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16章

某處官道上,一輛馬車疾馳而過。

虞徹寒抱着燒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人,靜靜聽他含糊不清地叫師傅。

傅千華看譚昭人都快燒糊塗了,焦急地掀開簾子對外面駕車的人道:“走快些!”

“已經是最快了公子。”

躺在虞徹寒懷裏的譚昭在這時緩緩睜開了眼睛,似夢似醒地看了一眼虞徹寒,氣若游絲:“師傅?”

“嗯。”虞徹寒輕聲應着,擡手用自己雪白的袖子擦拭譚昭額頭上的細汗。

譚昭以為自己在做夢,低低唔了一聲,又喚,“師傅。”

“師傅在。”

“……騙我。”譚昭把臉埋在虞徹寒胸前,委屈地發出帶着一點哭腔的聲音,“你肯定是傅王八裝的,我師傅才不管我。”

莫名其妙成了傅王八的傅千華:“……”

“師傅沒有不管你。”

“有啊。”譚昭委屈壞了,噴出的鼻息燙得灼人體膚,臉頰燒得通紅,聲音像夢呓般,如果不細聽很難聽清他在說什麽,“我都快死了……他也不來找我……”

“師傅不會讓你死的。”

譚昭也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在虞徹寒懷裏掙紮了一會兒,似嫌熱,但因他整個人都被虞徹寒牢牢圈在懷裏,無論如何也掙紮不開。

虞徹寒把他兩條不住亂動的手臂放在懷裏,将人抱得更緊了一些,不讓他翻出去,“聽話小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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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好疼。”譚昭的聲音很模糊很低,像是又要睡過去了。

“我知道,很快就不疼了。”虞徹寒低聲輕哄譚昭。

傅千華與虞徹寒雖是相識,卻從來沒有聽過他用如此溫柔的語氣說話,一時有些驚訝,不住地側目。

而譚昭小小聲地啜泣了一會兒就開始說胡話了,颠三倒四沒有一點邏輯可言,沒多久人就消停下來了,重新陷入昏睡中。

就在傅千華擔心譚昭再這麽燒下去就要燒傻時,馬車終于停了。

傅千華掀開簾子一看見山莊的管家迎出來連忙道:“快快快!馬上去請大夫!”

虞徹寒抱着譚昭跳下馬車,快步跟在傅千華身後走進山莊。

此處山莊名為醉月山莊,位于岑溪鎮郊外,是傅之宏早些年置辦的避暑莊子,閑來無事的時候都會上這來小住兩月。

為了盡快處理好譚昭背上的傷,又不至再暴露行蹤,傅千華便提議虞徹寒來此處。

虞徹寒剛把譚昭放到床榻上,端着水盆和手巾的婢女便從門口魚貫而入。

眨眼的功夫,不大的一間房裏前前後後都是人,好像整個山莊的婢女都過來了。

傅千華看得頭疼,嫌她們礙手礙腳全給打發了出去。

那頭虞徹寒坐在床側,用一方手巾給譚昭擦臉擦脖子。

一盞茶後,管家氣喘籲籲地領着個山羊胡子大夫進來。

為了方便大夫包紮上藥,虞徹寒已經先把譚昭上身的衣物剪開,露出上過金瘡藥的刀口和腰臀上的青紫,兩處不算輕的傷口混在一起時看着有些觸目驚心。

虞徹寒眼底晦暗不明,雖面上不顯,但誰都能感覺到他心情的惡劣。

在大夫為譚昭處理傷口時,虞徹寒全程在一旁看着,他自己沒有察覺到,但在場每個人都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寒意,譚昭每被傷口刺激得渾身一顫時他眼神中的冰冷就更甚一分,到最後整張臉如覆一層寒霜。

近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大夫終于滿頭大汗地處理完了譚昭身上的傷,留下兩張藥方和兩個小瓶,叮囑完早晚一副藥,兩個瓶子也分早晚撒在傷口後便匆忙離開了。

傅千華将兩張藥方交給管家,讓人趕緊把藥抓了煎出來。

譚昭身上有傷,加上失血過多,一路颠簸下沒剩多少的氣都快散幹淨了,從那日昏過去後硬是睡了兩天才醒轉。

傅千華每天都會來看譚昭,每次來都能看見虞徹寒。

這一日他又如往常一樣溜達到房裏,坐了一會兒婢女就端着煎好的藥進來了。

譚昭早晚一次的藥都是虞徹寒親手喂的,沒有借他人之手。譚昭因傷在背上,趴着沒辦法喝藥,于是每次到了喝藥的時間,虞徹寒都需坐在床側,把人抱起來,再一勺勺地喂。

傅千華捏着鼻子看虞徹寒喂藥,甕聲甕氣地感嘆,“這麽苦的藥譚昭居然沒被苦醒,我光是用聞的都覺得喉口發苦。”

虞徹寒并未應他的話,喂完藥就把懷裏的人重新放回床上,端着空碗起身往外走,對傅千華道:“勞煩你在這看着小昭,我去取換的藥。”

傅千華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後視線才轉回到床上的少年身上。

披散的黑發蓋住他一半的臉龐,如花側顏還泛着些許病态的蒼白,不過比起兩日前已算是好了許多。

傅千華未想起譚昭長得像誰時只覺得這小子長得還挺看,比姑娘還精致,而當他從記憶中翻出韓淑儀夫人後,越看越覺得譚昭和她很像。

這種像必然駕于血緣上,想來應該是韓淑儀夫人母家的哪個親戚,什麽兄弟姐妹的孩子。

譚昭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正好對上了傅千華那張湊得離自己很近的臉。

兩相對視片刻後。

譚昭:“……你想幹什麽?”

“可算醒了。”傅千華若無其事地站起身,走回桌邊的圓凳上坐下,倒了杯茶,“我就是感慨一下,能對你幹什麽?!”

譚昭哼了一聲,沒什麽力氣的聲音軟綿綿的,“……真是奇跡。”

“什麽?”傅千華不明其言何意,扭頭疑惑道。

“你的輕功……能跑掉真是奇跡。”

傅千華險些捏碎手裏的杯子,臭小子果然還是臭小子!

譚昭自顧自地嘆了口氣,“果然是夢嗎?”語氣頗是遺憾地閉上眼睛。

直到門外傳來一聲,“小昭?”

…………嗯?!

譚昭聽見熟悉的聲音猛地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房門外的人。

虞徹寒走到床側坐下,擡手輕撫他的頭頂,問:“可有哪裏不适?”

譚昭沒有應話,從始至終一臉震驚地看着他,不可置信地道:“師傅?”

虞徹寒緩緩點頭。

譚昭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剛剛還恹恹的一個人,下一秒已經撲到了虞徹寒的大腿上,緊緊抱住他的腰,眼睛亮得像是塞滿了無盡星河,光芒璀璨,“師傅!”

“嗯。”虞徹寒扶住他的手臂,避免他扯到背上傷口。

“師傅怎麽在這裏?是來找我的嗎?”譚昭仰着腦袋看他,對着傅千華時半死不活的臉此時笑靥如花,連說話的聲音都輕快得透着一股子親昵。

“嗯。”虞徹寒動作輕柔地替譚昭整理了一下有些亂的發絲,溫暖幹燥的指間不複之前的冰涼。

“師傅。”譚昭一臉委屈地抓着虞徹寒的手,把臉貼在他的手心裏,“天禪宗不安全了,我的臉也被他們看到了。”

虞徹寒并未多說什麽,只是點頭,“我知道。”

“那我們還回去嗎?”譚昭問。

“你想回去嗎?”

譚昭緊緊握住虞徹寒的手,“你去哪我去哪。”

被這兩個人無視個徹底的傅千華見縫插針:“……你真的是譚昭嗎?”

譚昭聞聲看了他一眼,“你怎麽還在這裏?”

傅千華一愣,不敢相信在自己家裏讓人攆,反應過來後怒而拍桌:“這是我家的莊子!”

“小昭,不得無禮。”

譚昭扁扁嘴,沒再說什麽。

虞徹寒扶住譚昭的兩條胳膊,想把還趴在自己身上的人挪下去,譚昭卻不配合,緊抱着他的腰不肯放手。

虞徹寒無奈:“你該換藥了。”

一聽是要換藥譚昭才不依不舍地松開手。

傅千華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你是沒斷奶的娃娃嗎這麽貼着你師傅。”

“要你管!”譚昭比他還沒好氣,對他做了個醜醜的鬼臉就把臉轉過去,只留給傅千華一個後腦勺。

傅千華險些讓他氣笑了,“沒良心的小崽子。”

“師傅,他罵我。”譚昭扭頭就告狀。

虞徹寒只是擡手點了下他的額頭,道:“不可再胡鬧。”

譚昭一下就老實了。

傅千華一直在旁邊坐着,間或給虞徹寒遞紗布遞剪刀,越看譚昭越覺得神奇,畢竟這兩日譚昭在他這裏從來沒有聽話的時候,若不是人受傷了動不了,怕是早就趁他不注意自己跑了。

換好藥後,傅千華發現譚昭一直沒什麽動靜,小心翼翼湊過去看了一眼,只看見譚昭恬靜的睡臉,這才知人是又睡了過去。

虞徹寒稍微收拾了一下,又給譚昭蓋好被子,和傅千華兩人輕手輕腳離開了房間。

二人行在山莊的回廊下。

“虞二宗主。”

虞徹寒轉頭看了他一眼。

傅千華面露些許猶豫之色,而後問道:“看虞二宗主方才的意思似是不打算回天禪宗?”

虞徹寒點頭。

“可是有什麽打算?”

虞徹寒再點頭,“小昭傷好後,我要帶他下江南。”

江南?!

“為何要去江南?”傅千華不解地追問,問完後又忽覺自己的失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他以為虞徹寒不會作答,誰知他接下來便淡淡地說出了一個傅千華有些熟悉的地名。

“珑桑。”

這個地名在半年前,甚至于現在,都時常出現在大燕各大茶樓酒肆,人們酒中飯後的閑談裏。

珑桑是程家本家所在,自從半年前程家被滅門後,程家的宅子一直荒着,無人敢打理也無人敢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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