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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今天這節課上到這裏,請大家認真完成課後作業,下課。”
叢靜丢下粉筆,抱起一大沓作業本,課代表蹿上講臺,“老師,我幫你。”
課代表是個女孩子,叫陳璐,現在的小孩子吃得好長得快,才十三四歲的年紀,比叢靜還高。
叢靜沒有推脫,領她到辦公室,讓她将作業放到桌上,抓了一小把糖給她,說了聲“謝謝”。
“老師,不客氣。”陳璐沖叢靜咧嘴一笑,跑出辦公室。
同辦公室的語文老師問叢靜:“今天上課怎麽樣?”
叢靜抽出一支紅筆,開始批改作業,嘴上抽空答着:“有幾個還是很鬧騰,管不住。”
“嗐,叛逆期麽,這種孩子是要多費點心。”
叢靜每次批改作業,都頭疼得厲害,很簡單的作業,他們寫得一團糟,字跡當真跟鬼畫符一樣。但她還是秉着極大的耐心,認真地,一行行地看過去。
那語文老師湊過來看,皺眉說:“這學習态度不行啊,小叢,你得想辦法糾正他們。”
叢靜謙虛應着:“嗯,我知道了。”
下午,叢靜從學校出來,天色霧蒙蒙的,看起來要下雨。她包裏日常備着雨傘,倒也不懼,但仍是加快了步子,以免雨下得急,淋濕褲腿。
還沒走到公交車站,雨就下下來了,又大又急。一連數日不曾落過一滴雨,久旱逢霖,塵腥味乍起,很是難聞。
叢靜撐開傘,一路小跑,停下來時氣喘籲籲。
剛收起傘,熟悉的鈴聲響了,她低頭在包裏翻手機,動作太大,傘上的水不小心甩到旁邊的人身上,她忙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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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叢老師。”
叢靜下意識擡頭,入眼是一個穿着格子襯衫的男人,他戴着黑框眼鏡,腳蹬運動鞋,溫和地笑着,渾身書卷氣。
手機拿出來了,男人示意她先接電話。
“喂?靜靜,下大雨了,要我來接你嗎?”
風卷起雨絲往裏飄,涼絲絲的,叢靜退了退,“沒事,我帶傘了。”
“哦,那好,你回來的時候能帶瓶生抽嗎?家裏的用完了。”
“之前搞活動的時候我多囤了兩瓶,放在廚房上面的櫃子裏,你找找。”
她靜靜等了會兒,然後對面聽到說:“找到了!我去做飯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好。”
叢靜挂了電話,這才對男人打招呼:“沈老師,你也坐公交回去?”
沈銘信和叢靜一個辦公室,他教初一數學,他年輕帥氣,很受學生喜愛。
“我平時騎單車,天氣預報說今天下雨,就沒騎來。”沈銘信說罷,又忍不住問,“剛剛那是……你男朋友?”
“是我室友。”
沈銘信看着這個女孩兒,人如其名,她文文靜靜的,剛來不久,和學生還沒磨合好,她還躲在角落哭鼻子,其他女老師紛紛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她脾氣好,人雖算不上頂漂亮,可她嬌小白淨,是典型的南方姑娘長相,十分順眼。
背地裏,他們讨論過好幾回她是不是單身,但因還不熟,沒貿貿然問。
眼下看來,八成是單身。不然下着雨,怎麽自己擠公交回家。
沈銘信悠悠地“哦”了聲,轉了話題:“你坐幾路車?”
恰在這時,叢靜說:“我的車到了,沈老師,我先走了,再見。”
他笑意不減,說:“明天見。”
這個時間點,又下雨,車廂裏很擠,叢靜把自己縮得很小,緊緊抓着扶手。
她很敏感,身上某一處被碰到,她都會下意識去看。
這次也是。是一個女生的挎包,随着車子的剎車,頂到她的腰。
提心吊膽的滋味并不好受,還好她只要坐五站。
一到站,叢靜擠着下了車,松了口氣。她又思考起,等下個月發了工資,買輛電瓶車代步的問題。
到家時,叢靜聞到玉米炖排骨的香氣,驚呼:“哇,今天徐大廚做硬菜啊!”
“硬個屁。”徐夢寧舉着一個湯勺,“你嘗嘗鹹淡。”
叢靜湊上去叼走排骨,又喝掉湯,沖她豎了個大拇指,“贊!”
徐夢寧做了一個炒菜加一道湯,兩個人正正好吃完,叢靜負責洗碗、刷鍋、倒垃圾。這是她們倆分好的。要是叢靜下班早,就由她買菜做飯。
她們當了四年大學室友,畢業後,又合租這套二居室,生活得很和諧。
飯後,叢靜回卧室備第二天的課,徐夢寧複習,她工作幾個月後,覺得還是上學好,所以辭掉工作,準備考研。她六七點就起了,背專業課背單詞,房子不是很隔音,不過叢靜也起得早,兩人互不打擾。
備完課,時間也不早了。
叢靜趁着徐夢寧還在學習,洗完澡,把衣服搓了,一件一件抖開,晾在陽臺上。
她看到對面陽臺有個男人光着膀子抽煙,他似乎也在看她,晾完衣服,她就趕緊溜了。
當初,租這套房子時,叢靜就猶豫過,離對面樓太近了,感覺沒什麽隐私。但除了這點,別的無可挑剔,最後由徐夢寧拍板,租了下來。
門鈴響了。
叢靜踮起腳,透過貓眼往外看,門外站着兩個男人,那個高個子戴着帽子,低着頭擺弄手機,看不清臉。另一個拎着一個工具箱,看樣子四十左右。
她将門打開一條縫,身體抵着門板,低聲問:“這麽晚了,誰啊?”
“不是你們要修門嗎?”
叢靜想起來了,徐夢寧早上跟她說過這回事,房東說晚點叫人來修,沒想到一晚就晚到了現在。
成年人單聽聲音,一般辯不出年紀,不過叢靜覺得有些耳熟,“你是……房東太太的先生?”
房租、水電、燃氣都是線上付的,她只知道房東是位大姐,人還挺好的。
“我是何卉鳳的外甥,她今天沒空。”
是了,房東就叫何卉鳳。
“哦哦,好的,稍等我一下。”
叢靜進屋披了件外套,才把門敞開,“不用換鞋了。”讓他們進來。
之前答話的男人這才把視線從手機屏幕上移開,他懶懶地邁步而入,掃了眼屋內,包括一瞬間呆滞的叢靜。
她穿着條吊帶睡裙,V領的,露出一截白皙的細頸,然而,一件毫無版型可言的運動款外套,将所有的旖旎遮住。
配上她的表情,像他要怎麽樣她了一樣。
兩個人面面相觑,仿佛時間定格。
直到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好巧啊。叢,靜。”
叢靜不知道為什麽,他念她的名字,念出一種咬牙切齒的感覺。她原還擔心,放兩個男人進屋不安全,現在她更應該考慮的是,能不能裝失憶。
可她不能,她也扯了個笑,“是啊,好巧。”
一旁的師傅也開了口:“是哪扇?”
叢靜趿着拖鞋,走到自己卧室,“這個,關不上了。”
師傅檢查了一下,說:“應該是鎖舌壞了,要整個換掉。我先把它卸下來,明天帶新鎖來換。”
叢靜問:“錢是……”
“這你不用管。”
叢靜“哦”了聲,“那謝謝你們了。”
她沒覺得不好意思,這鎖的問題是上個租客遺留下來的,現在是徹底罷工了。
徐夢寧聽到動靜,出來看,正要說什麽,被倚在牆邊的男人駭得一個磕巴。
兩個卧室,一北一西,坐北朝南的那間是主卧,面積大,歸徐夢寧。此時三個人都聚在側卧的門口。
他一身黑,連帽子都是黑的,顯得人很清矍,他又塌着肩膀,上半身靠着牆面,兩條長腿疊交,兩指捏着手機晃,懶散得不行。
這臉,這姿态,不是游子遇又是誰?
徐夢寧以為自己在做夢,視線在叢靜和他和之間轉了個來回。
游子遇不一定記得她,但她,和其他幾個室友,沒一個不認識他的。再擴大範圍到她們班,她們系,也是如此。
叢靜不得不說:“他是房東的外甥。”
“啊——”徐夢寧意味深長地拖長音,朝着游子遇說,“我是叢靜的大學室友……”
他颔首,“我認識你,你們幾個我都認識。”
三人一時陷入無言。
過道狹窄,叢靜站在門內,和游子遇隔着不過三兩步的距離。她抿着唇,視線定在門上。
實際上,師傅用的什麽工具,怎麽操作的,她全無所覺。
鎖很快卸下來了,門板上只剩幾個光禿禿的洞。
師傅收好工具,問:“明天上午你們有人在家嗎?”
徐夢寧說:“我都在的,師傅你直接敲門就好。”她給叢靜使眼色,“靜靜,送送師傅。”
叢靜将他們送到玄關,再次說:“謝謝你們這麽晚還特地來一趟,辛苦了。”
游子遇那雙桃花眼,微微挑起,叢靜穿着拖鞋,在他面前身高是最大的劣勢,他居高臨下地看她。
一秒,兩秒,他施施然地說:“以前怎麽沒見你對我這麽客氣。”
叢靜說:“我們現在又沒什麽關系。”
游子遇倒不氣,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他轉過身,擺了擺手,“就送到這吧。”
叢靜本來也沒打算十八相送。
人一出去,叢靜就把門“啪”地關上。
她突然想起,連杯水都沒給人倒。
游子遇毫不懷疑,腳要是收得再慢一步,會被門夾個結實。
修門師傅是何卉鳳叫的,游子遇閑着也是閑着,被使喚過來看看情況。
他撥了個電話過去,簡單彙報了幾句。
何卉鳳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好,完事了就早點回家吧。”
“我都二十多了。”
“那也別在外面鬼混。”
游子遇自是不會聽她的,思緒一轉,問:“明天換鎖,我還用去嗎?”
“送佛送到西,肯定得去,租客是小姑娘,有你盯着點也好些。”
“行吧。”
他答得勉強,但一低頭,唇角卻是彎了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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