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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開春以後天氣暖和了許多,只春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挽心拿花樣去繡莊裏換了銀子回來,撐着傘走在巷子裏,左拐再穿過一條小巷,便回到了她住的院子。
這條路她已經走過許多遍,青石地面被雨沖刷得幹幹淨淨,周圍此刻沒有什麽行人來往,只有她木屐踩在上面噠噠噠清脆的聲音。
突然,許多黑衣人無聲無息冒出來,将巷子兩頭堵得嚴嚴實實。
挽心起初只顧着低頭看路,生怕木屐踩進水坑裏,濺濕了裙擺,顧長生又會說:“以後交給我去,或者等天氣晴好時候再去,或者我背你去。你可以選其中一樣。”
每一樣她都不想選,她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想見到他日夜忙碌操勞。
雖然他總是說那是他的樂趣所在,可是他以前的樂趣并沒有包括照顧她。
為了她,他幾乎沒有了任何歇息的時刻。
而且他還是個大騙子,他起初收取她兩個大錢,在別的地方他從來不做這種出大力氣又便宜的活計。
油傘有些沉,挽心換了只手撐着。轉動傘柄之間,她不經意間擡頭,手上一松,傘掉在地上,她像是被暴雨兜頭澆下,渾身冰冷。
攝政王身着一身玄衣,臉色蒼白站在前面。不知道他已站了多久,他身上已經沾滿了密密的水珠。
頭發濡濕,有幾絲頭發貼在臉頰,顯得他本就白的臉,此刻更加慘白如紙。
他緩緩朝她走來,俯身拾起油紙傘撐在頭上。傘太小,傘尖的雨水滴落到她的脖頸裏,凍得她不由自主一哆嗦,終于恢複了些清明。
“你在笑什麽?”
他終于開了口,聲音暗啞,還帶着些微的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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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心手縮進袖子裏,拽得緊緊的,努力讓自己冷靜。
半晌後,她終于開了口,不答反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攝政王沉默片刻,語氣冰冷,“我看了你很久,你一直在笑。為什麽我一點都不好,你卻會這麽快活?為什麽?”
他連着問了幾個為什麽,挽心能聽出來他的困惑與掙紮。
不過讓她不明白的是,他不好,就得全天下的人都陪着他不好。僅僅是因為他權傾天下,還是因為他是神,能掌控蒼生?
挽心不想與他起沖突,顧長生估計已經回家在等着她了。如果他沒有等到她回去,他會出來找她,若是兩人相遇,她不敢保證攝政王這個瘋子會做出什麽事情來。
“因為我賺了銀子啊,所以會開心。以前我從來沒有見到這麽多錢,現在能有飯吃不用餓肚子了,這一切說起來還得多謝你呢。”
攝政王急促的呼吸平緩了些,他終于笑了起來,神情不可一世,擡着下巴說道:“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你只要肯學,能從我這裏學到一絲半點去,也能終生受用了。”
挽心溫順地道:“是。雨太大,我身子不好怕冷,就先回去了。”
她提着裙子下擺,想要繞過他離開,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的手冰涼,寒意透過肌膚傳遍全身,讓她不由自主顫栗發抖。
“讓我看看你手腕的傷。”他聲音輕柔,翻轉過她的左手腕,手指摩挲着她斑駁的傷痕。
“都愈合了,只是傷痕仍在,這是我們之間的印記,永遠都不會消失。”
挽心拼盡全力,死死咬緊牙關,才沒有讓自己把手揮開。
他總算放開了她的手,把傘遞給她,說道:“你撐着吧,瞧你臉都凍白了。”
挽心接過傘,再也忍不住,匆匆倉皇逃離。
攝政王仍然站在原處,眼神是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沉溺,直到她清瘦的背影跌跌撞撞轉出巷子不見了,他才轉身離開。
挽心一口氣跑到院子的巷子口,她從來沒有跑這麽長的一段路,停下來深深喘息之時,見顧長生果然小跑着走了過來。
她忙撐着膝蓋站起身,萬幸他們沒有遇上。松了一口氣之餘,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那麽害怕,對他笑了笑道:“不是說我自己會回來的嗎?”
顧長生大步上前,将手上的大傘全部撐在她頭頂,順勢收起她的小傘,微微擰起了眉頭:“都說下雨不要出去,你瞧你又淋濕了。快回家去,我給你燒熱水洗洗,再熬碗姜湯給你驅寒。”
回到家後,顧長生不由分說先拿幹布巾将她的濕發包裹住,又翻出件厚厚的披風給她披上,“先等一等,我去燒水。”
他奔去了竈間,燒好一大鍋熱水的同時,又熬了碗姜湯進來。
挽心見他拿着兩只碗左右倒來倒去,等姜湯變得不那麽燙的時候,顧長生手指已經變得通紅。
挽心接過姜湯喝了一口,興許是姜湯太辣,她的眼淚大滴大滴落進了碗裏。
顧長生忙着在給她提熱水倒進浴桶,等到他出來時,見到她通紅的雙眼,默然片刻之後,接過她手裏的空碗,卻什麽都沒問,只說道:“先進去洗一洗,不然又得生病了。”
挽心輕輕點了點頭,進到溫暖的浴桶裏,溫熱蔓延全身,她把整個頭都埋進水中。
淚水混在了熱水裏,她哭得全身抽搐,直到快窒息時才猛地擡起頭,抹去了臉上的水珠。
她想逃,想要拉着顧長生一起逃跑。
可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曾聽過有人逃到千裏之外,仍然被他無處不在的爪牙抓了出來。
她就說自己是噩運纏身,根本不會有那麽好的運氣,能擁有顧長生這麽好的人,能夠過上平淡且安穩的生活。
她不怕死,可她不能連累到顧長生。
他那麽努力活着,他是他父母雙親舍命換來的,她承擔不這麽重的責任。
挽心洗簌完,整個人已經如同行屍走肉,去到正屋裏,顧長生難得一見的好似在發呆。
他見她走過來,擡起頭對她笑了笑,聲音如同往常般平靜,“快過來,我幫你把頭發擦幹。”
挽心坐在顧長生身前的凳子上,他拿着幹布巾,輕柔無比,細心地把她頭發一縷縷擦幹。
她心如刀絞,痛得幾乎直不起身,那句話分開的話在嘴邊轉了又轉,每一個字說出來,都是蝕骨的痛。
顧長生溫柔又堅定的聲音在她耳後響起來:“是見到他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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