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籠子
籠子
靳恪剛入方桌,便覺今日的晚飯色香味濃,肉糜燒茄水靈不膩,韭菜雞蛋青翠欲滴,連米飯都顆顆飽滿柔和,讓人食欲大增。
這色味俱佳的玉盤珍馐還只算得上是配菜,真正令他垂涎的是正中的那兩條清蒸鲈魚,姜絲平鋪于底,蔥花枸杞添色,淋上豆豉後,只一眼便覺肉肥滑爽,唇齒留香。
“清骨,你又去館子買菜了?”靳恪深知他做出來的肉食向來毫無賣相,僅能果腹。
清骨不爽他又在別人面前揭自己的老底,沖鹿楠努了努嘴,崇拜道:“楠楠做的。”
靳恪:??楠楠??這兩人才認識幾個時辰,關系便這般親熱了?
他觑了一眼滿臉得意的鹿楠,正色道:
“我不吃她做的,誰知道這次會給我下什麽藥?”上次那迷藥在他心中的陰影可是不淺。
清骨聞言,震驚地看向鹿楠,“楠楠,竟還真被你給說中了,掌櫃的果然不願吃你做的菜。”
她笑得直呵呵。
清骨瞥了眼靳恪有些發黑的面龐,趕緊從竈臺上端了一碗魚片面來,遞到了他的面前,“楠楠只做了兩條魚,幸虧你不吃,不然還要和我們搶呢。喏,特意為你準備的,感謝我吧?”
靳恪扯了扯嘴角,“真是謝謝你了。”
清骨迫不及待地便開始大快朵頤,嘴裏塞滿了東西還不知道停下,滿嘴流油地贊嘆道:
“太美味了!楠楠!你手藝怎麽這麽棒啊!”
鹿楠羞澀一笑,要他別把誇贊的話說得太露骨,神色間卻沒有太多的謙虛之色。餘光注意到靳恪正目光灼灼地盯着桌上的幾道菜品,忙堆笑臉,“神罰者大人~真不考慮賞臉來兩口嗎?”
他冷哼,“竟然把那樣珍貴的巫力用在做飯上,真是沒規沒矩。”
她有些喪氣,沒想到,還是沒能瞞過他的火眼金睛。
可是她卻收買了一個忠實的隊友,清骨囫囵吞下了一口茄子,大喇喇地道:
“掌櫃的,我曾經也多次試過用巫術做飯,卻連楠楠做的一半都趕不上,可見這也是門學問,我們楠楠的技藝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了,是值得表揚的!來,楠楠,吃塊雞蛋獎勵一下自己。”
靳恪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望了一眼清骨,不再與他多話。舉止優雅地挑起自己碗裏一片魚肉,慢條斯理地塞入嘴中,細細咀嚼,嗯,還是和平日裏一樣,老得掉渣……
吃了兩口,他便放下筷子,沉聲對鹿楠說道:
“本來找到了這幾次案件中的巫氣來源,也就是捉到你後,我不該繼續再管這件人間事。可是既然昨日那兇手犯事到了我的頭上,我便不會袖手旁觀。”
清骨為那兇手默哀片刻,真倒黴。
“那兇手兩次都是在你将受害人放倒後才行兇,證明他早已知曉你的特殊身份。昨夜我雖意識不清,但我能感受到他并非我們巫族中人,僅是一個普通人,不然也不會想出将我推下樓的這種拙劣手段。”
靳恪頓了一下,面色有些不豫,“今夜,你繼續在‘不早朝’找個目标,幹你那見不得人的脫衣勾當,我們把那兇手引出來。至于你濫用巫術的事,等捉到兇手後再好好清算。”
鹿楠眼睛猛然一亮,他冷笑,“別想得太美!假!裝!脫!”
“哦。”她悶聲扒完碗裏的最後一口飯,起身離座,“距舞廳開門還有幾個小時,我先去歇息一下,出發前叫我。”邊走邊打了一個哈欠。
清骨專注于挑魚刺,随口應了聲,卻瞥見靳恪直直地望着他的筷尖。他咬唇忍痛割愛,“掌櫃的,要不,這最後一口,留給你?”
靳恪的臉黑得發青,丢下了一句“你慢慢享用吧”後,二話不說地便拂袖離去。
清骨癟癟嘴,咻地一下全送進了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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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徐來,夜色清明。
此時“不早朝”的歌舞已近尾聲,再震天的音響也掩蓋不了它朝不慮夕之勢。
鹿楠着了件姜黃背心式的蝴蝶盤扣旗袍,抱着大朵大朵爛漫的玫瑰花,從“不早朝”內晃了出來,在顯眼處站定,看似在搜尋着生意,實則在蹙眉等人。
“喂。”低磁的聲音響起。
鹿楠聞聲便認出其人,牢騷道:“你總算來了。”待轉身看清靳恪的打扮後,猛地一愣,随即噴笑,“你!哈哈哈!大半夜地戴什麽磨鏡啊?耍帥呢?”
他陷入了沉默,見她笑得停不下來,語帶無奈,“這磨鏡有隐身的效果。”
“你确定?”她有些不信,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感覺得到實物。
靳恪像遇到猛獸般地避開她,解釋道:“你之所以看得見,那是因為它僅對普通人有用。而且只可擋住視覺,其餘四感仍會感受到。”
她仍有些遲疑,正準備細問時,卻從不遠的拐角處,聽到了熟悉的争執聲。她眉頭微蹙,不由自主地靠了過去。靳恪見她忽然間嚴肅起來,也不多問,緊随其後。
牆壁的避光處,馮思卿強拉着許衷初的手,面色哀戚,聲帶嬌媚,“衷初,現在我也不是什麽肖夫人了,你還是不願笑眼相對于我嗎?”
鹿楠頓時一陣反胃。
許衷初幾次想要抽出手,卻無濟于事,索性放棄,不耐低斥道:“芹兒,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莫逼得我連最後的一絲情面都不顧了。”
她忽然面色猙獰,“我說過不要再叫我芹兒!我再也不是那破落昙華巷裏擦鞋女匠馮思芹了!叫我馮思卿!我是顯貴人家的小姐馮思卿!”
他後退了兩步,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見她滿面的偏執,絕望地冷嘲起來,“是啊,我怎麽就忘了,你早已不是與我一同長大的芹兒了,是雍容華貴的肖太太。”
他猛地擲開她的手,卻不料被她從背後給抱住,她哽咽地求着他,“衷初,我背叛了你,是我的不對,對不起。可是你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再像從前那樣抱抱我?”
許衷初的身子驀地一僵。
鹿楠生怕再聽下去,會把自己費勁燒的清蒸鲈魚全給吐出來。裝作意外地大喊了一聲,“衷初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許衷初聽到了她的叫喚,忙慌張地推開馮思卿。哭得我見猶憐的馮思卿好不容易才扶着牆站穩,瞪向突然出現的鹿楠,眸中閃過一絲陰狠。
就算許衷初是被逼無奈的,但被鄰居妹妹捉到了現行,還是覺得尴尬萬分,紅着脖子解釋道:
“呃……我和芹兒,哦不肖太太有些私事未了。”
鹿楠颔首笑笑,“舞廳就要散場了,衷初哥哥還是趕緊進去幫忙吧。我也好久沒見芹兒姐了,想與她敘敘舊呢。”她着重了“芹兒”二字,果見馮思卿的臉色沉了不少。
許衷初如臨大赦般地逃走了。
“你追求富貴權勢,移情別戀那肖家郎,是你的追求,我不多說些什麽。可這肖子霖的屍骨還未寒,你就急着吃回頭草,你良心過得去嗎?我不是為那肖少鳴冤,我是為衷初哥哥當初苦求你別離開時的那份癡傻而心疼。”鹿楠沉凝道。
馮思卿随意一撫面上的淚水,早先的悲情剎那間消去,斜眼打量着一身素淨的鹿楠,譏笑地搖了搖頭,姿态高傲,連話都懶得回上一句。
鹿楠也不在意她的無視,語出警告:
“看在我們曾是多年鄰裏的情面上,我奉勸你一句,芹兒姐,做人,要臉。”
馮思卿的面上終于被激起了一絲波瀾,向鹿楠逼近了兩步,她比鹿楠高上不少,氣勢淩厲地揚起手,“趁你還知道叫我一聲姐,我今日就好好地教教你,什麽叫作尊老愛幼!”
鹿楠一臉的尴尬,“原來這雞就算飛上了枝頭,也不一定就會變鳳凰的,只是成了一只眼高手低的雞罷了。外表上光鮮亮麗,一說話就掉尾巴了。姐!‘尊老愛幼’不是這樣用的!當然了,你若執意要這樣用,我也願意承認你的老。”
馮思卿氣極反笑,手作勢就要揮下來,卻被一枚硬幣給砸中了手,痛呼一聲。怒視硬幣飛來的方向,随即呆在原地。
幾枚硬幣在空中一上一上的抛擲着,似有人在動作一樣,可是卻看不到任何人影。就在她發愣之際,那幾枚硬幣有序地砸中她的腦門、嘴巴、下腹、腳踝。掉在地上旋轉了幾下後,又飛上來繼續砸到她的身上,一直循環往複。
她被眼前的異象驚得忘記了身上的疼痛,耳邊突然響起鹿楠剛才提及肖子霖屍骨未寒的那句話,只當是他還魂了,哪還顧得上教訓鹿楠,頓時嬌容失色,尖叫連連,踉踉跄跄地逃走了。
鹿楠看着她那狼狽的樣子,好笑地對一旁使壞的靳恪道:“你不出手,我都快要忘記你的存在了。”同時挪揄地推了他一下,“竟然轉性幫我了!怎麽?害怕我被欺負了?”
靳恪嫌棄地拍了拍被她碰到的地方,淩然轉身向“不早朝”的門口走去,,“你們打起來是小事,別沒完沒了耽誤了今晚的大事。”
鹿楠撇嘴,就知道他不會好心幫她。他走了兩步,忽然語氣随意道:
“你似乎很在乎那許衷初?”
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那當然了!直到兩年前,我都是孤苦伶仃的一個人。因為是孤兒,身份不明,正規工作的地兒都不敢要我,吃飽了上頓沒下頓。幸虧我碰到了衷初哥哥,他幫我張羅了這賣花的生意,還帶我去民政局辦了戶籍,就連我現在的家,都是他托關系低價租給我的。”
靳恪默默看着她,隔着磨鏡,看不清眼裏的情感。她微笑着回憶那段時光,卻驀地眉頭一皺,“那個時候,芹兒姐和衷初哥哥,可是昙華巷裏最令人豔羨的一對……”
就在這時,音樂聲漸弱,他們二人對視一眼,趕緊閃身站到暗處,緊盯着門口。
她嘆了口氣,“今日店裏的生意可用‘慘淡’二字形容,連你們這種‘假顧客’都沒有,只剩下施一羨來作威作福了。”說完,別有深意地看向他。
他立刻便心領神會,“你想脫他的衣服?”
“我昨天就想脫他的衣服了啊……啊呸!胡說什麽?我這是為了捉到兇手的權宜之計。”她沒好氣地道。
靳恪正經地點了點頭,“以他作餌也不錯,若兇手真是他派出來的,一試便知。”
這頭的主意剛敲定,那頭施一羨就摟着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妞晃悠了出來。正愁如何甩開他身旁那些肥頭大耳的保镖時,他自己卻豪放地大手一揮,讓他們不要跟着自己,若是敢打擾他與美人的春宵一刻,定饒不了他們。
鹿楠啧了啧嘴,“太棒了!看來等會不需要我碰那施大叔瘦得像杆子樣的身體了,有人會替我扒他的衣服了!”
靳恪聞言嘴角抽了抽,選擇性忽視她的話,望着施一羨在黑夜中大笑的背影,眼神眯了眯,心道:
對自己這麽放心?說你和兇手沒關系我都有些不相信了,有點意思。
“跟上!”鹿楠迫不及待地追了上去,一邊走還一邊懷疑地望着他,“你确定你戴這黑不溜秋的玩意兒看得見?”
跟了兩步的靳恪發現好像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加快了步子,欲走到她的前面掌握回主動權。
“當心腳下!”鹿楠突然低呼道。
靳恪輕盈地跳了過去地上的石子,面上有些小得意,“我看得清,你不用……”
“砰—”撞擊聲打斷了他的說話聲,鹿楠不忍直視地捂臉,只覺得他的膝蓋怕是得磕紫了。
他咬牙強裝平靜,幹笑兩聲,“咦,這迎賓的臺子擺放的位置不太合理啊,怎麽擋路了啊。”
那道撞擊聲着實不小,連前面調情正酣的施一羨都聽到了,詫異地回頭望向他們的所在。
驚得二人連忙躲到站牌後,直到施一羨搖了搖頭,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剛才的“樂事”,靳恪才呼出一口氣,卻發現鹿楠正無語地看向自己。
他暗恨道:“明早我就去信給巫師公會,讓他們改改這隐身的玩意兒,弊端太大了。”
前面急不可耐施一羨張望了一下周身,确定空無一人後,猛地将那外國妞推到了電話亭裏,四面擋風好辦事,玻璃透明尋刺激。
靳恪怔怔地看着那皮膚松弛的中年男子,如瘋了般在吹彈可破的嬌嫩肌膚上猛啄,三下五除二地便把外國妞的裙子給掀了起來,那外國妞卻手段高明,玩迂回戰術,雙手婉約地抵在施一羨的胸前,想要先滿足他。
心裏默念着“非禮勿視”,靳恪強別過腦袋,卻發現鹿楠直直地望着施一羨的胸口,那模樣恨不得即刻沖上前去一探究竟。他看她的眼光有些怪異,這丫頭還好年老色衰的這一口?
他輕咳了兩聲,催促她道:
“幹什麽呢?還不辦正事?”
鹿楠有些為難,“人家正在辦正事呢,我們确定要這個時候打攪人家嗎?據說辦那事的時候,突然被吓到,好像會對身體不好……”
靳恪可不想和一丫頭在這讨論這方面的問題,二話不說地便把她給推了出去,她“哎喲”一聲,跌跌撞撞了好幾步才站穩,嘟囔着:
“每次都推人家!一點風度都沒有。”
話音卻越來越輕,因為她意識到有兩道灼熱的目光正看着自己。她也不是個怯場地人,大方地走了過去,驚得那外國妞趕忙把裙子扯正。
施一羨眯着眼睛打量了鹿楠片刻,随即恍惚,“這不是那賣花的小寶貝嗎?怎麽,也來投懷送抱了?”
鹿楠心裏嫌惡,這人就和外國妞親了個小嘴,還會丢英文了?
她慢慢朝他走近,注意力全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沒有找到她想看到的東西,心裏有些失落,卻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氣。
她雙手叉腰,調皮一笑,“我是來路見不平的。”
然後對一旁驚慌無措的外國妞眨了眨眼睛,“你回家吧,好好睡上一覺,把今晚的噩夢全部忘掉。”
施一羨錯愕地看着那外國妞木讷地點了點頭,雙目無神地漫步離開,完全沒把他放在眼裏的樣子。他雙腿打顫,結巴道:
“你你……你對她幹了什麽?”
鹿楠笑得無辜,眼睛對上了他驚懼的雙瞳,“別急啊,這不就到你了嗎?你就在原地好好睡上一覺吧,明日醒時便什麽苦痛都記不起來了。”
施一羨起初還掙紮着想要逃跑,卻發現自己已無力拔腿,幾個呼吸之間,跌在地上,不省人事了。鹿楠可是記着他在舞廳裏調戲自己的那仇,當時讓他摔了個跟頭還不夠,硬是讓他這次在頭上摔出一個大包才解氣。
靳恪閃身出現在她的身邊,她得意一仰頭,“怎麽樣?我速度快吧?”
他攙着她的手就往屋頂上飛去,急道:“有人來了!”
“是兇手?”她驚喜地問他,卻見他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靜下心後,她聽到了輕微的腳步聲,忙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偷偷摸摸的來人。
“是他?”她的語氣算不上意外,畢竟她曾經也懷疑過他。
金絲眼鏡男還是那副氈帽風衣的打扮,他有些畏縮地走到街上橫躺着的那人身邊,發現是施一羨後,大驚地蹲下來,猛拍他的臉,沒能轉醒,又大力掐他的人中,還是毫無作用。
靳恪目光牢牢地鎖定金絲眼鏡男,沉思不語。鹿楠氣憤地道:“這兇手定是他沒錯了!竟敢借我的手殺人?呵!這次受害的是他的主人,看他下不下得了手!”
金絲眼鏡男心急如焚,将施一羨扛在肩頭,欲離開。鹿楠見狀便沖了出去,卻被靳恪一把給拉住,她眉頭皺成一團,跺腳道:
“再不捉他可就跑了!”
靳恪搖了搖頭,眼裏別有深意,“我們并未捉到他行兇的現行,證據不充分,他完全可以矢口否認。”
見鹿楠仍一副不太甘心的樣子,他似笑非笑道:
“明日我們換個人,再設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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