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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天氣多變,雨說來就來。

學校裏人基本走光,沒有人聲,只能聽見小雨淅淅瀝瀝在下。走廊中,也僅剩下一個身影。

洛燃拿着盒子,只身站在走廊中央,高大的身軀略略歪斜,保持着被桑彩撞過的樣子,許久沒有挪動。

桑彩身影早就不見,他卻仍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怔怔的,有點走神,不知在想什麽。帽檐下,他那張好看的臉上很罕見地帶上一絲迷茫。

高高大大的一個男人,此時,看起來竟然有些可憐。

許久。

洛燃垂下眼眸,目光又落在标簽上。就這樣靜靜看着标簽看了好一會兒,眼神像透過它在看其他別的什麽。

片刻,他擡頭,面無表情望向幾米外的垃圾桶。

垃圾桶旁,印有桑彩名字的白色盒子靜靜地躺在地板上。

六年前,桑彩對那個盒子相當好奇,相當在意。

好長一段時間,她每天都要磨着他問那盒子裏究竟有什麽東西,無所不用其極。

而現在——

洛燃走過去,半蹲下身,只一眼,就看出盒子沒有人為打開的痕跡。

他眼睫低垂,指腹慢慢摩擦過盒子上桑彩的名字。

一下,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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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他将自己手上盒子随意一扔。

砰——兩個同款盒子不偏不倚,一上一下交疊在一起。

一如很多年前。

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淅瀝聲漸漸減弱。

洛燃直起身,兩手插進褲袋,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走廊。

到了校門口,有車在等。

充當司機的人是洛燃表弟,名叫洛遇。

洛遇在這裏等人等許久了,蔫巴巴的簡直快沒脾氣。然而等到洛燃,他馬上找回精神,興沖沖說:“表哥,你猜我剛看見誰了表哥?”

洛燃摘下棒球帽,斂眸不作聲。

洛遇也知道洛燃不會與他互動。

不等洛燃猜,他迫不及待地馬上揭曉謎底:“我看見你一直放在錢夾那張照片上的女孩了!”

“……”沒回應。

洛遇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就是她!”

“……”還是沒回應。

洛燃像沒聽見,單手解開襯衫最上端那粒扣子,露出弧度明顯的喉結。

沉默,不置一詞。

洛遇:“表哥?”

洛燃态度平淡:“嗯。”

“我絕對不會認錯。”洛遇回憶着說:“你以前還找過這女孩是吧?有一年冬天,你讓我想辦法給她送錢。結果我把錢送去了,她以為我是騙子,把錢扔了一地。大馬路上,還拿辣椒水噴了我一臉。”

洛遇明顯對此印象頗深,心有餘悸地嘶一聲,做了個後怕的表情。

感慨道:“還挺兇的呢。”

“……”

洛遇說了半天,說完了,才發現洛燃似乎沒在聽他說話。而且從始至終看都沒看他一眼。

洛燃側過頭,沉默看着窗外,像是正在走神。

最近幾天,誰都能看出洛燃很不對勁,經常走神。

但沒有哪次像今天這樣,理都不太理人。

奇怪。

太奇怪了。

洛遇好奇得不行,可也沒敢直接問。只是趁着洛燃走神,仔仔細細上上下下地一個勁兒打量他,打量好半天。

果然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表哥!”洛遇看着洛燃幹幹淨淨什麽都沒有的手腕,驚呼:“表哥!你手鏈呢?!”

說話間,洛遇形象毫無地湊了過去。知道洛燃潔癖,他縮着肩膀沒敢挨洛燃太近。睜大眼睛仔細瞅瞅洛燃手腕,真沒看見手鏈,他語氣驚得像沒看見太陽從東邊升起。

“表…表哥,你那個一天二十四小時戴在手上碰都不人讓人碰一下的寶貝手鏈呢?”

洛遇顫顫巍巍地指着洛燃空蕩的手腕,不可置信道:“丢了嗎?不會吧?不能吧?”

那個手鏈,洛燃從高中就開始戴。

沒有洛遇說得那麽誇張,但也的确從不離身,更不肯給人碰。

洛燃多清高的人啊,對身外之物從來不在乎,多名貴的東西也沒見他如此珍惜。于是洛遇一度懷疑那手鏈是洛家的傳家寶,或者有點別的來歷。

有一次,他忍不住偷偷拿起來仔細觀察,觀察到最後得出結論,這條手鏈價格不超過十塊。

便宜是便宜,架不住洛燃喜歡。洛燃性格冷淡,對任何事物都沒表現過這樣在意這樣喜歡。

喜歡的,就是珍貴的。

所以現在手鏈丢了,洛遇表現得比洛燃還急呢。作勢下車,積極道:“表哥,去找找啊?”

說完,他透過車窗望望天色:“等到天黑就不好找了,要找趁現在吧,現在還來得及呢。正好學校沒幾個人,找起來也容易些……”

“不用。”洛燃表情淡淡。

比起洛遇,他分外冷靜,像是一點都不在乎什麽寶貝手鏈,無所謂道:“走吧。”

洛遇:“——啊?”

洛遇不确定道:“不找?”

洛燃:“不找。”

“啊……”洛遇眨眨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又一次确認:“真不找?”

洛燃:“不找。”

洛遇:“還是找找吧,現在去找也……”

話沒說完,被洛燃平靜打斷:“可以走了。”

洛燃似乎态度堅決。

洛遇:“喔。”

洛遇遲疑着點點頭,答應一聲,磨磨蹭蹭地開始系安全帶。

一邊系,一邊偷看他哥。等着他哥反悔。

然而,安全帶系上,洛燃沒有任何表示。

車子啓動,洛燃仍舊沒有任何表示。

十幾分鐘,車子停在洛家。洛燃神色尋常,還是沒有一點表示。

洛遇還想着手鏈的事,路上幾次想提,但都咽了回去。現在依舊想提,找不到合适的契機,一邊想,一邊磨磨蹭蹭解安全帶。

猶豫間,洛燃已經利落推開車門,長腿一邁,從副駕駛邁了下去。

啪——下車後反手拍上車門。

洛遇視線跟着他。

跟着跟着,就跟到了自己身側。

洛燃用指關節敲敲車窗。

車窗滑下去。

洛燃簡短道:“下來。”

洛遇不明所以:“啊?哦。”

下了車。

洛遇眼睜睜看着洛燃重新打開車門坐上駕駛位,随着車窗緩緩滑上去,他一言不發,招呼不打一聲,驅車原路返回。

回學校了。

-

從學校回來後的接連幾天,桑彩沒睡過一個好覺。

藥早就沒了,睡不着,那就只能閉上眼睛硬生生地熬。有時候一熬就是整整一夜,到天亮也沒能睡着。有時候運氣好些,勉勉強強地睡着了,睡着以後,卻會做一個又一個混亂複雜的夢。

都是些發生在以前的事情。

夢裏有媽媽,有餘欣,有洛燃。

大多數是洛燃。

其實,桑彩認識洛燃時間很長,比認識餘欣還要長。第一次見,她才上初中。

初遇,算不上是美好回憶。

那天很陰,沒太陽,風大。她被堵在髒兮兮的巷子裏,滿身泥污,長發亂糟糟,臉頰一側又辣又痛。屈腿背靠牆壁,已經放棄抵抗放棄掙紮。

某一刻,她若有所感般睜開了眼。透過前面三兩個人之間的縫隙,一眼,看見立在巷子口的洛燃。

少年單薄的白襯衫一塵不染,黑西褲平平整整,沒有一絲褶皺,黑色短發幹淨利落。

對洛燃的第一印象,是幹淨,高高在上。

風吹過,吹動他的袖口,他一動沒動。注意到桑彩的視線,睫毛都沒抖一下。不閃不避地遙遙與她對視。

黑色眼眸中盡是漠然。

又是一陣風吹過,吹動他的頭發。

他收回視線,似乎感到冷了,一只手插進褲袋。而後,沒什麽表情地轉身,結束袖手旁觀,逐漸融入小巷外的車水馬龍。

……

沒有路見不平,沒有英雄救美。

像其他路人一樣,他仿佛只是偶然經過。

甚至還不如那些掃她一眼就急忙別過頭,加快腳步匆匆離開的人。

看着她的時候,他眼裏沒有同情沒有憐憫,只有漠然與事不關己。

桑彩喜歡這樣的漠然,喜歡這樣的不同情,喜歡這樣的事不關己。

同情,往往只會使她難堪。

雖然她目前的處境已經足夠難堪。

她閉上眼。

再睜開的時候,隐約聽見遠處傳來警笛聲。

……

後來,兩人很有默契地誰也沒提起過初見。

桑彩也就一直沒能知道,那一次是誰報的警。

但她心裏面隐隐有個猜測,她認為,報警的人大概率不是洛燃。

洛燃從來不是什麽樂于助人的人。

-

渾渾噩噩地在家裏面休整了四天,第五天,桑彩有工作了。

又是試鏡。

第六天,第七天,第八天。

接連好幾天的試鏡。

大熱天,桑彩被幾通電話支配着奔波在城市間,今天是東邊,明天是西邊。都是不怎麽樣的本子,不怎麽樣的陣容。

但她并不挑剔,每一次試鏡都會按時到場。喜歡的不喜歡的,全都努力争取。忙忙碌碌中,睡眠竟然因此有所改善。

被小何壓着,三餐也有按時吃。

吃得好,睡得好,桑彩瘦還是瘦,但多少長了點肉,也有了點精神。不會走幾步路就累的頭暈沒力氣,幾乎要暈倒了。

忙起來的這幾天,她也漸漸地不再夢見洛燃,不再想起洛燃。

雖然她與洛燃是同行,但兩人咖位懸殊,真不是随随便便想見就能見面。失去高中這一個紐帶,很有可能,餘生他們二人只能隔着屏幕看見彼此的臉。

所以,桑彩漸漸地也沒再去想那封丢人的信。

丢臉又能怎樣,反正再也見不到了。只要見不到洛燃,她就能欺騙自己除她以外那封信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說不定……真的沒人知道。

洛燃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好奇心這東西,他從來沒有過。

當初,只有她迫切想知道他寫了什麽。她的信,他問都沒有問過。

另外,他現在是大明星了,工作忙。她一個小演員最忙的時候睡覺時間都不怎麽有,作為一線明星,桑彩估計洛燃可能連看信的時間都擠不出來。

即便擠出一星半點,那封信那麽長,他一時半會也看不完。

或者沒有耐心看完。

桑彩越想越開,漸漸地,真就把那封信與洛燃一并抛之腦後,不去想了。

然而,就她忘記信與洛燃的第二天——

一大早,經紀人陳姐打電話給桑彩,興沖沖告訴桑彩她拿下洛桡那部戲的女主角了。

順便,陳姐還告訴桑彩,這部戲男主早就板上釘釘,是洛燃。

最後,陳姐篤定道:“寶貝,你要翻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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