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黎明

黎明

“砰--”城西警察局裏傳來一聲巨響,丁警官雙手猛砸桌面,怒視着面前沉默不語的許衷初,大聲道:

“老實交代!你究竟是受何人指使?為何屢次對‘不早朝’的客人行兇?”

丁警官已有五十多歲,鬓邊泛白,除暴安良幾十餘年,最看不慣的便是年紀輕輕就走上歧途的小輩,更不用說面前這沾染人命的少年了。

此時的許衷初萬念俱灰,不耐回答:

“我說過了,是我自己的意願,沒受任何人指使或強迫。”

丁警官抿嘴,擡頭紋都皺了起來,還欲再說些什麽,卻忽見一旁的臺燈往內側移了移,頓時愣在原地。

鹿楠發現了丁警官的目光後,忙扶了扶磨鏡,直起靠在桌上的腰身,心裏打着鼓,生怕身形暴露了。

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兩下,驚吓地回頭,發現是戴墨鏡,穿着病服的靳恪,顯然是從醫院趕來的,這才放下了提到嗓子眼的心。

坐在審訊臺一旁的清骨,顯然也發現了靳恪的到來,沖他不作聲色的眨了下眼睛。靳恪揮了下手,示意要他專注眼前,配合警方的調查。

鹿楠不知道為什麽,在他來了以後,心忽然就安定了下來,沒有那麽懼怕暴露了,畢竟,天塌下來,有他這個高個頂着。

好在靳恪眼疾手快地将臺燈移回了原位,丁警官揉了揉眼睛,以為剛才是因為自己審犯人太激動,一時老眼昏花了,便沒有走近深究。

靳恪輕敲鹿楠的腦袋,有些責怪她的大意。她扯了扯嘴角,想用笑臉回應他,卻無論怎樣都笑不起來。

目光又不由自主地落到瘦削的許衷初身上,眉頭深蹙。他并沒有說出背後的那人,而她也知道緣由。他和施一羨的交易,從一開始就是不平等的,事成了海闊天空,若事敗了,也只能打碎了的牙往肚裏咽,因為他還要顧及家庭,顧及蕤兒姐的安危。

突然,一個臃腫的身影沖了進來,怒不可遏地捉住許衷初的衣領,一拳揮到他的臉上,将其扔到地上,尤不解氣,還欲踹上兩腳,卻被衆警察給制止住了。

丁警官莫名其妙地看着來人,厲聲道:“你什麽人?這是在幹什麽?敢在警察局鬧事?想嘗嘗牢飯嗎?”

那人氣得面部血管突起,指着臉頰已青腫的許衷初吼着:

“小許啊!我待你不薄吧?工資從來不曾苛刻過你,工作上也沒有為難過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知道‘不早朝’被你害得有多慘嗎?”

衆人瞬間明白了來人的身份,正是那即将垮臺的“不早朝”的老板,鄭嵩之。

許衷初別開腦袋,不去看他的眼睛,沉默不語。

丁警官見鄭嵩之又要爆發,忙安撫他,随即別有深意地對許衷初說道:

“那“華清池”的施老板,究竟許了你什麽好處?你要這樣維護他?”

許衷初聞言,眸中異芒閃動,卻仍沒有接話。他覺得,這丁警官極有可能是虛張聲勢,畢竟所有人都猜測出了幕後黑手是施一羨的可能,可是卻都是沒有根據的捕風捉影,他不會犯傻妄動。

鄭嵩之抓狂地附和,“是!是!定是那個姓施的小人從中作梗!衷初啊!念在鄭叔我平日待你不薄的份上,你就實話實說吧!”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麽,我也從未和施老板有過任何交易。”許衷初漠然道。

丁警官嗤笑一聲,“你當真以為你不說,我們就查不出來了?好,施一羨你不認識,那醫藥廠的周儀,你總認識吧?”

許衷初驀地望向他,額前沁出了些細汗。

“據我們警方人員的潛伏調查,你從周儀那拿過不下兩次的工業甲醇。‘不早朝’近來的假酒風波并不是傳聞,而是因為你将工業甲醇參雜其中,讓飲者出現惡心、意識模糊等症狀。因為摻量過少,沒有出現大的禍端,才僥幸一直沒被人察覺。”

鄭嵩之聽到了這句話,盤踞在腦間的疑雲終于散去,冷笑連連,“好啊!竟連那假酒都有你的一份!”

清骨也皺眉瞪向許衷初,怪不得他初次從“不早朝”回去後,頭暈腦脹,倒床就睡。

幸虧他的體質不同于常人,沒有出現過激的不良反應,以為只是自己單純的喝醉了,沒想到竟是假酒作祟,那次給他們送酒的,不就是那面善心黑的許衷初嗎?

“那又如何?”許衷初的眼裏滿是無畏。

鹿楠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他到底還做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他還是那個她認識的衷初哥哥嗎?

丁警官冷哼一聲,“那周儀的丈夫是費聰,而費聰是施一羨的手下,你說天下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頓時,周遭炸開了鍋般地沸騰起來,鄭嵩之幾度欲氣暈,被随從撫胸順氣才得以緩過來。

許衷初嘴裏強蹦出了三個字,“是很巧。”

“你不承認也無事!那幾個人我都給請了過來,一會兒你就百口莫辯了。”丁警官譏笑道,“還有,你究竟是用了什麽法子,被害人為何會睡得死透,但又都日上三竿準時能醒,就像有人打鐘一樣。”

鹿楠心裏一顫,指甲陷到手心裏,掐出白印尤不覺疼,緊張地把許衷初看着。

這丁警官就是靳恪初回奉天城時,進行現場偵查的那位老警官,也是那日以為靳恪要尋短見,在下面苦口婆心的丁叔。他一直在跟進這個案件,尤其是對許衷初将被害人放倒的奇異手段上了心。

許衷初緩緩擡頭,面上浮起了一個撫慰的微笑,對着周遭的空氣看了一遍,這才對丁警官坦言道:

“你知道的,我給被害人都灌了假酒,睡得神志不清又有何難?至于為什麽會同一時間醒,估計也是湊巧。這世間這麽多的巧合,你剛才說的那周儀的丈夫是施一羨的手下,不也是巧合嗎?”

丁警官一時氣結,“好!你就嘴硬吧!看你還能嘴硬多久!”

鹿楠眼眶又止不住地濕潤起來,原來許衷初從一開始,就替她想好了退路,從一開始就準備把事情全部攬到他自己的身上,所以才肆無忌憚的利用她。

可是,還是利用了她。

但是她緊抿嘴唇,強忍住了,若是哭出了聲音,又要鬧出荒誕的事。

她忽然想起來了一件事,靳恪今夜化身方先生,也喝了不少許衷初遞來的假酒。她擔憂的看向靳恪,他先是一愣,心中微動,面上倒沒有什麽變化,輕拍她的肩,示意自己無事。

門口忽然一陣躁動,穿着睡衣的施一羨打着哈欠,被警察給帶了進來,神情很是不豫,“大半夜地把我這老實人給叫起來,究竟是為了什麽事情?”

走進來後,才發現審訊臺前已經坐了不少熟人,他眸間閃過一瞬的異色,随即熟絡地與鄭嵩之打着招呼,“喲,鄭兄竟也在這裏?”

鄭嵩之笑容古怪,也不理會他。施一羨自讨沒趣,正準備問丁警官找他何事時,門口又被送進來了兩個人,一男一女,神色驚慌。施一羨面上的表情登時一僵。

丁警官笑得深意,“很好,周儀與費聰也到了,我們開始吧。”

緊接着他便把剛才對許衷初說過的話,又對剛到的三人說了一遍。

周儀年過三十,唯唯諾諾的樣子,往這審訊臺一坐,魂已經吓飛了一半。當即便伏罪道:

“警官!我也是一時財迷心竅,看那許衷初拿錢來買少量的工業甲醇,我也沒有過多在意,就賣給他了。若是知道他要拿這害人,我定是不會賣給他的!”

一旁的費聰也責怪她,“當真是婦人之見!這種買賣可是背地裏能做的?”言外之意就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事,将自己撇了個幹淨。

施一羨在一旁找了個板凳坐下來,翹着二郎腿,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竟眯着眼睛,準備補眠。鄭嵩之看得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去給他兩腳。

丁警官故意分兩波人去接他們,為的就是避免他們提前串通好供詞,沒想到還是這樣的結局,他不甘地對許衷初道:

“你有什麽苦衷,盡管說出來,也不要畏懼強權報複,有什麽事,我們警方都可以給你端着。”

許衷初似乎對面前的情況早有預料,深埋眼中的無助,轉而認真地看向丁警官,“說再多次,也只會有一個答案,全是我一人所為。”

丁警官的眼中陰翳遍布,靜靜地看了他片刻,終是敗下陣來,大手一揮,“來人,把他關起來。”

然後一字一字地吐出來,“再來人,把周儀也關起來。剩下的人,可以走了。”

他說完便憤憤難平地轉身離開,鄭嵩之一口氣沒緩上來,當即暈倒在原地,随從大驚失色,急忙叫人幫忙送去醫院。

“啧啧啧”施一羨對躺在地上的鄭嵩之可憐地笑着,還假惺惺地訓斥了費聰兩句,“記得管好你的老婆,再別讓人随意把火燒到我的身上了。那假酒的事賴我身上,好歹還有些依據,可殺人罪,打死我也沒這雄心豹子膽染指,真是笑話。”

費聰連連稱是,施一羨嘆了一口氣,安撫道:“到底你是我的手下,我替你想想辦法,看能不能和肖家人談談,讓你老婆少受些牢獄之苦。”

費聰大喜于色,忙感謝他的好意。施一羨自家的司機這時候也跑了進來。

施一羨看了看身旁一衆的警察,大多是把他從熱被窩裏喊起來的人,笑得嚣張,“我要回去我和那美人繼續翻雲覆雨了,下次不要再無事找事了啊!”邊說邊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衆人心有不甘,卻無奈不能将他法辦。

鹿楠不想看着許衷初被收押的樣子,快步地往警局外走去,靳恪連忙跟上。

經過一夜的煎熬,此時天外已接近黎明。她掃了一眼天際,心裏犯涼,所有人都只道黎明是最靠近光明的時候,總是給人無望的希冀。卻沒有人說出真相,黎明前,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

鹿楠忽然站定,目光死死地盯着正在上車的施一羨,對一旁的靳恪恨聲道:

“突然間很質疑,你說的天道真的存在嗎?你肯定是騙我的吧,不然,怎麽可能放任這樣的敗類逍遙法外?”

靳恪看着她眼裏的悲戚,眉頭一挑,意味深長地說:

“想要他受到應有的報應,你自己就可以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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