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受傷
受傷
次日。
“姐,一會兒你記得拿幾個窩窩頭給陶岩哥。”
雪梅轉過身,屋裏還很黑,隐約能看到杏香在穿衣裳,疑惑問道:“這麽早,你要幹嘛去?”
杏香動作微頓,“昨天的衣裳還沒洗呢,我去河邊洗衣裳。”
雪梅哦的一聲,也跟着起身。
“你再睡會兒吧姐,現在糧食都收了,地裏沒啥活計了。”
說話間,杏香已經穿好了衣裳,拉開房門,匆匆找出昨天一大家子換下的衣裳,裝在竹籃裏。
小黃聽到主人起身的聲音,很是興奮,跑過來在杏香腳邊轉來轉去。
陶岩在林家住了一個多月了,小黃也長大了不少。
杏香輕輕地推開院門,踩着晨霧朝村口走去。
直到出了院門,杏香呼地松了口氣。
天慢慢亮了起來,遠處山腰上晨霧缭繞。
沉靜了一晚的村莊漸漸有了人聲。
陶岩起身後疊好被褥,拿着漱口搪瓷缸拉開房門。一條白毛巾搭在他肩頭。他穿着一件藍布外套,灰色的褲腿上還有一道明顯的疊痕。
林家人都已經起了,虎頭跟在栓子屁股後面,叔侄兩人挎着個破竹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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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陶哥!”栓子穿着件打着補丁的褂子。
陶岩看了一眼他光着的腳丫,笑着叫他,“栓子,去撿糞啊?”
栓子一邊說話一邊朝院門口走,“對啊,去晚了屎蛋子都被人撿完了。”
陶岩放這麽久的牛,每次和大海一起趕牛出去的時候,一群小孩子跟在後面搶着牛拉下的新鮮屎,弄到自家自留地裏做肥料。
陶岩朝西屋看了看,西屋門掩着,人都起了。
陶岩捏着牙刷慢慢地刷着,一會兒杏香就要拿窩窩頭給他了,一個多月來,每天如此。他磨磨蹭蹭地刷完牙,雪梅拿着一包幹芋葉從廚房出來。
“趁熱吃吧,剛熱過的。”雪梅低着頭,将窩窩頭遞了過來。
陶岩有些愣,看了一會兒雪梅手裏的窩窩頭,才噢了一聲,接了過來。
“謝謝你,雪梅。”
雪梅輕嗯了一聲,扭身進了廚房去。
窩窩頭的溫度透過幹葉傳到手上,陶岩驚醒過來,莫名有些失望的同時,也松了口氣,他還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她。
大清早,河邊還沒有人。清早的河水有些冰涼,杏香凍得直朝手心裏哈氣。
遠遠地,一陣牛鈴铛的叮當聲透過晨霧傳過來。
杏香扭頭望去。
遠處的村路上,一群牛慢慢走來。大海悠然地騎坐在牛背上,一邊吆喝着牛群。
陶岩跟在牛群後面慢慢地走着,他似乎在想着事情,一張俊朗的臉上滿是沉思。
杏香一直覺得陶岩走路的模樣怪好看的,腰杆挺得筆直,雙肩從不輕易聳動,目不斜視,總是一副很認真的模樣。看去就感覺這人很踏實。
陶岩在想着去哪裏給他媽媽打封電報。也就沒看到河邊的杏香。
牛群漸漸遠去了。
杏香看着陶岩的背影,想起昨天荷花問她想嫁個什麽樣的男人來,荷花倒是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樣的男人,杏香卻覺得很迷茫。
她甚至還沒有想過嫁人。
杏香想得入迷,有人走過來都沒看到。
“嗳,大姑娘,請問林國新家怎麽走啊?”
杏香側過臉,晨光從她的側臉照過來,兩條黑乎乎的辮子在晨光裏泛着黝亮的光。她穿着件碎花襯衫,袖子整齊地挽至手腕,露出一截潔白的小臂。
杏香其實很漂亮。她生着一對秀美的大眼睛,鵝蛋臉看上去溫柔又小巧。
不遠處站着兩個人。一個六十來歲的老丈,正笑着,是他在問杏香。他背後還站着一個十八九歲的青年,也穿着一身白襯衫藍布褲子,肩上挎着一個帆布包。
杏香沖兩人笑了笑,站起身來,用手背撩了撩散落在眼邊的亂發,轉身朝村裏第三家人家指了指。
“喏,那就是。”
那個青年的眼睛又黑又亮,看着杏香笑了。
“多謝你了,大姑娘。”那個老丈道了謝,帶着青年朝村口走去。
青年走了兩步又回過頭,河邊的姑娘已經重新蹲下身,用力地搓着衣裳。
......
連着許多天,杏香盡量不和陶岩碰面,連吃飯都在廚房吃,再也不上桌了。林家人都沒察覺杏香和陶岩之間有什麽尴尬。
“姐,你快點啊,大姐不和我們去嗎?”
栓子急不可耐地背上了背簍,跳着腳在院門口叫杏香。
杏香匆匆換了件很舊很舊的衣裳,栓子催得她心急,“就來了,瞎催什麽?”
虎頭鬧着要一起去,劉秀娣和玉鳳正在院裏切野菜做菜幹,等冬天沒菜時好加菜。
玉鳳喝止兒子,“你去做什麽?不準去!”
玉鳳就生了個虎頭,平日都寵成眼珠子似的。怕他跟着杏香他們上山摔着。
杏香換好了衣裳,拉上房門。
“娘,那我們就走了。”
劉秀娣一邊切着野菜,一邊擡頭囑咐,“上山小心點,莫進深山,秋天灌豬多得很。”
杏香嗳了一聲,栓子已經沖出院門了。
秋天山上的野蘑菇都長出來了,杏香和栓子就是上山去采蘑菇的,回家曬成蘑菇幹,到了冬天也是道好菜。
姐弟倆出了村口,就朝北面走去,那邊是近些是小山丘,更遠處是一片延綿的大山。
秋收後地裏沒什麽活計,村裏人多半都上山挖蕨菜根去了,林建國和林忠實也去了。
姐弟倆走了約一個小時,才走到大山的邊緣。
這裏是一大片松樹林,地上厚厚地松針下,長着一種橙黃色的松樹菌。
但是姐倆來晚了,這裏早被人翻了幾遍了。
“啊,二姐,咱們來晚了。”栓子止不住失望。
“不要緊。我們往上面走走。”杏香将栓子背上的背簍接過來,姐弟倆又朝山上走去。
山林茂密,林間幾乎沒透下什麽陽光。
走了半天,收獲頗豐。除了野菌,一路上遇到不少野柿子板栗等,也摘了不少。
背簍越來越沉,杏香看了看下落的日頭,差不多也到了回家的時候了。姐弟倆就打道回府。
杏香背着滿滿一背簍,栓子用野草串了幾串菌子挂在脖子上,一路啃着揣在兜裏的生板栗。
“二姐,明天咱們還來,叫上大姐,那樹板栗我今天還沒打完呢。”栓子意猶未盡地和杏香說道。
“大姐忙着呢,明天啊看情況吧,不知道家裏有沒有別的事。”杏香随口應到。
路過一處山澗,栓子眼尖,指着石壁上挂着的灰色的瓜,“看,二姐,八月瓜!”
杏香擡眼望去,果然石壁上纏繞着藤蔓,上面挂滿了小臂長的八月瓜,還沒張口,張口了裏面的果肉早就被鳥兒吃去了。
“真的诶,這麽大——啊呀!”
話還沒說完,踩在青石上的腳猛地一滑,背上背簍太重,杏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二姐!”栓子聽到杏香驚呼就回過頭來,剛好看到杏香腳下打滑,整個人跌在地上。
栓子連忙退回來扶杏香。
左腳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痛得杏香龇牙咧嘴的。
“別動我別動我!”栓子慌忙要拉她起來,杏香連忙阻止他。
“二姐,你哪疼?”栓子聽她呼痛,急得連連圍着她轉。
杏香痛得說不出話來,剛才她清晰地聽到腳踝咔了一聲,怕是脫臼了。
好一會兒,腳上的劇痛褪去,杏香才放下背簍系子。
“栓子,你過來,我撐着你,看能不能起來。”
栓子個頭幾乎到了杏香脖子了,十二三歲,和大海同齡,但是因為一直無憂無慮的,栓子性情幾乎還是個孩子。
此刻他緊緊地繃着稚臉,擔憂地看着二姐撐着他的手,試圖慢慢站起來。
但是只要輕微動一動,左腳就一陣鑽心疼。
杏香無奈只得坐下。
“我背你回去,二姐。”栓子說着在杏香跟前蹲下。
杏香拍了拍栓子還稚嫩的背,“你背不動我。”杏香想了想,“只能這樣了,我坐在這等你,你快回家去,叫哥來背我。”
“可是,”栓子很猶豫,“娘說山上有灌豬,我要是走了,灌豬來了怎麽辦?”
這話說得杏香也不由得害怕,她親眼見過村民打死的灌豬,像豬一樣大的體型,還一嘴獠牙,滿身尖刺,吓人得很。
但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杏香擡眼看了看不早的天色,“快去吧,不然我們就回不了家了,別擔心,這裏是山邊上,不會有灌豬的。”
栓子還是不放心她,砍了很多樹枝将她擋住,才一溜煙地朝山下跑去。
一輪橘黃的夕陽慢慢朝山下落去。
杏香焦急地等着。臨近日暮,山林變得格外喧鬧,鳥兒都出巢高鳴起來。
杏香不停地朝四面看着,害怕滿嘴獠牙的灌豬會突然出現。
時間過得格外慢。受傷的左腳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好不容易,遠遠地聽到了栓子咋呼的聲音。
杏香長長地松了口氣。
栓子的身影出現在遠處山路的轉角,杏香伸長脖子望去。
栓子身後跟着一個人,卻不是林建國,而是一身藍布外套滿臉焦急的陶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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