,雙手舉高:“對不起。”
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麽在生氣,總而言之,先道歉再說。
好在啤酒度數低,比不得糧食做的黃酒香醇,沒啥後勁兒,起到個惬意的小小作用,池野幹脆又要了一瓶,給佟懷青倒上,主動碰了個杯。
最後的烙玉米上來,大家都吃飽了,已經快到晚上十點多鐘,池一諾拿向日葵,陳向陽拿百合花,先爬上三輪車後面坐好,剩下支玫瑰在凳子上擱着。
刺被提前剪掉了,沒有任何包裝,綠油油的長杆上長着幾枚葉子,紅豔的花苞半開,在月色下,有種絲絨般的朦胧。
佟懷青還沒伸手拿,就看見池野從人家餐廳櫃臺後面出來了,手上拿着張報紙,大踏步下了臺階,都不知道他怎麽疊的,卷了幾下給玫瑰包在裏面,又用很細的一截膠帶,纏住最下面的褶皺後,才遞給佟懷青:“你的。”
表情很平靜,沒什麽區別。
就像往倆孩子碗裏放雞腿一樣。
佟懷青伸手接過:“謝謝。”
這個眼神,幹幹淨淨的,看向自己時,沒有任何狎昵。
果然是想多了。
玫瑰被報紙簡單包了下,質感跟着上來,比之前美麗許多。
佟懷青最後一個坐上三輪車,月色灑滿大地,回家的路上星光柔和,池一諾眼尖:“哇,為什麽只有佟佟哥哥的花有包裝紙呀?”
陳向陽指給妹妹看自己的香水百合:“瞧,上面的花蕊被去掉了。”
池一諾立馬湊上去:“真的哎,為什麽?”
“明天去新華書店,自然大百科上面有寫哦。”
佟懷青支着頭笑,風把他柔軟的額發吹起,露出漂亮的眉眼,手指無意識地拂過玫瑰,應是夜晚的魔力,花瓣染上牛乳般的月白,溫柔地繞着他的指尖。
今夜很美。
若是池野不再唱歌,那就更好了。
其實,也不怪人家。
回去時經過一小截路,不知是電路問題還是市政施工,兩側的路燈都沒有亮,電三輪打着遠光,只能照亮前面的黑暗,而兩邊則黑黢黢的,偶爾還有蚊蟲沖着光,震着翅膀撞上來。
池一諾縮在陳向陽懷裏:“哥,我害怕。”
再怎麽咋咋呼呼的小孩,也會怕黑。
哪怕哥哥們都在身邊,也要扁着嘴,小小地展示自己的脆弱。
畢竟是個被愛着的孩子嘛。
陳向陽拉着妹妹的手,哄道:“沒事,馬上就到家了。”
“哥,你給我講個故事吧。”
陳向陽努力想了想:“我給你講三國演義吧,趙子龍和張翼德,你想聽哪個?”
池一諾繼續扁嘴:“都不要,我要聽七仙女……算了,大哥,你能給我唱首歌嗎?”
後面坐着仨人,速度不敢跑得太快,池野輕輕擰着車把:“行!”
“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
佟懷青做了個深呼吸。
“其實不必說什麽,才能離開我,起碼那些經過屬于我!”
還是那首《盛夏的果實》,還是同樣的難聽。
池野沒扭頭,聲音很大:“你能換個詞嗎,真的很難聽?”
佟懷青冷漠:“我沒有說出來啊。”
“我都聽見了,”池野笑道,“怎麽着,我再換個好唱點的?”
這段黑乎乎的路已經快要走完了,池一諾也明顯地重新精神,兩側的綠化帶種滿了酢漿草,還沒完全開敗,零星地綻放着黃色的小花。
天上的星星和遠方的燈火,伸伸手就能夠到灌木叢上的漿果,舒緩的涼風中,佟懷青面無表情地看着池野的背影。
只有歌聲令人心碎。
“還想聽嗎,有首歌也是剛出的……”
話沒說完,就被人從後面捂住了嘴。
佟懷青實在受不了了,左手懷抱着那朵玫瑰,站起來用右手去捂池野,聲音不像往日的淡漠,人也沒了優雅,甚至由于激動,尾音都有點小劈叉。
“別唱啦!”
他兇神惡煞地:“再唱我就抽你!”
而與此同時,黑暗的旅程終于結束,伴随着拐彎和孩子們的哈哈大笑,一同紮進了前方的光明燦爛。
眼睛不适應,甚至有點被刺得疼。
手心也是。
池野胡子長得快,早上才刮過,晚上就稍微有一點點的刺撓,看不出來,非得上手摸,才能體會到那丁點的紮。
只有嘴唇是燙的。
佟懷青很快縮回手,氣鼓鼓地:“有機會我教你音準,別給倆孩子帶溝裏了。”
陳向陽笑呵呵地:“我倆唱歌都很好聽啦,不像大哥。”
都嘻嘻哈哈地笑,很快就到家了,沒有人在意剛剛的畫面,畢竟那麽普通,又平常。
包括池野也是,沒什麽兩樣,催池一諾去洗漱,檢查孩子們的書包,又給大門栓上了鎖。
佟懷青洗臉刷牙,打了個長長的呵欠,回去睡的時候跟池野擦肩而過,很随意地互道了晚安。
除了天上的月亮,可能因為即将中秋,又圓又亮。
皎潔得令人心驚。
躺到床上,捏着兔子的邊角,佟懷青又打了個呵欠,沒什麽表情地閉上眼睛。
只是沉默很久,都一直沒睡着。
窗外好安靜,很久才傳來聲蟋蟀的叫。
翻了個身,還是悄悄地睜開眼,盯着自己的右手看。
過了會,纖長的手指略微蜷曲,形成個小小的弧度。
似乎是攏住了什麽東西。
就像是握住了一個,落在掌心裏的,輕飄飄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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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