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公道

公道

次日清晨,杏香睡得正迷,隐約聽到房門被輕輕推開,她驚醒過來。

杏香睜眼朝房門望去,一道身影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天還尚黑,杏香認了一會兒才看清是大姐林雪梅。

“姐?”

林雪梅動作一僵,“啊?杏香,我吵到你了?”

杏香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

“沒有,你咋回來了,”她望了望外面漆黑的天色,“咋這麽早就回來了?”

林雪梅沒有說話,慢慢地朝床邊走了過來。

杏香察覺到林雪梅不對勁,忙追問道:“咋了姐?”

林雪梅似乎想說什麽,接着又搖搖頭,“沒事,我在大姑家也住了幾天了,是時候回家了。”

“是不是大姑為難你了?我就說她不會這麽好心,接你過去住。姐,你快告訴我,出什麽事了?”杏香拉住大姐的手,追問道。

林雪梅在床沿邊坐下,這才慢慢将原委說了。

前幾天,大姑林桂花回娘家來,說姑父出遠門去了,自己在家寂寞得慌,接雪梅過去住幾天。

林桂花向來是那種不管有沒有便宜都要占的人,性情又最是吝啬,往日能從娘家撈到的好處絕不會放過,若不是事出有因,定然不會接雪梅過去吃她家糧食。

當時杏香就讓大姐不要去,但是杏香媽念着到底是血親,不走動就生份了,就讓林雪梅收拾了幾件衣裳,跟着林桂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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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桂花果然沒安好心。

林雪梅剛到她家,她家就來了個叫煉鋼的後生過來玩,林雪梅和他見了一面後,林桂花就在雪梅面前吹噓那個後生家庭成分是世代貧農,成分好,又是獨子,人也上進雲雲。

林雪梅也不是個傻的,一聽就知道大姑是想要做媒。但是先不說那後生家庭成分,他人矮又難看不說,一看年齡就不是大姑口中的二十幾歲,起碼三十多了。

雪梅就委婉地拒絕了,誰知大姑非但不聽,還每日瞅着空檔就開始念叨那煉鋼人品如何如何,嫁過去肯定不會吃虧...

雪梅一開始還會說自己不喜歡他,聽林桂花念叨多了,也就不想多說,任着林桂花念叨。那煉鋼還每日過來,一待就是大半天,要不是到了飯點林桂花會辇他走,幾乎想黏在雪梅身上了。

雪梅實在待不下去了,就跟林桂花提出要走,但林桂花一聽就變臉,說什麽你現在要是回家了,別人還當是大姑虧待你了,以後親戚還走不走動了雲雲。雪梅無奈,只好勉強又待了兩天。

直到昨晚上。

雪梅獨自在房裏睡得正熟,隐約聽到推門聲。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大姑進來了,誰想那人直撲到了床上壓住了她,聽喘息聲竟然是個男人!

雪梅吓壞了,那人想要侮辱她,胡亂扯她衣裳,雪梅拼命掙紮大聲叫喊,大姑似聾了似的,她叫了半晌,衣裳都被那後生扯下來了,都不見來。

幸好鄰居家的老叔聽到了,趕了過來,雪梅才幸免于難。

那後生聽到有人來,慌不擇路地跑了,他出門時雪梅看清了他的臉,就是那個煉鋼!

大姑這才假惺惺地從西屋跑到東屋,說自己睡死了沒聽到。

林雪梅提出要回家,林桂花不肯,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這麽晚回去吓到林建國他們。

林雪梅一聽也覺得有道理,這麽晚了回去,家人肯定會很擔心。但是也不肯一個人睡了,就跟着林桂花一起在西屋睡了一晚。

林雪梅一夜沒合眼。更可笑的是林桂花還不停地勸她,說什麽現在她已經被人侮辱了,名聲壞了,找不到好人家了,只能嫁給煉鋼了。

林雪梅邊說邊哭。

杏香怒得騰地起身,一邊穿衣裳一邊罵道:“太欺負人了!大姑肯定是和那個混蛋串通好了,故意裝聾!還好大姐你沒被怎樣,不然我非得和她拼命!走,咱現在就去告訴爹娘!這個理非得讨回來不可!”

林雪梅拉住她,猶豫道:“算了吧杏香,我也沒被怎樣,這事鬧大了,以後和大姑家還怎麽來往?再者說,爹他們還要上工呢,可別被這事耽誤了。”

杏香掰開她的手,“算什麽算?大姑這一家人以後就不要來往了,也不是那種值得來往的親戚,爹他們知道了還不得去扒了那男人的皮!姐你等着,咱們這就去給你讨回公道!”

杏香說完,不等雪梅再說話,一溜煙跑出房門。

在姐妹倆說話的時候,天已經亮了起來,林家人也都起了。

杏香把扛上鋤頭要出門的林家父子倆攔住,幾人進了東屋,杏香一字不落地将雪梅的遭遇說了。

聽杏香說完,林家父子臉色早已鐵青。

林忠實騰地站起來,不發一語,大步出了東屋,扛起鋤頭就朝院外沖去。

劉秀娣眼疾手快地跟着拉住了兒子。

“你扛着鋤頭做啥去?”

林忠實雙眼怒紅,漲紅了臉,梗着脖子悶聲道:“我去宰了那個混賬!”

林建國也出了東屋,臉色陰沉,沒準備攔着兒子。

正在這時,門‘吱呀’一聲響,一身藍布襯衫的陶岩端着洗漱搪瓷缸走了出來,一張白毛巾搭在肩頭,見院中衆人都是一臉怒意,微微一怔,“發生什麽事了?”

林忠實正在氣頭上,且這事也不好跟陶岩說,就偏開臉沒說話,林建國也不吭聲,劉秀娣已經将陶岩當成自家侄兒看待了,就說道:“杏香她姐受了委屈,他們父子倆正準備去讨個公道呢。”

陶岩看了一眼杏香,她一張小臉上也滿是怒意。

雪梅從西屋裏走了出來,看到陶岩微微一怔,她還不知道自家住進了一個知青的事情。

有這麽個陌生的後生在,雪梅更覺羞恥,眼淚倏地落了下來,扭身又進了房去。

“娘,你別拉我,妹子受了這麽大委屈,我不替她出氣,還是個人嗎?”林忠實扭了扭被劉秀娣緊緊拉住的手臂。

劉秀娣瞪了他一眼,“我不是不讓你去,雪梅這事,讨不回理不算完,但你一個人沖着過去,他們鄧家灣的人能讓一個外村人去打人?這事咱們占理,咱們把這事告訴你二公去,請你二公帶着我們過去讨公道,不怕他們抵賴!”

杏香一聽娘說的有道理,也說道:“娘說得對,哥你別沖動,咱告訴二公去。”

陶岩聽了一會兒,大致明白了是杏香姐姐在哪裏受了委屈,他隐隐猜到是受了什麽委屈,默默地回屋将陶瓷缸放下,出房站在杏香身側。

林建國考慮了一會兒,發話道:“他娘說得對,忠實,你去把二公請過來。”

忠實這會兒也想過來了,放下鋤頭快步去請人去了。

杏香也知道這事說到底對大姐的影響是最大的,必須要将那混蛋沒有得逞的事實說明了,免得以後被人背後亂嚼舌頭,畢竟大姐還沒定親,要是被人誇大事實,對說親肯定會有影響。

杏香拉着劉秀娣進屋,當着雪梅的面,将這事說了。

劉秀娣聽明白杏香的意思,一面點頭一面道:“是了,這得說清楚,但雖然雪梅沒事,這事還是要去讨個公道。”

林雪梅聽了杏香一番話,羞恥感稍褪,也安心了不少。

院外,陶岩搬了凳子過來,請林建國坐下等。

恰在這時,大海從院門處冒出頭來,他和陶岩已然熟了,“小陶哥,放牛去了。”

陶岩有些猶豫,杏香家這事不小,他想留下來幫忙,但是自己說到底是個才來的外人,湊上去似乎也不好。

林建國啪嗒地抽了口旱煙,臉色稍微緩和了些。

“小陶,你放牛去吧,我們林家有那麽多族人呢,不會吃虧的。”

陶岩嗳了一聲,起身就看到杏香從西屋走了出來。

杏香看到院門口的大海,招呼了他一聲,“大海來了。”

大海依舊穿着那件看不出原色的小了很多的衣裳,沖杏香笑了笑。

大海姓胡,他家是外來戶,前些年逃難到林家村來的,他爹在逃難的時候染病死了,留下娘仨,大海還有個妹妹。

因為家境困難,小小年紀的大海過早地見識了人情冷暖,性情格外敏感的他能感覺到誰看不起他,誰是真的對他好。

杏香照例到廚房包了幾個窩窩頭,塞給陶岩。

玉鳳起得晚了些,她早就醒了,也聽到了院裏的動靜,但是老林家的事,只要不關乎到她的利益,她也懶得理會,就拖了一會兒才給虎頭穿了衣裳,抱着他出房撒尿。

杏香塞窩窩頭給陶岩這一幕,剛好落了玉鳳的眼。她瞥了一眼院門口的大海,臉色垮下來,大聲道:“杏香,你拿那麽多窩窩頭給陶岩,他吃得完嗎?你又不下地種個糧食,不知道糧食的金貴!”

杏香知道嫂子是心痛她多拿的兩個窩窩頭,前頭她就明着暗着提醒過她幾次了,說什麽和大海無親無故的,他林家糧食怎麽能養個姓胡的。

“快走吧。”杏香不理會橫眉冷眼的嫂子,推了推陶岩。

陶岩看了一眼滿臉不滿的玉鳳,又看了看杏香,什麽也沒說,跟着大海一道走了。

沒多會兒,林忠實帶着林德旺回家了。

林德旺已經聽了林忠實說了原委,一過來就拍桌子說這事要好好和他鄧家灣的人理論理論,現在地裏也沒啥活計,就算有活計也要先放着,去鄧家灣将理給讨回來。

林德旺坐了沒多一會兒又匆匆走了。

不多時,老榆樹上那個小喇叭裏傳出茲拉的聲響,林德旺的聲音在裏面響起——

“林家村的老少爺們,咱們村受了旁村欺負,今天不上工,一家出一個後生,在林建國家開會!”

“忠實,你拿票去供銷社買條煙,杏香,你趕緊燒火煮一鍋茶!”林建國一聽,連忙吩咐道。

林忠實以往買煙都是幾支幾支的買,從來舍不得買一包,一條煙不知道要花去多少票,玉鳳一聽就心疼了。

“幹嘛買一條煙啊,咱家也沒那麽多票啊!買一包煙散散得了...”

可誰也沒理會他,杏香嗳了一聲就轉廚房去了。

玉鳳看了眼臉色極差的公公,嘴嗫嚅了幾下,到底沒敢阻攔。

不多時,一個個滿臉疑惑的林家村的後生們先後來了,濟濟坐了一院。林德旺也跟着趕了過來,又把雪梅的事說了一遍。

林忠實也買了煙回來,煙一抽茶水一喝,加上多半人和林建國家是本族,沒有不幫忙的道理,再者說這事往大了說,事關整個村的臉面,這口氣絕不能忍,趁着天色尚早,一村後生三四十個人,浩浩蕩蕩地朝鄧家灣奔去。

杏香是個姑娘,這事輪不到她去。

“杏香啊,我以後可還咋見人啊?”雪梅呆滞地坐在床上,外面的動靜她都聽得一清二楚,現在整個村都知道她被辱的事情,這麽大事,肯定也會傳到外村去,以後真是沒臉出門見人了。

杏香攬住雪梅消瘦的肩膀,“姐,你瞎說什麽呢,什麽沒臉見人?你根本沒被那個混蛋怎樣,這事是那個混蛋和大姑的錯,只要是個人,都知道不能将錯算在你身上,以後要是有人敢拿這個嚼舌根,說明他也不是什麽好人。娘也說了,以後大姑家這門親戚就算沒了,再也不會來往,你別擔心,有爹和哥哥他們為你做主呢。”

雪梅聽完,眼裏微微有了些神采,轉而又黯然了下去。

“可是...”雪梅伸手捂住臉,“以後誰還肯上咱們家提親,都覺得我被那個臭男人侮辱了。”

“二公不是把事實都說了嗎?他們愛怎麽亂傳,嘴長在別人身上,愛什麽說咱們也管不着,但是,自己得昂首挺胸堂堂正正地做人!”

杏香板着尚有些稚嫩的臉說得極為認真,雪梅看着不覺撲哧笑了出來。

她捏了捏杏香的臉,“你啊,多讀書的人果然不一樣,道理都是一套一套的,唉,你說得對,随別人怎麽說去吧。”

杏香見大姐心情好了不少,知道她想明白過來了,也高興地道:“我算什麽多讀書啊,陶岩哥才厲害了,高中都念完了。”

“陶岩?是誰?”雪梅疑惑地問道。

“哦對了,你還不知道,他是前兩天才下鄉來的知青,以後就住在咱們家了。”杏香道。

雪梅回想了剛剛那個後生的模樣,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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