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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漆黑,室外正下大雨。雨聲嘩嘩,雷聲轟鳴,伴随着時不時的閃電與風。

窗沒關,風裹挾着雨絲從窗口灌進來,攪得黑色窗簾迅速膨脹揚起。閃電無阻礙地透過玻璃,某幾個瞬間,将卧室照得白天一樣雪亮,一切明了清晰。

卧室不小,整個亂糟糟,東西多到無從下腳。不僅如此,雙人床也是紅紅綠綠滿滿當當,搞得床不像床,像垃圾場,簡直任何東西都可以從上面找到。——包,裙子,玩偶,首飾。甚至還有空酒杯,空酒瓶,空藥瓶……

以及,雜物簇擁間若隐若現的黑色發絲,和發絲下半遮半掩,一張蒼白的臉。

——很難相信,下雨天窗都不關,雜貨間一樣亂的卧室裏竟然是有人的。

——并且這人安安穩穩躺在垃圾堆一樣的床上,仿佛沒有感到什麽不适。風吹不醒,雷吵不醒。眼閉着,睫毛密密長長,看上去睡得很熟。

窗外又是一陣驚天動地。

雷聲落下,風緊接着變大,大風呼啦啦猛灌進來,将窗簾揚得好高。

床上的人一動不動,絲毫不受影響,安靜得就像死了。

……

雨下了許久才停。

時間悄無聲息在雷雨聲中流淌。一切漸漸停歇後,挂在牆上的木質石英鐘發出輕微一聲,時針指向“三。”

此刻是淩晨,三點。

夜已深。

沒了雨聲的城市陷入沉睡,重歸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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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靜了沒兩秒鐘,卧室響起窸窸窣窣聲,有人在掀被子。接着是噼裏啪啦,堆在床沿的雜物随着被子掀起 ,一件一件地滾到地板。

黑暗中風吹不醒雷吵不醒的人,忽地從床上坐起來了。

她披着一頭長且亂的茂密黑發,眉頭微皺,雙目無神。一起身,就迷迷糊糊伸着胳膊在四周搜尋起什麽,動作笨拙,卻又莽撞急促。嘩啦啦——床上東西接二連三地往下掉。

她也不在意,恍若未聞。

好半會兒,她動作微微一頓,從一條皺巴巴的禮服裙下抓出件東西。

是手機。

拿到手機,她仿佛終于松了口氣。垂下頭,手指重且快地在手機屏幕上摁。

片刻,卧室響起兒歌。

像是被上世紀悠揚動聽的童音安撫,随着歌聲響起,她擰起的眉頭逐漸放松。可是,歌才唱了兩句,她丢下手機,又去摸索筆記本電腦,打開電腦胡亂操作幾下,放綜藝。聲音開到最大。

兩臺設備同一時間運行,歌聲聽不清,說話聲也聽不清。不久前寂靜的卧室頓時充滿噪音,嘈雜無比。

一片嘈雜中,制造噪音的人既沒聽歌沒看綜藝,似乎也沒感覺自己在聽噪音。她将電腦歪歪斜斜地往床上随意一放,竟然又去找遙控器了。

像是對目前的吵鬧程度還不滿意。

找到遙控器了,她視線投向電視機,拿起遙控器,遙遙摁下開關。

電視開了。

電視的光将卧室照亮。

電視屏幕中,緩緩浮現出一張明豔的臉。

她目光落在那張臉上,定格,手臂就這麽懸在半空。

……

這是四年前紅透半邊天的劇,現如今被觀衆奉為同類型中的經典。劇火,連帶着演員也火,四年過去,裏面不少角色都從籍籍無名變得頗有知名度。

唯一一個銷聲匿跡的,是當年那個讓人驚豔連連的新人女主——桑彩。

屏幕中,桑彩大約十七八歲,妝容精致,發髻繁瑣,長相偏冷,卻不失少女感。一身嫁衣依偎在愛人懷裏,臉頰膠原蛋白滿滿,眼神靈動,唇角梨渦隐現。

電視機前的人一眨不眨凝望電視屏幕。

屏幕照映下,她眼神是空洞的,膚色白得像鬼,手腕細細一截,人瘦到只剩一把骨頭。

巴掌大的臉,與屏幕上那張一模一樣。只是唇角平直,不見梨渦。

畫面忽然一轉。

女主演的臉消失,替換成了身着現代裝的男主演與幾個配角身影。背景音也變了,音樂綿長傷感。

主持人站在男主演身旁,詢問他對以上素材作何感想。

男主演接過話筒,表情懷念,語氣感慨:“桑彩我也有三年多沒見過了,當年她還是個小女孩呢,漂漂亮亮的,不愛說話,每天收工了就一個人坐在角落發呆。別人講笑話,不好笑,但大家都配合着笑,就她例外,就她不懂配合,懵懵懂懂看着我們,好像不明白我們怎麽笑點這麽低呢……不知道這幾年,她過得好不好……”

……

原來剛才在播的不是劇,只是綜藝素材。

只是供現如今光鮮亮麗的大明星們聚在一起,悵惘着回憶當初的綜藝素材,而已。

桑彩睫毛抖了兩下,慢半拍意識到男主演正在評價自己。內心抗拒,動作迅速地關電視機。

少了電視機的聲音,卧室依舊吵鬧。

桑彩在吵鬧聲中躺回去,重新閉上眼睛。

這樣的吵鬧聲往往能讓她靜下心。

但不知怎麽,她今天竟遲遲睡不着。明明頭已經昏沉沉的,明明睡前吃過藥。

閉上眼,眼前就清晰浮現出剛才電視上的畫面。

這幾年,好不好,好不好,這幾年……

後來睜開眼,天花板上也是男主演舉着話筒那一幕。

“不知道這幾年她過得好不好……”

桑彩筆直望了會兒天花板,困惑。為什麽睡不着。

她好久沒這麽難睡着,自從兩個月前姐姐出國,出國後幾乎與她斷聯,她每天依靠藥物睡覺。想睡就能睡個昏天暗地,什麽也不用思考。

不用思考這幾年,不用思考自己過得好不好。

藥。

桑彩手熟練地往枕頭底下一摸,摸出一個藥瓶。打開,嘩啦啦幾下子,吃了未來好多天的藥。

許久。

單曲循環了不知多少遍兒歌的手機微微一震。

桑彩居然敏銳地捕捉到,捂着胃部張開眼,緩緩,艱難地扭頭看。

手機又是一震。

胃部有灼燒感,額頭正冒冷汗。然而桑彩還是努力伸手過去,硬是去拿手機。

亮起來的屏幕上閃爍着兩則微信消息。

發消息的人備注為餘欣。

桑彩眨了下眼,這是她的姐姐。

餘欣:彩彩,我下周回國啦。

餘欣:下周二是你生日,我在那之前回去,給你過生日好不好啊?

桑彩眼神已經很難聚焦。

她忍着胃部灼燒感,打字。

桑彩:不知道。

桑彩: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天。

摁下發送,找到僅有三個人的通訊錄,她指腹從“A餘欣”劃到“經紀人”再劃到“助理小何。”

最後退出通訊錄,撥120。

-

洗過胃,肚子裏空空蕩蕩沒有藥,桑彩躺在醫院病床上,混混沌沌的,卻一直沒能睡着。

病房裏許多人進進出出,查心電圖,查血,輸液,桑彩全程乖乖聽話,配合度極高。包括剛才洗胃,怕她受不了,提前有人摁住她了。可是冰涼涼的管子插.進去後,桑彩硬是忍耐着沒怎麽掙紮沒怎麽躲。

後來,桑彩有些神志不清醒的時候,聽見病房有人講話。那絮絮交代的語氣,像是醫生對待病人家屬。

病房住進其他的病人了嗎?還是……桑彩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心想,還是餘欣知道她進醫院了,提前回國來看她了?

慢慢掀開眼皮,等眼前景象從模模糊糊到明晰,講話聲停了,醫生交代完能交代的,背對着她走出病房。

門關上,病房還剩個一身休閑裝的姑娘。

見桑彩睜眼,這人神色擔憂地走了過來。桑彩漸漸看清她的臉,不是餘欣,是小何。

小何是她的助理,跟了她有五年。但她這幾年都沒什麽正經工作,上次與小何見面,還是在一次為了錢不得不參加的小型商演上。

距那次商演,過去了已有半年。

“小……”開口,桑彩嗓子是沙啞的。喉嚨火燒一樣,灼痛感強烈。才說一個字,開始咳嗽。

小何三步并作兩步,停在病床邊:“暧,姐。你有什麽需要,告訴我。”

桑彩壓抑着咳嗽兩聲,想道謝,想說今天真是麻煩你了。話到嘴邊,變成幹巴巴一句:“沒有需要。”

桑彩:“你去工作吧,我沒事。”

跟着她這麽一個不像藝人的藝人,小何怎麽可能沒有其它工作。說不定早就被調去做其他人的助理了。

小何看着病床上講話都困難的桑彩,沒走,無奈坐下去。

小何:“我也沒別的事。”

“沒事?”桑彩又想問小何難道不用工作嗎,不用跟其他藝人嗎。正要問,突然想到,萬一小何沒跟別人,和她一樣差不多算是失業在家,她的問題豈不讓人尴尬。于是第二次咽下到嘴邊的話,簡短吐出句:“那麻煩你。”

小何回:“這有什麽,我本來就是你的助理。”

桑彩沒吭聲,心想她這個樣子需要什麽助理,連自己都快要養不起。

于是沒人說話了,病房裏變得很安靜。

小何雖然沒說話,但視線定在桑彩身上,一寸不離。

其實,小何今天是有事的,只是剛才醫生專門囑咐了,囑咐一定讓人看住桑彩,別讓桑彩再亂吃藥。否則再這樣下去,桑彩都要胃穿孔了。她本來就營養不良,洗胃也不是第一回了。

據小何所知,桑彩沒有任何親人朋友,這個時候,也只能她留下來看着桑彩。

桑彩這半年不知經歷了什麽,整個人看上去更糟糕了。剛進病房那會兒,她都吓了一跳。

“姐,你得照顧好自己啊,不要……”小何頓了一下,“不要亂吃藥啊。”

小何斟酌着說:“世界還是很美好的啊,很多人擔心你呢。”

桑彩睜開眼睛。

“是因為睡不着。”

知道小何究竟想說什麽,她平靜解釋:“吃藥是因為失眠。我沒想死,我只是很想睡覺。”

蹩腳地加一句:“是不小心吃過頭,不是想死,我怎麽會想死呢。”

說這話時,她睫毛亂抖,視線飄來飄來去。像幼兒園裏不擅長撒謊的孩子。

“這樣啊。”小何當然根本不信。

但不敢刺激桑彩,她假裝信了:“那就好,那就好,我知道你不會想不開的。”

桑彩進醫院被狗仔拍了。

別的女明星,進醫院都被懷疑懷孕啊,做産檢啊,隐婚生子之類的。輪到桑彩,狗仔取标題直接是“桑彩疑似自殺。”

幸好桑彩這幾年算是銷聲匿跡,這條視頻在網上沒有掀起多大風波。她看到時,只有桑彩那寥寥幾個粉絲在擔心着急。

“那也不能吃太多啊。”小何委婉道:“是藥三分毒,睡不着就運動運動,也能多吃點飯。看你瘦的,陳姐見到多心疼啊。”

陳姐是桑彩的經紀人,對桑彩是真的關心真的照顧,無微不至。

公司不少人甚至懷疑陳姐與桑彩有點親戚關系。

小何愁眉不展:“一會陳姐來了,肯定要生氣的,唉,陳姐如果生氣……”

桑彩:“不會。”

“不會生氣?”小何想了想:“也對,你都這樣了,她應該不忍心……”

桑彩淡淡道:“她不會來。”

話音落下,病房裏忽然響起手機鈴聲。

手機鈴聲是桑彩的。

桑彩立即望向聲音來源,有點遠。

小何見狀,起身替她去拿手機,給她看一機屏幕。她看了,神色肉眼可見變淡。

小何也低眸瞧,瞧見屏幕上跳動着的“經紀人”三個大字。

小何:“看,陳姐電話來了,姐,你……”

桑彩收回視線,示意由她來接電話。

她在輸液,接電話手不方便。小何沒想太多,摁免提。

電話接通。

陳姐:“彩彩啊,你上熱搜了你知道嗎!熱搜直接爆了!這會兒已經好幾通電話聯系我了!你這步棋走得漂亮啊!我早就知道你有潛力!你肯定有今天!對了,你病房在哪呢,我這就到!”

……

小何報了桑彩病房,遲疑着挂斷電話。

病床上桑彩睜着眼睛,眼眸漆黑,眼神分外平靜像是一點都不意外陳姐的态度。

小何幹笑:“哈哈,姐你上熱搜,陳姐都高興糊塗了。”

補充:“陳姐就是這樣,工作狂。”

又說:“不知道你現在是什麽情況,陳姐才會這樣說。等她來了,看見你了,肯定要着急的。帶的好幾個藝人裏面,一直以來陳姐最照顧的就是您了……”

桑彩面無表情,不予置評,只淡淡應一聲:“嗯。”滿不在乎地閉上眼睛。

小何閉了嘴。

……

天黑,陳姐姍姍來遲。

不知為何,她電話裏還高高興興的,現在卻黑着張臉。進病房後也沒怎麽看病床上的桑彩,皺着眉毛撇下挎包,抱臂煩躁道:“洛燃不是在國外進修嗎,怎麽早不回國晚不回國,偏偏這個時候回來了?現在話題全部轉移到他身上去了,一個人占了好幾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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